第四十七章
后來蘇哲又和陳深揚聊了很多。
他們聊到蘇哲的親生父親蘇旭東,談及此人時蘇哲情緒有些低落,卻意外得話多。
從他的字里行間可以聽得出,蘇旭東還活著的時候,他們也曾是幸福的一家。
“那時候路叔叔……也就是現(xiàn)在的爸爸,他也常常來我們家作客的。”蘇哲垂眼攪拌著化了的圣代,“爸爸媽媽總會很熱情地招待他,媽媽老是喜歡盯著路叔叔看,后來……”他忽然沉默下來,陳深揚沒言語,倒是路小雨著急了。
“后來怎么了?”路小雨蹙眉追問。
蘇哲抿抿唇,半晌才小聲說:“我聽到爸爸和媽媽吵架,因為路叔叔。”
路小雨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蘇旭東的死真是意外嗎?萬倩真的是在蘇旭東死后的兩三年里才對她父親起了心思嗎?
下意識望向一側(cè),正對上陳深揚思索的神情,她怔了怔,想要收回目光時他已經(jīng)望向了她,兩人四目相對,像是肯定她的猜測般,陳深揚輕輕頷首。
路小雨放在桌面上的手緩緩握了握,她沉默下來,聽見陳深揚頗為溫和地說:“那時候你應(yīng)該才七八歲吧?那個時候的事你都記得?”
蘇哲不知想到了什么,耷拉著眼皮慢吞吞道:“我記得,都記得。”他語氣難得執(zhí)拗起來,“雖然媽媽一直告訴我不要記著那些,常常問我還記不記得,我都否認(rèn)了,但其實我都記得。關(guān)于爸爸的一切我都不會忘記,他是我的爸爸,他對我比路叔叔好多了。”
這話說得很無謂,路正聲不是他親生父親,能像現(xiàn)在這樣對他已經(jīng)很不錯了,當(dāng)然比不上蘇旭東那么不顧一切,傾囊以授。
蘇哲像被勾起了什么回憶,眼睛慢慢紅了起來,在一片沉默中,他開始低低抽泣,饒是冷漠如路小雨也被孩子軟弱的哭泣感染了。
她略顯煩躁地轉(zhuǎn)開視線,沒管他,主要是不知道怎么管。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仇人的兒子,不厲聲斥責(zé)他別哭了就不錯了。
陳深揚為她解開了難題,他十分有耐心地說:“你能記得那些,你的親生父親一定會很高興。”
蘇哲愣了愣,帶著淚水看向陳深揚:“真的嗎?媽媽不喜歡我提起爸爸,不喜歡我記得爸爸的事情。”
陳深揚輕聲說:“是真的。雖然他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但他會在天上看著你,他一定會很高興,而且不希望你因此哭泣。”
蘇哲懵懵懂懂地望著他,片刻之后他抬手抹掉了眼淚,咬唇說:“那我不哭。”
“嗯。”陳深揚語氣淡淡,“男子漢不該動不動就哭。”
蘇哲吸了口氣,把淚意逼回去,站起來說:“我吃飽了,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
說到后面,他望向了路小雨。
路小雨皺皺眉,跟著起身走出卡座,蘇哲追上她,她焦躁地抓住他的手,猶豫很久還是回了一下頭。
她想說什么,陳深揚就先開了口。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傾身靠近她耳畔,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晚上見一面。”
路小雨愣了愣,回過神來立刻就要拒絕,但陳深揚繼續(xù)道:“談?wù)勱P(guān)于蘇旭東的事。”
她一滯,心里越發(fā)煩亂。
蘇旭東的死可能有蹊蹺,她很想找到真相,但對眼前人復(fù)雜的感情糾葛著她,讓她不知該不該答應(yīng)。
男人當(dāng)然不會等到她開口拒絕再走,他在她沉默發(fā)愣的時候已經(jīng)走了。
站在原地,路小雨望向他離去的方向,須臾后低頭對蘇哲說:“今天只有你和我出來,我們?nèi)チ擞螛穲觯媪艘粫突丶伊耍l也沒遇到,知道了嗎?”
蘇哲不解地看她,好像沒聽明白,路小雨冷著臉說得更直白些:“難道你希望你媽知道你今天叫我爸路叔叔了,甚至還沒有忘掉你親生父親的事?”
蘇哲渾身一凜,立刻搖頭。
“那就按照我說得做。”路小雨冷聲指示。
蘇哲好像領(lǐng)悟到了其中的含義,認(rèn)真點了點頭。
回到家時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間,兩人在冰淇淋店吃了點冰淇淋,有些涼,回來蘇哲就拉肚子了,萬倩皺著眉看他不斷跑廁所,對著路小雨欲言又止,惹來路小雨頻頻冷笑。
“怎么,你還想怪我?”路小雨陰陽怪氣地問。
萬倩抿抿唇,過了一會才說:“他年紀(jì)還小,腸胃脆弱,你不該讓他吃冷飲。”
路小雨大驚小怪地說:“哦是嗎?抱歉,我年紀(jì)大了,腸胃堅強(qiáng),就愛吃冷飲,難道你要讓你的兒子坐在一邊看我吃,饞得口水都掉下來嗎?”
萬倩皺著眉,表情不太好看,路小雨輕蔑道:“怎么,嫌我說話難聽?那下次你自己陪他去啊,我也沒那么多閑工夫陪人去浪費時間,還是一個我討厭的人的兒子。”
說完話路小雨就走了,萬倩站在那深深吸了口氣,眼里滿是隱忍的怒意。
蘇哲從衛(wèi)生間出來就看見了母親在生氣,他轉(zhuǎn)身想跑,萬倩直接叫住了他。
“站住!”
她走上前使勁抓住孩子的手臂,力道之大讓他甚至呼痛,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放松力道。
“為什么非要吃冰淇淋?!為什么?!”她質(zhì)問著,“為什么要和那個臭丫頭出去?!為什么要找她?!”
蘇哲害怕地看著母親:“媽,你別生氣,我錯了,我沒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和司機(jī)去做作業(yè),他……”
“為什么!告訴我到底為什么!我是你媽!你為什么不聽我的!為什么!為什么連你都要忤逆我!”
萬倩似乎根本沒聽蘇哲在說什么,神經(jīng)質(zhì)地發(fā)出一連串問話,路小雨其實還沒走遠(yuǎn),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放慢速度停在樓梯上,當(dāng)她聽見萬倩崩潰的聲音時,除了一開始的興味,剩下的全是難言的擔(dān)憂。
很為難,心里明知道不該那么做,也沒必要那么做,但路小雨還是去而復(fù)返,從萬倩手里把蘇哲救了過來。
“你對孩子發(fā)什么火?你有本事朝我來啊。”路小雨不耐煩地吼了萬倩一聲,好像把萬倩的理智吼回來了,她紅著眼睛望向蘇哲,蘇哲哭著躲在路小雨身后,手臂被她掐得紅極了。
萬倩一下子慌了,想和兒子解釋,但路小雨直接把蘇哲帶走了。
“阿哲!阿哲你別走!”萬倩著急地追上去,卻被路小雨關(guān)在了門外,她站在那帶著哭腔道,“阿哲,是媽媽錯了,媽媽今天心情不好,不該那樣罵你,你手臂疼不疼?讓媽媽看看好嗎?”
房間里,路小雨望著蘇哲,蘇哲已經(jīng)不再哭了,縮在那保持沉默。
“要不要出去你自己決定。”路小雨把他扔在門口,直接回到書桌前看書。
外面萬倩還在哭,路小雨背對著門口,不知道蘇哲是什么狀況,只是不久之后,她聽見了開門聲,還有蘇哲壓低的聲音:“媽,你別哭了……”
路小雨內(nèi)心一陣煩躁,使勁翻了一頁書。
日落西山,華燈初上,夜幕降臨。
路小雨緩緩合上書,事實上,從蘇哲從屋子里出去后,她也就翻了兩三頁。
看看表,已經(jīng)快八點了,她腦海中回蕩著陳深揚當(dāng)時的話。
晚上見一面……晚上見一面。
她該去嗎?
按照她之前的決定來看,是無論如何都不該去的。
他們該就此打住,再也不聯(lián)絡(luò),他之前經(jīng)常躲著她無視她,他那么有經(jīng)驗,做得那么好,為什么現(xiàn)在又不肯了?
只因為兩人睡過一次就變化這樣大,好像突然愛上她了一樣,真的讓人難以信服。
難道說……其實他一直都是喜歡她的,只是……只是他不能、不愿意讓自己喜歡她?
這種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她掐斷了,如果真是這樣,她怎么可能毫無所覺呢?他帶給她的是時時刻刻的拒絕,她不相信一個人如果真的愛對方,能忍住不去對愛人好。
可恍恍惚惚的,又想起了二十歲生日那個晚上,他喝得醉醺醺來找她,還帶了生日禮物。
心中思緒萬千,難以有個決斷,但身體的本能讓她洗漱了一下,換過衣服出了門。
陳深揚家離她家不遠(yuǎn),步行要不了多久就到。站在那棟樓外,看著那扇打開的窗戶,想起兩人剛認(rèn)識的時候,她爬窗進(jìn)了他的家,亂穿他的制服,惹他不快,心中竟有一絲懷念。
想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還是愿意認(rèn)識他,愛上他的。
盡管知道后面會多么痛苦多么掙扎,但愛他這件事她從未后悔過。
可不后悔歸不后悔,以后卻是不會再愛了。
沉下臉,路小雨走進(jìn)單元樓,正要抬手敲門,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男人大概剛洗過澡,身上透著水汽,額頭還有些水珠。
他穿了件深藍(lán)色的純色T恤,搭著黑色長褲,難得的舒適隨意。
路小雨怔了怔,快速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道:“你想談什么。”
他想談蘇旭東,他中午時說過了,她知道的,卻還是這樣問。
陳深揚沒直接回答,他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很輕,她幾乎察覺不到。
“進(jìn)來說。”他簡單說了三個字,用手上的力道將她帶進(jìn)了房間。
路小雨回過神來望向那扇關(guān)閉的門,那一夜她是清醒的,所以她清晰記得一切。
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記憶好像開始混亂了,那一夜的畫面在腦子里翻來覆去,時間與此刻仿佛有了交叉,讓她一時判斷不出這到底是什么時候。
陳深揚自然察覺到了她的恍惚,他遲疑片刻,手從她肩上來到她的手上。
當(dāng)他握住她的手時,她渾身震了一下,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甩開他的手。
陳深揚眼神一暗,將手收回,平靜說道:“坐。”
路小雨聞言坐下,始終保持著僵硬的姿勢,眼睛也不看他。
他倒是一直看著她,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道:“晚飯吃了嗎。”
沒什么求知欲的聲音,路小雨聽在耳中不耐煩道:“我吃不吃晚飯和陳警官沒關(guān)系,直接說正題吧,我時間不多,一會就要走。”
陳深揚沒回答,她沒看他,也不知他是什么表情,被她這樣對待,任何人都會覺得不尊重吧,他明明是想幫她,他到底是有經(jīng)驗和門路的,很多事情她調(diào)查不到,他也許可以,可她為什么還要能如此對他呢?把一個想幫自己的人往外趕,難道這就是她的本意嗎?
其實不是的,只是因為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和他相處而已。
她沒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陳深揚后來都沒說話,她聽到腳步聲,臉色發(fā)白地望過去,發(fā)現(xiàn)他進(jìn)了廚房。
他沒系圍裙,正在做飯,背影高挑,肩膀很寬,T恤擋住了他瘦卻有力的腰,但她腦子里知道他的腰有多好看,她甚至還記得撫上去的觸感。
臉部氣溫升高,臉色卻越來越白,等陳深揚做好了晚餐端出來,就看見她仿若雪人的模樣。
他沒說什么,將碗筷放到她面前,隨后坐到她對面安靜地吃飯。
他還沒吃飯啊,這么晚了,竟然還沒吃飯……
不過這也沒什么稀奇的,她不是也沒吃嗎?
低頭看看面前的碗筷,還有簡單的飯菜,她不是沒吃過他做的飯,在老宅的時候,她生病了,磨著他陪了自己一夜,隔天早上他走之前幫她做了飯。
路小雨心里一酸,她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起了飯。
兩人吃飯時意外得安靜和諧,吃完了飯陳深揚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等他結(jié)束一切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多了。
路小雨已經(jīng)不再坐著了,她起身想走,陳深揚看著她的背影道:“你是來這里吃飯的?”
一個反問讓她停下腳步,她僵直地立在那,陳深揚繼續(xù)道:“我現(xiàn)在可以和你說正事了。”
路小雨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氣之后返回了原地。
兩人再次坐下來,這次是坐在沙發(fā)上,面對面。
陳深揚拿出一份資料遞給她,路小雨低頭打開,動作間聽見他的話。
“蘇旭東死于車禍,在醫(yī)院搶救了幾天,最后沒救回來。”在聊起案件時,他的聲音冷肅認(rèn)真了許多,“他出事那太難晚上去應(yīng)酬,喝了酒,屬于酒駕,開車時還超速,像是趕著要去做什么,拐歪的時候因為躲避行人翻了車,人救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重傷了。”
路小雨皺起眉:“酒駕?”她真沒想到萬倩前夫竟然是酒駕車禍死的,這么久了她只知道他出了車禍,卻沒料到他是酒駕。
“他為什么要酒駕?”路小雨想不通,“正常人都不會辦出這種事吧?他難道不能請個代駕嗎?還有,他的司機(jī)呢?司機(jī)總會有的吧?”
她問得急迫,陳深揚回答得卻有條不紊:“我找到了他當(dāng)年的司機(jī),前幾天見了一面。”他看見路小雨眼睛一亮,臉上還有些詫異,他凝著她放緩聲說,“司機(jī)說,當(dāng)時他在外面幫他辦事,準(zhǔn)備等他應(yīng)酬完打車回去接他,并不在他身邊。”
老板應(yīng)酬多,事情也多,司機(jī)獨自去幫忙辦事總比傻等在外面強(qiáng),反正等老板打來電話及時趕回來就好,這也沒什么。
可蘇旭東卻沒等司機(jī),甚至沒叫代駕,自己喝了酒還要開車走,甚至還超速,他到底怎么了?
路小雨忽然意識到什么,猛地望向陳深揚,兩人目光一對,陳深揚點了點頭說:“我猜測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很著急,來不及叫代駕,也沒時間等司機(jī)回來,只能自己開車回去。這件事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他不但酒駕還超速。”
還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讓人不顧一切要離開呢?
大概也只有家人忽然重病這種事了。
家人忽然重病。
路小雨想到了蘇哲,那時蘇哲大概七歲的樣子。
如果是他突發(fā)高燒,或者出了別的什么意外,蘇旭東那么愛他,會做出那樣的反應(yīng)往回趕,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
蘇哲他當(dāng)時,真的生病或者出意外了嗎?
還是說萬倩……
路小雨突然覺得渾身發(fā)冷,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下一秒,陳深揚的手落在了她頭上,安撫地?fù)徇^她柔軟的長發(fā),低低說道:“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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