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這不是沈期這輩子最痛苦的時刻。他經歷過很多,在畸形的家庭里成長起來,他的心臟特別強大,可走出醫(yī)院,走在人來人往之中,他卻覺得今日比以往所受的所有痛苦都令他煎熬。
他倒是沒失態(tài),除了眼睛發(fā)紅之外他甚至還笑得出來。
他站在路邊等車,心里還計劃著去要哪里,看似安然無恙,實則整顆心都仿佛雕塑般坍塌了。
陳栩來等車時恰好看見了他,追著陳栩出來的蔣玉也不可避免地遇見了他。
沈期察覺到視線回眸望去,瞧見他們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很快若無其事地轉回頭繼續(xù)望著公交車來的方向。
陳栩是真的有些佩服沈期。
哪怕這種時候他都能如此冷靜,仿佛真的不傷心一樣,在這點上他真的不如沈期。
蔣玉走上來看了看倆男人,微喘著氣說:“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陳栩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沈期笑了笑說:“真是驚訝呀,你平時都不愛搭理我,今天居然主動請我喝一杯,雖然我很想去,但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只能拒絕了,真抱歉!
他連說話的語氣都和平時差不多,略帶調侃,優(yōu)柔溫和。
蔣玉摸不清他心里是不是也真的如此平靜,一時有些困惑。
最后還是陳栩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拍得沈期微微蹙眉。
“走吧。”
陳栩不冷不熱地說了兩個字,第一個轉身離開,蔣玉很快跟上,時不時回頭看站在原地的沈期。沈期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在蔣玉想停下來等等他的時候,他抬步跟了上來。
他們在醫(yī)院附近找了間咖啡廳,這會兒這里人不多,他們坐在角落的位置,無人打擾的環(huán)境很適合談話。
沈期點了杯黑咖啡,明明苦得很,喝起來卻很快。
蔣玉看得頻頻皺眉,想說什么又不太說得出口。
最后還是陳栩打破了沉默,他放緩聲說:“你不要怪小雨!边@話一聽就是對沈期說的,沈期正在喝咖啡,聽見這話動作頓了一下,很快放下了杯子。
“她有很多苦衷是我們不了解的,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因此恨她。”
陳栩的話像給了沈期最后一擊,他再也擺不出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了,古怪地笑了笑說:“我不恨她,難道要恨我自己?”
他說話的語氣總算有些不對勁了,蔣玉之前還擔心他憋死,但聽他這么說又很不高興。
“你難道不該恨你自己嗎?”蔣玉冷著臉說,“你有今天的下場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沈期啼笑皆非:“我一手造成的?請問我哪里對她不好嗎?”
蔣玉皺著眉:“你覺得你對她很好?”
“不好嗎?”
“也許吧,也許相較于你之前那么多女朋友來說,你對小雨算好的,也算長情的,可從一開始,你在小雨這里就是個錯誤的存在。”蔣玉看不慣沈期陰陽怪氣,冷著臉說,“小雨為什么出事?還不是因為你的風流債?秦璇的病本來就還沒好,武萱還整天給她洗腦,借著秦璇的手來傷害小雨,她圖什么?還不都是因為你!”
沈期愣了愣,皺著眉說:“關武萱什么事?”
蔣玉無語道:“你還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么?我只聽人說她住院了便急匆匆趕過來了!鄙蚱谀樕y看起來。
蔣玉學著他剛才那副啼笑皆非的模樣道:“我說呢,你居然還有臉責怪小雨,原來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陳栩有些不贊同蔣玉這么有攻擊性,試圖阻止她,但蔣玉直接甩開了他的手,這讓陳栩微微一怔。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沈期,我能告訴你的已經都告訴你了,秦璇和武萱有關聯,秦璇給小雨投毒這件事有一半以上是因為武萱教唆,武萱為什么和小雨過不去?她們倆八竿子打不著,唯一的關聯就只有你這個‘前男友’了!笔Y玉漠然道,“或許你覺得你很無辜,什么都沒做卻要背上這么大的責任,但如果不是你招惹了那么多女孩,今天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fā)生,小雨不會出事,你也許還占著她男朋友的位置!
后面蔣玉和陳栩又聊了什么沈期已經聽不清了。
他愣在那里,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在校園里和路小雨的對話。
他闡述了他的愛情觀,她不甚贊同,他那個時候還信心百倍的,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可現實給了他沉重一擊。
他當然不會覺得武萱做什么和他無關。就像蔣玉說的,如果不是他,武萱干嘛為難路小雨。
他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人渣,他竟然還在心里怪過路小雨,她現在遭受的一切都來源于他,他有什么資格怪她呢?
就算不是路小雨,只說武萱,她何嘗又不是被他所害呢?如果不是遇見了他,不清不白地在一起,不清不楚地分開,武萱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又何必做那些商人害己的事?
罪惡之源不過是一個他罷了。
沈期倏地站了起來,也不顧蔣玉和陳栩異樣的眼光,匆匆忙忙離開了這里。
就算到了此刻,他走的時候都還記得幫忙結賬。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蔣玉抿唇道:“我是不是說得太過了?他不會出什么事吧?”
陳栩收回目光道:“不會,他沒那么脆弱,也沒必要傷害他自己。”
蔣玉松了口氣:“那就好!
陳栩看了看她,沒再言語。
路小雨耍了沈期,沈期間接害了路小雨,他們之間算是扯平了,他的確是沒必要再傷害別人和他自己。
此時此刻心中最為平靜的,大約只有路小雨了。
如果非要再說有誰,也許還能算上陳深揚。
路小雨一時半會不能出院,還需要再在醫(yī)院躺幾天,陳深揚工作上還有事沒處理完,卻直接請了假在這里陪她。
她當時那句話沒有得到直接回應,被沈期的出現打斷了,但她也不需要再問陳深揚一次了。
他現在的表現就是對她的回答。
他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甚至都沒時間清理自己或者換套衣服。他就一直穿著那套制服,十分惹眼,來往的醫(yī)生護士都會不自覺打量他。
路小雨很不想他離開自己,害怕他一走之后又反悔了,但她也知道這樣不對。
所以在陳深揚喂她吃完了午飯之后,她就帶著些鼻音說道:“你回去收拾一下吧,如果工作上有事可以先去工作,我能自己照顧自己!
她現在已經好多了,除了暫時只能吃流食之外也沒什么需要特別注意的,但陳深揚好像不那么覺得。
“我在這陪你!
他簡單說了一句就又坐下來,褲子口袋里的手機不斷震動,鬼都能看出來他有事要忙。
路小雨稍稍吸了口氣吐出來,拉住他的手輕輕擺弄,他難得這么順從她,擺弄他的手這種事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現在都可以隨便做了。
男人的手比她大得多,雖然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但指腹上有許多繭子,到底有些瑕疵。
不過路小雨不覺得這是瑕疵,她覺得這些都是他的軍功章,不但沒有減少他的魅力,還讓他越發(fā)完美了。
“我爸應該也快來了,你還是先去安排一下你的事吧。”她再次抬眼看,眼里有穩(wěn)穩(wěn)的信任,“等你安排好再來照顧我,我會好好在這里等你的,哪兒都不去!
其實雖然陳深揚什么也沒說,也沒什么表示,但在得知路小雨出事的時候他真的害怕過。
他怕他會失去她。
他甚至都還沒得到過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擔憂呢。
真是可笑不是嗎。
他甚至想到了林婭倒在他面前那一刻,雖然他不愛她,但也不妨礙他在那一刻體會到生命多脆弱。
也正因為他愛著路小雨,所以那份體會才更加深刻。
他害怕她真出事,害怕自己沒能說出口的話再也沒機會說,所以也不打算再瞞著自己的心。
于是就有了此刻的溫存。
垂眸看著她柔軟白皙的手按著他的手,她像個孩子討到了心愛的玩具般撫弄著他,他心頭發(fā)癢,口干舌燥,難掩躁動。
這樣的感覺令他熟悉又陌生,他終于還是站了起來,決定聽她的話。
臨走的時候,路小雨緩緩叫了他一聲,很多人叫過他的名字,可唯獨她叫他的時候讓他覺得心中異樣。
“如果不能來要告訴我一聲。”路小雨抿著唇說,“不要一去就沒了音訊,知道嗎?”
她也是怕的,怕現在一切都是一場夢。
陳深揚手扶著門望向她,鄭重地點了點頭,這個承諾重如千金,路小雨笑起來,朝他揮手道別,陳深揚最后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順手從口袋取出手機。
遠遠的,路小雨聽見他“喂”了一聲,那躁動的電話總算是被他接聽了。
路小雨不知道自己是該松一口氣還是提一口氣,她靠到床頭望著天花板,空蕩下來的病房給人一種寧靜到窒息的感覺。
好在如她所料的一樣,路正聲很快就到了,看見病房里就她一個人,他不知是該踏實還是該忐忑。他觀察著女兒的表情,見她神色平靜,一時摸不準她和陳深揚之間怎么樣了。
看見父親躑躅在門口,路小雨笑了笑說:“進來吧,在猶豫什么?”
路正聲聞言走了進來,將手里提著的水果放到桌上,輕聲問她:“覺得好點了嗎?”
在韓喬死后,他們父女之間的氣氛總是劍拔弩張,這會兒大概是他們最不同以往的時刻。
路小雨很溫順地點了點頭,語調也十分柔和:“好多了,沒什么不舒服,也吃過飯了!
路正聲表情復雜地坐下來,沉默了一會道:“陳警官都和你說了嗎?”
她當然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不曾猶豫地點頭道:“嗯,說了。”她看著父親,“你真決定要離婚?”
路正聲轉開視線,沒什么勇氣和女兒對視,他內疚極了,自認和萬倩結婚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他倒也不介意向女兒低頭認錯,只是不知該怎么說。
他不擅長認錯。
他沉默許久才低著頭道:“是我不對,枉顧你的心情娶了她,當時只是權宜之計,沒想到后面會發(fā)展成這樣。”略頓,他終于看向了路小雨,“其實哪怕沒有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最晚明年這個時候我也會和她離婚!
路小雨愣了愣,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我從未想過要和她一直在一起,和她結婚只是想分擔她的輿論壓力,順便替她證明她和你母親的死無關。我早就想好了,等風波平息了就和她辦離婚手續(xù),為表歉意,我會給她一部分財產,保證她以后衣食無憂即可!彼櫚櫭,“今天的事只是讓之前的計劃提前了而已!
路小雨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么,她想笑又想哭,表情古怪。
倒是路正聲,他觀察了一下她的反應,輕聲喚她:“小雨!
路小雨看向他。
路正聲猶疑許久,最終還是壓低聲音說:“你真覺得她和你媽的死有關?”
路小雨怔住,一時沒有言語,路正聲繼續(xù)道:“我以前不那么覺得,但你說過那么多次,我也觀察過她,我感覺她的確有點問題,尤其是最近。”他遲疑道,“她的精神狀況不太對!
他終于意識到了嗎?
路小雨心里一陣發(fā)酸,她半晌才說:“……一開始我也沒有什么證據,但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覺。”她啞著嗓子說,“最近我發(fā)現了一些事,不知算不算是她的蓄謀已久,還需要查證。我還很好奇她辦公室發(fā)生的那場火災,聽說那是你引起的。”
路正聲回憶了一下道:“我記得那場火災,那天我去找她了解你媽的情況,當時心情有些壓抑,所以點了根煙緩解,你媽的情況越來越惡劣,和她聊完我就心情恍惚,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把煙蒂丟進煙灰缸或者有沒有捻滅!
路小雨抿唇道:“那場火災燒毀了我媽在她那里治療的影像資料,她留下的文字資料不全面,你知道這個嗎?”
路正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你沒懷疑過?怎么會那么巧?”
他以前真的沒懷疑過。
可聯系上近年來發(fā)生的一切,再加上路小雨的引導,他……開始懷疑了。
路小雨知道事情得點到為止,所以她沒再說下去,開始聊起別的。
她這么一轉開話題,路正聲回過神來,就問了她早就等著他問的事。
他壓低聲音,略有些矛盾地開口:“你和陳深揚……你們是怎么回事?”
路小雨闔了闔眼,心道,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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