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

        麻怡一邊揉眼睛，一邊吐嘴里的沙子。

        “走，快去樹樁里。”呂浩浩低著頭，把麻怡拉進了兩棵樹的樹樁中間。

        這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雖然還會灌進一絲狂風和黃沙，但是比在外面露天的要好了很多。

        “好眼熟啊這樹。”麻怡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撫摸著粗糲的樹干說。

        “就是我們大學竹林里的那兩棵情人樹。”呂浩浩說。

        “真是哎。”麻怡仔細看了看，有些驚喜。

        麻怡和呂浩浩在高中時成績就相差不多，高考時兩人發揮優秀，總分只差了7分。

        他們考上了同一所雙一流大學，a大。分屬兩個院系，呂浩浩在自動化學院，專業是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麻怡屬于經管系，學的是人力資源管理。

        所有在a大談過校園戀愛的學生心中都有一個難以忘懷的景點，那就是學校必經之路上的那一片竹林。

        春秋時郁郁蔥蔥，秋冬時黃如楓葉，一年四季，隨風颯颯作響，是大學情侶散步約會之首選。

        比這片竹林還要知名的，是竹林里的兩株情人樹。

        周長近12米，樹種為黃桷樹，在離地三米的樹干中間緊緊相擁，合二為一，從連接處往上各自枝椏生長。

        在兩株樹連接處下，形成了天然的一個樹門。

        a大多年來一直流傳一個說法，說是只要情侶在每月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的同一時間在樹門內接吻，心就會緊緊連在一起，永不分開。

        因為寓意美滿，校園里很多情侶為了永不分手的愛情而去踐行這個傳言。一天24小時，運氣不好，還得排隊，親熱現場直播，也是常有的的事。

        呂浩浩從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他堅信事在人為。而麻怡懷揣著對他們美好未來的憧憬幻想，曾在無人知曉時，偷偷拉著呂浩浩去樹門里。

        她那時候遠沒有現在大膽，從不好意思主動親熱。每次她都紅著臉讓呂浩浩行使主動權。

        呂浩浩喜愛麻怡的羞澀和她對他們這份感情的堅定，因此次次都會如她的愿。他們會在凌晨四點于樹門下親吻。

        直到大四畢業前的5月份，月初的時候，他們還在樹門里為未來獻吻。

        后來，他們爭吵、冷戰越來越頻繁，5月的最后一天，他們在樹門里放開了彼此的手，相對而行。

        “照這個夢的規律，我們是要重現當時的分手場景嗎？”麻怡問。

        “是。”要不然就別想出去。

        呂浩浩沒有麻怡的潔癖，他幾腳掃開凹形樹樁附近地面上累積的黃沙，露出一塊干凈的褐色地皮。

        他一屁股坐下去，微微曲著長腿，對麻怡伸手，“這里黃沙和風小一點。”

        麻怡將手遞過去，坐在呂浩浩腿上，攬著他的肩頭。

        她有些憂愁，每晚的這個怪夢到底何時能結束啊。

        第一個夢里，他們被困在電梯里；第二個夢里，他們在天上飛的房間里；現在第三個夢里，他們在一望無垠的黃沙大漠的情人樹下。

        不過這倒是些寫小說的好素材，她決定，下一本小說就用這個題材了。

        呂浩浩摟緊了麻怡，靠在樹樁上，后背被凹凸不平的樹皮隔得生疼。

        “我記得你當時哭得好慘，眼淚像是流不斷一樣。”那一幕在呂浩浩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記憶深刻。

        “嗯，就很傷心。我記得是我先轉身離開的。”

        回想起當時，麻怡心情更低落了。對那個敏感脆弱的自己有一種怒其不爭的失落感。

        “我也有不對。我沒有更體諒你的心情。”

        呂浩浩終于有機會向麻怡吐露實情，“其實，那時候我家里發生了一些挺讓我頭疼的事，導致我脾氣有點大，沒有往常的耐心。要不然咱們不可能分。”

        麻怡一驚，抬起頭來直視呂浩浩的眼睛，語氣有些著急，“什么事？你從來沒和我說過。”

        “我誰都沒說。”畢竟家丑不可外揚。

        從呂浩浩記事以來，他爸媽感情一直很好。

        爸爸溫和卻不軟弱，媽媽強勢但講道理，總的來說是一對性格互補的恩愛夫妻。

        在他22歲，快要大學畢業的前一個多月，他家發生了一件極其狗血的大事。

        一個號稱是他爸初戀情人的阿姨上門要求他爸去醫院做骨髓配型檢查，因為她兒子被診斷為高危白血病，急需血親骨髓移植。

        這其中含義已經不言而喻了。他爸居然和他的初戀有一個兒子！

        他爸看上去比他們還震驚，去醫院做了dna親子鑒定后，結果表明二人確為父子關系。

        這個消息呂浩浩尚不能接受，何況他媽。

        那陣子家里氣氛降到冰點。他媽氣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他爸自知有罪，伏低做小，老老實實向他媽交代了他的初戀故事。他確實不知道分手的初戀居然懷了他的孩子。

        他爸最終還是去醫院做了骨髓配型檢查，結果配型成功。他爸為了那個他素未謀面的兒子捐獻了骨髓，人獲救了。

        呂浩浩幸福美滿的家庭卻從此有了裂痕，直到現在他媽還是對他爸愛答不理。

        麻怡從不知當時呂浩浩還背負了這樣的家庭壓力，現在想來只有對他的心疼，“那你媽，阿姨為什么……？”

        麻怡欲言又止。

        呂浩浩了然一笑，“我媽為什么不和我爸離婚？因為我爸確實不渣，他和他初戀是和平分手的，他確實對那個女人懷孕的事情一無所知。要不然以我爸的性格，就算沒感情了，他也會負責到底。那個女人的兒子獲救后，私底下找過我媽。她向我媽道歉，說要不是走投無路絕不會找我爸。我爸沒撒謊，你別看我媽強勢，其實最重情。她愛我爸，又放不下這個疙瘩，兩個人就一直僵著了。”

        當真是家家戶戶都有難念的經。

        “事情剛發生，我媽很傷心，她情緒不穩定，有點執拗，總想讓我回家找一個離她近一點的工作或者去靠公務員事業單位。所以我那時候沒法給你一個肯定的回答，畢業后是去杭市還是回家。”

        呂浩浩索性將實情全部說了出來，他不想和麻怡之間再有任何所謂的秘密和苦衷。

        愛人之間需要信任，更需要坦白。

        他做到了，他期待麻怡有一天也能和他如實傾訴，不再有秘密。

        聽完呂浩浩的解釋，麻怡心里對分手往事的疙瘩已經消除了大半，除了袁曉安。

        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和呂浩浩講明袁曉安對他的心思。最主要的是他不信。

        他口口聲聲聲稱他和袁曉安是兄弟是朋友，他的直男思維里就沒有和他一起長大的鄰居家的女孩會喜歡他這一可能。

        這是他們做的第三個夢，細細想來，每一個夢似乎都是她和呂浩浩感情路上重大節點的重現。如果她的推斷不錯，那么肯定有袁曉安的一篇。

        麻怡心想，等她把證據甩在他臉上，看他信不信。

        樹門外狂風呼嘯，黃沙漫天，麻怡安心地窩在呂浩浩懷里，好像這里就是她的安全小世界。

        “還好我們和好了，要不然我得嘔死。”呂浩浩的情有可原使得他們的和好變得無比難得和珍貴。

        想到要重現分手場景，麻怡很苦惱，“怎么辦，你現在讓我哭，我哭不出來。”

        呂浩浩也很頭疼，剛和好就要重回當年分手？這個夢可真會玩。他撓了撓眉骨，有點無奈，“不哭不行，咱們回不去啊。”

        麻怡很悲壯：“你讓我醞釀一下。”

        想點小時候苦難的事，想點碼字時的痛苦，想想讓人深受感動的電影和電視劇。

        不行，沒有眼淚，統統失敗。

        早知道把手機帶來了，隨便找一個煽情的片段，有音樂的加持，她一準和主角共情同哭。

        可現在她覺得自己挺幸福的，人一旦幸福，眼淚也學會了做人，不敢輕易冒頭，破壞氣氛。

        “不行，哭不出來。”麻怡嘆氣搖頭。

        呂浩浩拉著麻怡站起來，看著樹門外的卷卷黃沙和厲厲狂風，這個夢里的環境比前兩個夢的差多了。絕不能多待，必須回去。

        “咦？”麻怡想到一個主意，“有了。我只要往外面站時間長一點，眼睛瞇得難受，肯定能哭出來。”

        不等呂浩浩反應，麻怡用手臂擋在眉毛處，跑到了漫天黃沙中，沒一會兒她就跑了回來，眼睛里的異物感使她半睜著，淚流滿面。

        “快，呂浩浩，進入角色。”麻怡難受地呼喊。

        “我們當時有說什么話嗎？”

        呂浩浩突然有些緊張，原本記憶深刻的畫面好像被黃沙吹亂，變得模糊不清了。

        “沒有！沒有！”

        于是兩個人學著當時的場景，背對背走向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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