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若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繼續與莫問大師談話。只是后面再問什么話，沈明若都是淡淡答了兩句，沒仔細說什么，似乎斷定了眼前的這位大師是個忽悠人的。

        莫問見她如此，也不惱。彎起眉眼，上下眼皮擠到連一條縫都瞧不見了，笑得很是慈祥。

        “今天的談話就到此吧，我看沈姑娘也是著急回去了。”

        沈明若當即回了句“好”，匆忙起身。

        莫問笑呵呵地吩咐立在身旁的小和尚：“徒弟，送客。”

        小和尚：“是，師父。”

        小和尚才走了一步，腳下突然被長出來一截的布料絆住，左右搖晃了一下身形，很快擺正了。

        莫問倏然出聲：“等等。”

        小和尚轉頭問：“師父還有什么吩咐？”

        莫問：“你送完客人就去尋把剪子來，把你那段‘尾巴’剪了。”

        小和尚：“可是師父，做這身衣服的時候，你說做大一些，以后長高了也可以穿。我要是現在把它剪了，以后長高了可怎么穿呢？”

        莫問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想了一會兒，說：“沒事，長了一截會絆腳，不方便。若是短了一截，夏天穿起來還涼快些。”

        小和尚歪著頭問：“那冬天呢？”

        莫問：“冬天就多裹幾層襪子。”

        小和尚：“是，師父。”

        沈明若：“……”

        她突然明白了為何兩只杯盞里只有五片茶葉。

        是因為摳搜。

        關鍵是小和尚似乎已經習慣了莫問大師的拮據生活，對師父所言沒有任何不滿，乖巧應下了。真是一對合適的師徒。

        沈明若對著莫問一點頭，略帶恭敬道：“大師，告辭。”

        莫問：“好，沈姑娘記得再來。”

        沈明若不禁心道，她究竟要遇到什么事情，會想到再來此處呢。

        應該是不會了。

        不知道是因為沈明若一行人來的太早，又或者這寺廟本就沒什么客人。沈明若在這里見到的陌生人不超過五個，這還是算上了莫問大師和小和尚。

        她愈發覺得這位所謂的大師，只是生意冷清的騙子。也不知他有如何驚人的騙術，竟然能騙到沈硯頭上。

        想到這，沈明若莫名覺得心里樂滋滋。

        小和尚突然聽到女施主一聲笑，轉頭問道：“施主可是解了心中疑惑，所以心情爽快？”

        沈明若連忙壓下嘴邊的笑意，點頭稱是。

        沈明若隨口問了句：“小和尚，你師父為何叫莫問？”

        沈明若以前在東夏靖陽時，也去過許多寺廟，里面和尚的法號大多取得脫俗，頗有看破塵世的意思。如今聽到“莫問”二字，既覺得其中有忽悠人的高深意境，又有一種袖手旁觀、撒手看戲的態度。

        小和尚回想了片刻，說：“我記得師父以前并不是這個法號，只是后來上訪的客人多了，師父接待不過來，就改成了如今這個。”

        沈明若問道：“這……有作用嗎？”

        “有，”小和尚認真說著，抬手指向空蕩蕩的大殿，“施主瞧，這都沒有什么人了。”

        沈明若：“……”

        原來消極怠工還能做到這般境界，真是讓她開眼了。

        沈明若：“那莫問大師為何愿意接待我？”

        小和尚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伸出小手摸了摸光滑的腦瓜，“唔……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師父，師父只說了兩個字，緣分。我雖有疑惑，但這是師父說的，我就信了。”

        沈明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再次感嘆了一下這段深厚的師徒情誼。

        小和尚倒是盡職盡責，一路送沈明若走到馬車前，最后還伸出一直揣在寬大袖子里的小手，沖著沈明若揮了揮。

        沈明若真是被他這股認真勁折服了，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

        她趕忙鉆進馬車，用厚重的門簾擋住自己臉上的變化。

        原本不出意外，車夫仍舊照著來時的路返回行館，不同的只是車速。回城的路無需趕時間，既沒讓人受罪，也讓馬稍作休息。

        從馬車開始行動，沈明若一直用手撩著窗簾，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外邊，也不嫌累。

        桃酥守在一旁，不禁道：“小姐早起累了吧，不如休息一會兒？”

        沈明若一眼皮子確實在打架，顫顫巍巍地抖動著，似乎只要沈明若有一絲松懈，就要闔上雙目了。但她嘴上卻說：“再等一會兒。”

        終于到了重要的岔道口，沈明若探頭出去沖馬夫喊了一句：“勞駕這位老人家，我想走這條路。”

        車夫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露出來半個頭的沈明若，一聲沒說，手上調轉了方向。

        沈明若見狀，道過一聲謝，很快鉆了回去。

        一回去，就見桃酥頂著一臉茫然，“小姐為何要改道？”

        沈明若抬了抬下巴，沒說緣由，“我自有我的想法。”

        桃酥還想說：“可若是耽誤太多時間，公子會……”

        沈明若一口打斷她：“不會耽誤太多時間，兄長見不到我也不會有太多擔心。你要相信，我們身邊一定跟了沈硯的人，若是有問題，他們會及時向沈硯說明。”

        沈明若最后道：“你不許再說了。”

        桃酥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只能再次合上了。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也存著幾分道理，她也沒必要固執下去。

        沈明若坐在悠悠蕩蕩的馬車里，就想躺在搖床上的小娃娃，心情漸漸輕松愉悅。

        人在疲累時，一旦放松，滔天的困意很快能尋到這一點縫隙，一溜兒鉆進去，掠奪整片意識。

        不多時，沈明若已經到了腦袋一點一點的狀態，將要闔上眼皮了。

        馬車好像遇到了什么，突然發出“咚”一聲，停止不動了。

        沈明若的睡意被驚得四下逃竄，頃刻間消散至沒影兒。

        她呆愣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撩起門前，詢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她還未得到一聲回答，就見眼前唰唰唰落下幾道身影。

        沈明若定睛一瞧，其中大多是熟悉的面孔。這些應該是沈硯安排的、時刻守在她身邊的人。

        這些人的出現，說明此刻——正有危險。

        “啊！”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刺耳的尖叫。

        沈明若循聲看去，入眼是車夫一張猙獰的臉。

        車夫早已落下馬車，兩手虛虛掩著雙眸，仰躺在地上哀嚎著，似乎劇痛難忍。

        在他指縫間，隱隱可見不斷向外涌出的黑色霧氣。

        那是什么？

        沈明若疑慮時，周身幾名護衛已經沖了上去。

        他們要面對的僅有一人。

        是一個瘋瘋癲癲的人，頭發亂得像是經年不用的鳥窩，衣著也是破爛，有好幾處崎嶇不平的地方，還東一塊西一塊沾著污泥。因著這人不停晃著自己的腦袋，面上表情也夸張可怖，根本看不清長相。僅從他歇斯底里的吼叫聲中分辨出這是個男人。

        桃酥跟在沈明若身后瞧了一眼瘋男人，匆忙移開視線，“這人怎這般污濁。”

        她說著，小心翼翼伸手過來擋在沈明若眼前。

        沈明若任由桃酥擋著，只是稍稍移動一下手的位置。這樣，桃酥的指縫就寬敞到能夠看清眼前所有。

        沈硯安排在沈明若身邊的人，一般有三名。但近來南巫京都混亂，也發生了一些還未弄清緣由的事情，于是又增了一名護衛。

        整整四名護衛，皆手持刀劍，卻敵不過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不是因為這個瘋子身有奇術，或是力大無窮，而是因為他的出擊毫無章法，似乎也不怕疼。

        瘋子在抓傷了車夫的眼睛之后，一時間沒有下一步的攻擊。他不停跺著腳，在原地繞圈圈。

        護衛四人瞧著他的舉動，半晌沒看明白，也不敢先有動作。

        于是兩方僵持了好一會兒。

        瘋子突然停住腳，瘋牛似的沖向一名護衛。

        護衛的反應稍微慢了些，但也及時，一劍揮下，砍在瘋子的右臂。

        這一刀很深，幾乎觸到骨頭。

        但瘋子沒有任何退縮，甚至前進了幾步，兀自往刀口上撞。

        那些從刀口處流淌下的血液，是黑色的。

        護衛愣了一瞬，很快收起刀劍，再次落下，刀尖抵著瘋子的右邊肩頭，驅趕他后退。

        護衛咬著后槽牙使勁，硬生生擠出一句：“這貨是人嗎。”

        這瘋子的力氣太大了。

        護衛四人皆是自小待在沈府，接受過長久磨煉。沈家乃是百年將門，能得到沈家人的認可，已是非一般的體魄了。

        未曾想到他們跟在大小姐身邊許久，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歹人，竟然這般吃力。

        旁人看清他略帶狼狽的模樣，趕上前幫忙。其中一人的劍刺穿了瘋子的左肩，左右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用力，把瘋子死死釘在地上。

        他是真的不怕疼。

        即使半身動彈不得了，瘋子還在拼命掙扎，左右兩肩已經成了血窟窿。

        沈明若忽然出聲：“記得留一命，帶回去。”

        “屬下知道。”

        最后，一行人往瘋子身上套了嚴絲合縫的麻繩，甚至動用了鐵圈，才勉強控制住他。

        瘋子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過了好久還在嘶吼，左右扭動著身體。

        沈明若覺得耳朵吵，對著桃酥一伸手。

        桃酥瞬間意識到，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塊布揉成團，遞給沈明若。

        沈明若將布團一把塞進瘋子嘴里，得到了些許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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