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太陰通幽玄真鑒(上)
第110章 太陰通幽玄真鑒(上)
“煉了他!煉了他——!”
許是因為情緒太過于激動了些,淳于芷的聲音這會兒聽來,清麗之中略顯得尖利了些。
這是一種似乎沒來由的劇烈情緒,許是見得了“同命相憐”的第二個人,想到了往日里自己的遭遇之后,淳于芷不僅僅未曾因之哀慟,反而無端的生出了些快意來,只想著看到更為慘烈的境遇和下場。
又或許是長久的寄身于法劍之中,這一路九萬里奔逃,她所能近身見到的,整日里都是楚維陽和青荷姑娘這類人,一個是古魔教根苗,一個是今元門嫡傳,那等鬼蜮里的伎倆與滾滾塵世里的陰郁心思見得多了之后,難免也要受到影響。
這會兒的淳于芷,更像是個耳濡目染之后,忽然在某一瞬間靈光乍現(xiàn),自己有了相類的陰謀詭計,恍若是急切地要顯擺出來,要引得長輩、親友矚目,以此博得人夸獎的孩子一般。
透著些教人不寒而栗的陰狠意蘊,可偏偏仔細想來,又有些頑童也似的天真爛漫……
矛盾極了。
可這會兒,楚維陽也無暇多思慮在淳于芷的思維變化上面。
淳于芷那毫無保留的激動的尖利聲音,同樣在影響著楚維陽的情緒,引動著年輕人的心神,不由自主的朝著淳于芷描繪出的曼妙玄景遐想而去——
“將他煉入通幽圓鏡之中!沒關系,哪怕還未想好煉法,哪怕沒覺得有甚么篆紋禁制是足夠契合通幽符陣的,盡都無妨,這是離恨宮修士的魂魄真靈!這是真真的鬼道修士!有他的一點靈光在,甚么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這一切教淳于芷說得順理成章極了,畢竟,這不只是偶然間的靈光乍現(xiàn),這是真正有跡可循的事情,畢竟淳于芷自身就是這樣的遭遇,畢竟楚維陽身旁的法劍本就是成功的例子,這樣想來,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似乎只需要楚維陽勾勾手指頭,隨意的刷落幾道法印,便可以在今日多出一件寶器來。
可倏忽間,那熱血正朝著楚維陽的頭腦中狂涌而來,還沒等他真正眼花耳熱的時候,楚維陽遂又忽地冷靜了下來。
“不對!不對!若是甚么旁的修士,只一道魂魄真靈,合該煉入通幽圓鏡里去,許是寶器機緣所在,可是論及魂魄真靈一道,便是你我捆在一起,怕也不是人家離恨宮修士的對手,天曉得他有甚么鬼魅手段,煉入寶器中,只怕隨時會反客為主。”
楚維陽冷靜的聲音順著禁制鎖鏈傳遞到了淳于芷的心神之中,霎時間,那尖利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
到底未曾真?zhèn)瘋癲了去,只數(shù)息間的沉默,淳于芷似乎也想到了這一層的緊要之處,可到底是頭一回在元門鬼蜮伎倆中出謀獻策,這般不成,難免有些失落。
再開口時,那清麗的聲音復又變得溫吞起來,顯得芷姑娘情緒頗低沉了些。
“那……怎么辦?大好機緣,便這樣浪費了?”
原地里,楚維陽沉吟著,還未曾回應淳于芷,只短暫的思量之中,陡然間便見掌心中的柳木鬼符,忽然間再度顫抖起來。
起初時十分輕微,像是那內(nèi)里封存的魂魄真靈仍舊懵懵懂懂,有一種從昏厥中漸次蘇醒的遲緩與呆滯,可緊接著,那顫抖便愈演愈烈起來,再看去時,鬼符上的禁制顯照,甚至不斷的有靈光交替涌現(xiàn)。
那是離恨宮修士的魂魄真靈,在由內(nèi)朝外的煉化著鬼符上面的禁制。
這本來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倘若想到這鬼符本身也是離恨宮修士的東西,甚至連其上的禁制篆紋原本也是離恨宮修士烙印下的,或許這樣天方夜譚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只短暫的呼吸間,楚維陽瞧的真切,那鬼符上的禁制顯照,已然有一成左右被魂魄真靈的力量浸染成了灰黑顏色,原本洞照的明光,也像是染上了一層晦暗的光暈。
電光石火之間,容不得楚維陽再做過多的思量。
另一旁,擎舉著通幽圓鏡的手腕猛地一抖,圓鏡上靈光兜轉之間,懸在圓鏡上的虛幻光影消失不見了去,再看去時,早先那一道被汲取來的魂魄靈光,隨即被包裹著徹底封入一道蝌蚪文中。
霎時間,那蝌蚪文的圓點上,因著靈光的融入,愈發(fā)顯得圓融且通透,再看去時,那圓點后面連接的狹長且漸次變得尖細的篆紋,也更像是那道魂魄靈光并不曾于半懸空中劃過的痕跡一樣,自圓點內(nèi)里生發(fā),拉伸出悠長且蜿蜒崎嶇的尾韻。
正此時,另一只手中,那柳木鬼符劇烈顫抖著,幾乎已經(jīng)教楚維陽無法徹底掌控。
也正此時,楚維陽引動著其上的篆紋禁制,稍稍的展露出一道通往內(nèi)里的縫隙。
霎時間,鬼符之中有凄厲的魂音響徹,那刺耳的聲音縈繞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教他泰半思緒無法數(shù)度潰散,始終無法凝煉起來。
可聽得了這般凄厲的嘶吼聲,楚維陽反而無端的松了一口氣,沒再有之前那樣的緊張。
只聽得這樣的吼叫,那鬼符之中的魂魄,也不見得像是有神智存在,更像是在死之前承受了某種無法想象的痛苦,如今已經(jīng)徹底瘋癲了去。
而對于那鬼蜮里癲狂的事物,楚維陽也算是有著心得。
一念及此,再開口時,楚維陽喑啞的聲音也變得沉穩(wěn)且篤定了起來。
“青荷,再渡入噬魂花煞,能穩(wěn)住他一會,便是一會兒!”
話音落下時,青荷這里來不及出聲回應,手捏著法印揚起來,霎時間便是一道妖風裹挾著灰黑色的虛幻靈光,一點點順著禁制的縫隙涌入了鬼符之中。
再之后,楚維陽抿著嘴,同樣沉穩(wěn)的聲音傳遞入法劍之中去。
“芷姑娘,引動劍氣,隨之醞釀著必殺一擊,只要此獠的神魂膽敢從鬼符之中掙脫出來,無需顧慮,直一劍斬去,務必要教他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這會兒,早先時的失落情緒也盡都被淳于芷收拾好,她似是復又醞釀起了些許羞憤與恨意,這會兒盡都針對向了那鬼符之中的真靈,回應起來,自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
“好!”
盡都吩咐了去,楚維陽這才屏氣凝神,再擎舉起通幽圓鏡來,遙遙朝著鬼符罩去。
霎時間,符陣的氣機在半空中與鬼符交纏在一起。
電光石火之間,通幽圓鏡上面有明光乍現(xiàn),似是真?zhèn)洞照進了鬼符的內(nèi)里,下一瞬,順著那鬼符的禁制縫隙,一道晦暗的魂魄靈光顯現(xiàn)出來,被牽引著往圓鏡中落去。
那道魂魄靈光仿佛是剛剛從內(nèi)里封存的魂魄真靈從撕裂下來,回響在心神之中的嘶吼魂音更凄厲了些,可這樣的聲音回響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卻甚至連改變楚維陽的表情變化都難。
自始至終,楚維陽那雙空洞的眼眸只是緊緊地盯著那一道靈光,看著它真切的落入到通幽圓鏡之中,看著那虛幻的光影一點點浮現(xiàn)出來,然后在楚維陽念頭的牽引下,那些心神記憶之中漫長且朦朧的光影便倏忽而過,教楚維陽看得了大略之后,便盡都被封存在了一道蝌蚪文中。
緊接著,那通幽圓鏡再度罩向鬼符,于是,又一道魂魄靈光被牽引而出,將記憶懸照在寶鏡上空。
從懵懵懂懂的孩提時代,到山門中沉浸在古經(jīng)與諸法之中,再到與同門論道而一步步登臨道子之位,最后是游歷南疆曠野,從一場又一場生死斗法的廝殺之中,他的神情愈發(fā)桀驁,他的手段愈發(fā)狠厲,他的氣焰,也愈發(fā)像是了元門天驕妖孽!
漸漸地,隨著一道又一道的魂魄靈光被抽取出來,那懸照的幻影被楚維陽一一看過之后,那個似乎是叫做鐘朝元的離恨宮道子的前半生的成長軌跡,就這樣展露在了楚維陽的面前。
而且那已經(jīng)教楚維陽完整掌握的朦朧輪廓里面,是繁復至極、盡善盡美的細節(jié),甚至連那陰冥法的完整法統(tǒng),從古經(jīng)到輔修秘法再到諸般術法、篆紋,盡都清晰的展露在了那記憶的幻象里面,得以被楚維陽輕而易舉的觀瞧。
但再后面,當那記憶之中的鐘朝元,在收到玉簡傳書,然后往七十二鎮(zhèn)海道城趕來,抵至了寶瓶江畔之后,他原本清晰的記憶,忽然在這一刻分野,變得朦朧且模糊起來。
那是遠遠沒有鐘朝元記憶之中的諸般陰冥法門的秘術精妙的手段,卻無端的透著股經(jīng)年老怪一樣的元門蠻霸意蘊。
許是唯恐直接抹去了鐘朝元的魂魄真靈,在后面的記憶幻象,雖然朦朧且模糊,但隱約間,似是還能瞧見些大略的斑斕顏色。
楚維陽努力的辨認著,起先時大概是在寶瓶江畔與人廝殺了一場,不知道是誰,不曉得幾人,也分不清男女老少,那模糊的畫面里只有大片大片的丹紅與天青顏色交織。
而那,幾乎就已經(jīng)是最后的清晰畫面了,再往后,晦暗的底色像是將一切都涂抹了去,再難教楚維陽辨別清楚。
可正當楚維陽觀瞧著這些,兀自皺起眉頭來的時候,卻聽得心神之中,淳于芷的聲音響起,聽聲音,似是情緒前所未有的復雜起來。
“是《黃庭午火三陽訣》和《玄闕子水七元訣》,而鐘朝元再后面的神魂記憶,是被人以蠻力,用通幽秘法抹去的……
楚維陽,我說這些,你猜到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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