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草木風(fēng)聲勢未安（一更！）

        聞聽得楚維陽所問時，蕭郁羅輕輕頷首，只是她不曾直接回答，而是舒展著腰身，將案桌另一角的彩玉香爐捧到面前，再將百寶匣擱在側(cè)旁處，仍舊依循著自己的道法之序，調(diào)和好百花香粉。

        在這一過程之中，蕭郁羅那一身寬大的素袍披在其人姣好的身段上面，伴隨著腰身的舒展與偶然間輕微的晃動，連帶著素袍時而貼合時而顯得寬松，那素袍上點點墨梅搖晃，渾似是有著春風(fēng)撫動，使得一切活靈活現(xiàn)。

        而也正是在注視著這些的過程之中，楚維陽緩緩地在蕭郁羅舉手投足間的變化里，被引動著尋常心境，進而撫平了長久困頓所帶來的躁意。

        幾乎也就是在楚維陽的心境歸于平和的同一時間，屬于蕭郁羅的那略顯得慵懶與沙啞的聲音方才響起，渾似是春風(fēng)拂過百花的沙沙聲音一樣，正浸潤在人心神之中。

        “是的，做加法。

        便像是妾身，便像是這一陣許許多多來拜訪公子的金丹境界大修士一樣，正常情況下無法走通修途前路的時候，便去歸真，便去往精氣神三元內(nèi)里深耕，從另一個方向去擢升自己，直至某一天能夠與旁人一同駐足在這一層境界的盡頭。

        很多時候道法的修行便是這樣，你站在一條修途的門扉之前，或許能夠遠遠地洞見路的盡頭是甚么樣的目標，進而你準備依循著這個目標去修行，但眼前的路卻未必是真正通衢的那條捷徑。

        僅只是通往那個目標，便擁有著很多條修途可以選擇，不是非得眼前的路才行，許多時候殊途同歸，或許大可以換條道途，換種思路試試。

        也許只是這樣，走著走著，便會發(fā)現(xiàn)忽地已經(jīng)抵近了那目標所在，又或者是走著走著又走回了這條原本的正途來，擺在眼前的盡皆是通衢的前路。

        百花樓的修法也是這樣，凝煉百花煞氣而渾一，這即便在任何一個境界，都是極難修持的一條道途，很多時候百花樓的修士也是這樣，極于法力精純的路走不通之后，不妨往繁盛的路上走一走，許是在繁盛的路上深耕去好一陣之后，再一回首，便正瞧見精煉的要旨所在。

        所以說，減法做不下去了，不妨去試一試加法，也許這一增一減之間，便正能洞見那條恰到好處的路，縱然退一萬步而言，便是加法不成，試試又有什么代價呢？無非是一兩日的耗費而已，又不值得甚么。”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的臉上已然展露出了些許意動的神色。

        老實說，極少有這樣長久的時間始終維持在思感與念頭前所未有的躍動之中，甚至伴隨著外海的攻伐進程，伴隨著楚維陽那神乎其神的歸真道種的煉法，還有后續(xù)生死危局之后所展露出來的逃命底牌的特性。

        無端的，楚維陽足不出戶，反而那原本便甚是渾厚的天機靈犀，因之而直接更上層樓。

        可是就像是蕭郁羅所言說的那樣，凡道法之事，繁簡也罷，增減也好，求得盡皆是恰到好處，與自己的和諧相宜。

        但是陡然激增的過量的天機靈犀，卻教楚維陽的思感與念頭長久的處于過分空靈的狀態(tài)，那些不斷躍升的靈感亟待紓解，而這事實上也是為何楚維陽的思緒陷入困頓之中后，愈漸的煩躁的根源所在。

        而今蕭郁羅的話卻給了楚維陽從另一層面的啟發(fā)。

        這樣的勸說并非是甚么虛浮的撫慰之言，而是蕭郁羅真正發(fā)源自百花樓歷代先賢凡所修持此道的經(jīng)驗累積，匯總之后的求索繁簡之道兩相合宜的真正真?zhèn)饕�旨�?

        便像是蕭郁羅所言說的那樣，試一試總是無妨的，縱然路走不通，唯一的代價也僅只是一兩日的苦思冥想罷了。

        甚至楚維陽在這一刻的心境更為松弛一些。

        著錄書經(jīng)的過程注定不可一蹴而就，僅只是這一陣的參悟本身，有沒有成果事實上都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能夠教自己不斷“淤積”的靈感得以紓解，能夠找尋到傾瀉的門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有過昔年鎮(zhèn)魔窟中的經(jīng)歷，他已經(jīng)受夠了那些或者看得見，又或者摸不著的事情開始不斷地在自己的道軀之中淤積了。

        而當這樣的念頭生發(fā)出來的時候，原地里，楚維陽一翻手，早已經(jīng)將依仗寬大的靈符紙重新鋪陳在了桌案上。

        正逢那全新調(diào)和好的百花香粉被一點點燃燒成沁人心脾的寶藥香氣，楚維陽捉起筆來的時候，繁浩的思感念頭便已經(jīng)不斷地在自己的心神之中翻騰開來。

        便像是道人所需求的靈感紓解一樣，他無所謂“加法”的內(nèi)容是甚么，這一刻，甚至將選擇權(quán)交給了散漫的思緒與道法運轉(zhuǎn)的本能。

        而幾乎頃刻間的思緒翻騰浪涌之中，一部完整的經(jīng)篇般已經(jīng)從中躍出。

        沒有太多的糾結(jié)，更沒有多少道法靈光的相互磋磨與糾纏。

        而正看到這部經(jīng)篇的時候，楚維陽也幾乎露出了合該如此的笑容。

        是了，不提楚維陽九煉真形道途的底蘊，只說原本參道悟法的進程之中，所涉獵的兩部妙法，一者《天人五衰》之術(shù)法，直指神通層面；一者《太陰煉形》之妙法，本身便是金丹境界的本質(zhì)。

        若要有甚么法門能夠與這二者相類，楚維陽的選擇實則極為有限，而在這其中，大抵唯有自己“自創(chuàng)”的《法相天地》之法，能夠在潛力上與之相較。

        再沒有比這樣的法門更適合楚維陽來做加法的了，況且，《法相天地》妙法本身，與楚維陽的九煉底蘊，與諸氣的相互交感、吞納、煉化都息息相關(guān)，甚至與相身層面，與金丹境界的部分本質(zhì)也相互牽系著。

        這樣思量而來，楚維陽竟越發(fā)覺得，這本就是自己思緒之所以不通暢的癥結(jié)所在，正是自己所缺損的那一部分。

        或許，這樣誤打誤撞下所做的加法，真?zhèn)�能夠教自己走出那殊途同歸的路來。

        而側(cè)旁處，眼見得楚維陽筆鋒落在靈符紙上，正書就著一道道鐵畫銀鉤的符箓篆紋，蕭郁羅一翻手間，則是古琴橫在膝上，復(fù)又觀照了片刻楚維陽的呼吸與氣韻變化，這才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的撫在琴弦上。

        這一刻，仙音玄樂混同在繚繞煙氣之中，渾一而至于無上幽寂。

        ——

        與此同時，外海，狹長戰(zhàn)場的血腥濃霧之中。

        靠近懸世長垣的戰(zhàn)場邊沿處，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之中，此時間正有著兩人一追一逃的身形倏忽間一閃而逝。

        借助著厚重血霧與濃云的遮掩，兩人將自身的修為氣機已然緊鎖，用最為隱秘與隱逸的姿態(tài)和方式，進行著最為緊迫的追殺！

        而且在倏忽間，兩人的身形更接連從現(xiàn)世之中消弭了去，頃刻間便洞入了形而上的領(lǐng)域中，等其人身形再降落人世的時候，已然在極渺遠的距離之外。

        這正是一切沐浴著太陰太陽的玉光清輝，開啟道爭的少年書生；與已經(jīng)栽下歸真道種，并且開啟了自身歸真道途，以精氣神三元開啟澆灌的“商伯”。

        但是很顯然，少年書生的道爭，給予了他巨大的困擾。

        哪怕是在此刻的追殺過程之中，商伯都在以幾乎壓制不住自身憤怒的方式朝著少年書生怒吼道。

        “為了一個外姓人，一個外姓的奴仆，你要這樣對待老夫？對待陸氏的長老？對待你的長輩？”

        可是誠然此刻商伯怒極，但是涉足形而上的領(lǐng)域，道法修為境界這一切的一切盡皆要被拋在一旁，掌握有“真形”的少年書生，反而遠比商伯于這一領(lǐng)域之中更為靈動，他不僅可以做到隨意的洞入與顯照身形，更可以用遠比商伯更長久的時間留駐在那玄虛的領(lǐng)域之中。

        反而是商伯，洞入形而上的領(lǐng)域，需得先一步煥發(fā)尚還在蘊養(yǎng)之中的歸真道種，連帶著于那一領(lǐng)域的駐足，每一息間所損耗的，也盡皆是歸真道種的底蘊。

        于少年書生而言，那是道法的某種運轉(zhuǎn)而已，但是于商伯而言，這每一息間，所耽誤與拖延的，盡皆是自己歸真修途的進程。

        可是偏生，若是不理會少年書生，任由其演繹著太陰太陽混同之道，那同源而出的道法意蘊，則意味著一增一減的道爭，仍舊是商伯這里的折損。

        “這些年，你讀過了太多的道書，沒成想，反而讀傻了腦子！”

        此時間，幾乎每一息過去，都是商伯的怒火在持續(xù)不斷的醞釀與累積。

        而自始至終，少年書生僅只是抿著嘴，不斷的在形而上的領(lǐng)域和現(xiàn)世之間輾轉(zhuǎn)騰挪，他極盡于自己道法的掌控，于纖毫微末的精妙之中，渾似是在刀尖上起舞。

        可是接連的“片葉不沾身”卻不曾教少年書生有分毫喜意，更相反，他的面容愈漸的焦急起來。

        蓋因為這樣追逃進程終不可持久，商伯能夠以自己渾厚的底蘊持續(xù)追逐很久的時間，但自己這纖毫微末之中的騰躍，卻不容有絲毫的差池。

        他必須得竭盡全力，以此而勉力支撐。

        一息，兩息，三息。

        少年書生尤還未曾展露出自己的謬誤與瑕疵來，但是偏生在這一刻，商伯卻先一步的徹底失卻了耐心。

        第一次，罕有的，真正的殺念在商伯展露的氣機之中沖霄而起。

        如寒芒在背的涼意幾乎閃瞬間教少年書生的身形僵直，進而連帶著內(nèi)里的道法運轉(zhuǎn)都有所不暢。

        可偏生就在此刻，遠遠地，那遠天之際，葵老正散發(fā)著磅礴的氣勢，裹挾著某種幾乎要被人切實感應(yīng)到的氣運聲勢，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著懸世長垣之前席卷而來。

        閃瞬間，竟是商伯被無端的觸動。

        繼而，他復(fù)又冷漠的看向少年書生這里。

        “倘若老夫先一步走過那歸真的道途，銘海，你可曾想過，今日的道爭，實則絕的是你自己的前路！”

        話音落下時，商伯竟不再理會少年書生，折轉(zhuǎn)身形間，旋即沖霄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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