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澄呆呆的看著外面的百姓，心里那股子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強(qiáng)烈。

文武百官們，也都呆呆的看著那兩百余跪地叩首的百姓。

領(lǐng)頭的是個老頭。

老頭在奉天殿外，遠(yuǎn)遠(yuǎn)地給朱元璋磕頭。

“啟奏皇上，老漢身后，都是受害者，請皇上，請貴人們，饒朱公子一命！”

“他為草民們出頭，為他們出頭，咱都感謝朱公子，這樣的英雄，不該死��！”

動容的啜泣聲，在殿外回想。

雜亂無章的聲音，在奉天殿此起彼伏，一陣陣指責(zé)文伯祺罪名的聲音越來越高亢。

“民女是前年被文伯祺侮辱，民女相公可以作證。”

“民女是今年，被文伯祺侮辱，民女爹爹可以作證�！�

“民女是……”

“民女是……”

“……”

一聲聲，一句句。

充滿悲切。

似乎回憶起那段不堪往事。

百姓在咆哮，歇斯底里的咆哮，控訴這個世道不公，感恩朱雄英為他們站出來！

這需要勇氣！
將自己過往的恥辱事說出來，需要莫大的勇氣，尤其還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民女。

一陣陣聲音，宛如一柄柄飛刀，不斷的在刺滿朝朱紫權(quán)貴們的心，在刺當(dāng)今皇帝朱元璋的心！
只是聽著這些殘忍污穢的事，滿朝文武就覺得窒息。

朱元璋感受到濃濃的諷刺，和羞愧！
為民做主……呵呵，滿朝人模狗樣的官，誰真正做到為民做主？！
外面聲音漸漸小下去。

然后跪在地上的百姓對了一下眼神，倏地，異口同聲仰天高呼，聲音悲鳴！

“草民，求皇上開恩！”

“草民，求皇上開恩，放了朱公！”

“草民等，愿為朱公作證，如有假話，天打雷劈！”

“……”

一聲聲，一陣陣，激昂的聲音，沖破天際！
對過往的宣泄，對不公的仇恨，對命運(yùn)的吶喊……以及，對朱雄英的感恩！
水客載舟，也能覆舟，這句話在這群百姓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朱元璋看著外面的百姓，眼眶有些濕潤。

“臭小子，你爺爺都做不到這樣，你卻做到了�！�

老爺子似乎也有些嫉妒的眼紅。

“都起來，朕明白你們的心意了！”

“朕替你們做主！”

“朕不會虧待朱公子！”

朱元璋動情的對外面大聲說道。

格登！

為首的那老頭，聽到朱元璋開口之后，突然呆怔住了。

皇帝的聲音……咱這么熟悉呀？

好像在哪兒聽過。

就在甲兵帶著他們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他偷偷抬頭朝前面看了一眼。

“臥槽！”

這老頭瞳孔突然瞪大，雖然皇帝離直接很遠(yuǎn)，可坐在皇位的老爺子，咋那么像自己在獄中見到的那老哥兒?
不是吧？
那朱公子是誰？

老頭突然狠狠晃了晃腦袋。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他很想繼續(xù)回頭看看皇帝，可惜，他沒這個資格。

沒錯，這老頭正是獄友老頭。

那日急急拋棄朱雄英離去，也就是為了帶著百姓，來拯救朱雄英的！

與人結(jié)善，人生路上，則都是貴人。

獄友老頭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夠自己和孫子吹噓一輩子的事！

他很膨脹，很驕傲。

在甲兵的帶領(lǐng)下，百姓有序退出皇宮。

殿內(nèi)，一群人如雕塑一樣，呆呆的看著奉天殿外，良久，良久。

“黃子澄�！�

藍(lán)玉朗聲大喝，將大殿呆怔的眾人給拉了回來。

黃子澄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剛才氣勢如虹，現(xiàn)在整個人，都感覺僵硬到窒息。

裝逼是一把雙刃劍，裝的好了，他可史書留名，所以他痛斥朱雄英，一方面因?yàn)樗匠�，另一方面，則更多為了博取一個不畏強(qiáng)權(quán)的剛直名聲。

然而一旦裝逼失敗，后果……會很慘。

黃子澄顯然屬于裝失敗的那種。

他咽了咽口水，看著藍(lán)玉，顫聲道:“干……干嗎？”

藍(lán)玉有些膨脹，掐著腰道:“在你眼中，百姓的命是一文不值對嗎？”

“沒……沒有！”黃子澄連忙矢口否認(rèn)。

藍(lán)玉冷冷笑道:“你剛才不還說，朱懷是殺人犯?也就意味著，你覺得百姓們都錯了，百姓們都不該同情朱公子，都應(yīng)該和你一樣斥責(zé)朱公子，對不對?”

“這.…”

藍(lán)玉再次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能慷慨大義至此，足以說明朱公子是站著道德大義，站在萬民基石之中，是民心所向！”

“你呢？你是站在百姓的對立面，所以，你的意思，剛才那些百姓都是愚蠢之輩，都是眼瞎，都是胡鬧，都是來鬧笑話的，對嗎?”

黃子澄言語有些打結(jié):“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黃子澄:“……”

好吧，他徹底無語了，徹底沒法反駁了。

如果現(xiàn)在，還要站在道德制高點(diǎn)，拿著那點(diǎn)點(diǎn)的優(yōu)越感去指責(zé)朱雄英，那不是剛正，那是愚蠢！

和萬民，和百姓站在對立面……這誰敢?
他黃子澄再牛逼，也不敢！
他在朝堂那么剛硬的噴這個，噴那個，不就是為了讓百姓，知道他黃子澄是個什么樣子的人么?
方孝孺此時跳了出來，抱拳對朱元璋道:“皇上，微臣怎么覺得，黃先生心懷不軌?會不會是包庇文家的同黨?”

黃子澄大驚，憤怒的看著方孝孺:“你胡說！”

方孝孺道:“不查查，怎么知道？反正吾方才聽到你字里行間，都是不除朱公子不快的樣子�！�
嘶！
這家伙，上綱上線��！
不對！方孝孺這廝，怎么好似在幫著那家伙說話?
他什么時候和姓朱的攪合在一起了?
黃子澄面如死灰，急忙給朱元璋行禮，面色煞白的道:“皇上！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鑒！”

朱元璋看著黃子澄，想了想，道:“查明一下也好，讓錦衣衛(wèi)指揮使蔣瓛來辦吧，若是查無實(shí)據(jù)，也還黃卿家一個公道，倘若當(dāng)真別有居心，自當(dāng)嚴(yán)懲�！�

聽了朱元璋的話，黃子澄面色唰得一下白了，腦子已嗡嗡在響，雙腿也是在打顫，整個人天旋地轉(zhuǎn)的，很是難受。

要知道，捕風(fēng)捉影，可是他的專利啊，平時像他這樣的人，到處彈劾，說人是非，用許多莫須有的罪名，不說栽贓陷害，卻也坑死了不少人。

可今日……自己居然被人用子虛烏有、捕風(fēng)捉影的事兒，給反擊了。

他呆呆的看著方孝孺，實(shí)在想不出來，同在國子監(jiān)為官，為什么他會投靠了那家伙，為什么會助紂為虐，成了旁人的走狗武器?！

錦衣衛(wèi)徹查，錦衣衛(wèi)是什么地方，他心里可是清楚的。

那錦衣衛(wèi)的人，便是宮中爪牙，一旦給自己下了駕貼，請自己去詔獄里了解一下情況，自己還能活著出來嗎？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到時候，還不是他們想讓自己招供什么，就招供什么，想說自己是文豫章的同黨，那便是文豫章的同黨！
如此一來，黃子澄明白自己完全沒活路了。

他整個人已是一屁股癱倒在地，忙是開口為自己辯護(hù):“陛下，臣無罪�！�

方才一番唇槍舌劍，已令朱元璋心里對黃子澄厭惡到了極點(diǎn)，無事生非，污蔑朱雄英，簡直讓人可恨。

更何況，朱雄英還是他的親孫子，老朱從某種程度和藍(lán)玉這些粗人一樣，都十分護(hù)犢子，自家孩子惹是生非沒事，別人要傷害自家孩子，那就要拼命的那種！

現(xiàn)在既然有這個機(jī)會，朱元璋也不介意順手將這討厭礙眼的絆腳石，提前給朱雄英料理掉！
這種人在朱元璋看來，對朱雄英是屬于無用還會添堵的那一類人，正好借著機(jī)會給徹底除了。

朱元璋雙眸輕輕一轉(zhuǎn)，朝百官看去。

吏部尚書詹徽立即領(lǐng)會老爺子的意思，眼眸微微一瞇，他朝黃子澄笑吟吟的道。

“黃夫子，聽本官一句話，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又何須害怕什么？”

“朱公子都能大無畏的，進(jìn)牢獄等候朝廷處理，你是大儒，又怎么不行呢？”

“再說了，這不只是澄清而已，陛下并未說你有罪，不過既然有人懷疑于你，總要弄清楚才是�！�

“到時，若沒有查實(shí)，不也正好還了黃夫子的清白嗎?好嘛？”

詹徽是個很有水平的人。

這一番話，和顏悅色，使人如沐春風(fēng)，令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危險。

卻又暗藏殺機(jī)，若是一個官場新鳥聽了，怕還以為他真是為黃子澄著想，可明眼人卻都知道，溫言細(xì)語背后，是毛骨悚然的開始。

黃子澄心中一咯噔，呆呆看著詹徽。

他發(fā)現(xiàn)，他小瞧朱雄英了。

朱雄英背后站著的人，可不僅僅只是淮西這群大老粗！

詹徽這些手握權(quán)柄的文官，居然也是他朱雄英背后的人！

這……何其可怕！
更毛骨悚然的，還是徐輝祖。

今天徐輝祖站在角落內(nèi)，一直沒吭聲，只是默默觀察著，不偏不倚。

可這一刻，他終于覺得有些站立難安了！

皇帝在偏著那姓朱的，方孝孺在偏著，淮西勛貴在偏著，現(xiàn)在吏部尚書也是！
這姓朱的，究竟蘊(yùn)含多大的能量！為什么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會讓這么多人袒護(hù)關(guān)注?
徐輝祖的心在顫，面色極其凝重。

大殿中，黃子澄左顧右盼，朝同伴齊泰看去，希望齊泰能出面幫著自己說幾句。

還有尋常和自己交好的孔訥等大儒，黃子澄都發(fā)去懇求的目光。

可此時，沒有誰為黃子澄說話，每一個人都沉默了，垂著頭，連目光都不敢往黃子澄身上瞧去。

講道理，這一次……是真的沒法兒求情啊。

萬一被掛一個包庇文伯祺的同黨，被扔進(jìn)錦衣衛(wèi)，不死也脫層皮！
死道友不死貧道。

黃大人，你自己自求多福吧，這次，真沒法兒幫你了。

黃子澄面如死灰:“皇上，微臣……”

朱元璋擺手:“下去吧，蔣瑊一會會找你�！�

“來人，給他帶下，送錦衣衛(wèi)。”

黃子澄顫顫巍巍的被人夾著離開了奉天殿，再也沒有剛硬的模樣，腿腳都軟了。

在黃子澄被拉下去不久之后，殿外有人上殿。

“啟奏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暴昭大人求覲見�！�

朱元璋瞇著眼，道:“告訴他，去謹(jǐn)身殿等咱�！�

老爺子說罷，宣布退朝。

朝會散去，眾人各懷心思，許多人面色都復(fù)雜無比。

他們都知道，這事其實(shí)還沒完，二百多百姓已經(jīng)找到了奉天殿。

包庇文伯祺的究竟還有多少人？
老爺子那么嗜殺冷漠的性子，怎可能不從重處理？

剛才左都御史求見，已經(jīng)令百官開始心寒起來。

沒人知道，暴御史帶了一份怎樣的名單，去覲見了洪武老爺子！
……

東宮。

呂氏在奉道

三清像前，呂氏跪在道君前的蒲團(tuán)上，無比的虔誠。

馬皇后也奉道。

所以老朱家的女人，都信奉這個。

“娘。”

門外，朱允炆聲音有些顫，推門而入。

呂氏愣了愣:“兒子，怎么了？怎么面色這么白？出什么事了?”

她嚇的不輕，趕緊給朱允炆倒一杯茶水:“先喝，萬事有娘在，說，出什么事了？”

朱允炆抓著茶杯的手有些顫抖，凄呼道:“黃老師……黃老師……進(jìn)詔獄了！”

呂氏驚呼:“黃子澄？！”

朱允炆臉上帶著兔死狐悲的表情，點(diǎn)頭道:“嗯�！�

“今日朝堂，黃夫子彈劾朱雄英，以殺人之罪彈劾朱懷，然后……然后，好多百姓進(jìn)了皇宮，萬民血書給朱雄英求情……”

“皇爺爺說，說，黃老師有包庇文伯祺之嫌，給他下了錦衣衛(wèi)詔獄�！�

呂氏愣住了，面色有些驚恐，還是強(qiáng)忍住了擔(dān)憂，道:“冷靜，兒子你鎮(zhèn)定點(diǎn)�！�

黃子澄是朱允炆的老師，是將來朱允炆的助力，在周德興死后，朝堂上能幫著朱允炆的勢力越來越小。

黃子澄是文人中不可或缺的力量，而今被下了詔獄，那幾乎就是九死一生。

少了這么一股子力量，對自家兒子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損失。

可他們孤兒寡母，又能做什么?
呂氏無力的安撫朱允炆，捏著他肩膀:“不要輕舉妄動，你皇爺爺下的旨，不要反駁他，順其自然，都是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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