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她一百年，跋山涉水來見她，她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他想到在她院中凄慘吐血卻得不到她一個回眸的男子，仿佛看到自己將來的下場。

        葉清漩又想起那些年發(fā)生的事，她從不關(guān)心他的身世背景，也不追問他的過往，就好像知道自己遲早會走。

        亦或是她在意的只有這雙眼睛，眼睛背后的人是誰她根本就不關(guān)心。

        腥甜再次涌上心頭，葉清漩幾乎站立不住，他抬眸看向這張陌生的臉，他寧愿此時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阿瀾，只是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陌生人。

        她明明說過會陪自己一輩子。

        明明說過想喜歡無妄崖，喜歡他的眼睛。

        還說過讓他等她……

        葉清漩抬起衣袖，從袖中飛出白色的花瓣，幻化出無妄之地中他們把酒言歡的畫面。

        啞聲問她：“白蝶花也忘了嗎？”

        看著白蝶，蘇婕倒是想起一些。

        一百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讓她閉關(guān)了數(shù)十年，好些記憶都還沒找回來，她現(xiàn)在也只依稀記得他是無妄山的葉清漩，眼睛很好看。

        “青玄仙君找我有事？”

        血腥味瞬間充斥著鼻腔，他咬破了舌頭。

        她的反問讓他一百年的等待變成了一場笑話，堅守的最后一道防線也隨之崩裂。

        他咽下口中血腥，“你走的那天讓我等你，你說你會回來……也忘了嗎？”

        蘇婕驚訝，“我說過這話？”

        葉清漩固執(zhí)點頭，“你說過的……”

        他無聲地看著她，偏執(zhí)地要一個答案。

        他隱忍不屈、又讓人心疼的目光，喚醒了蘇婕好多記憶。她想起來了一些，在無妄崖的那段時間很開心，她甚至都不想回狐族。

        后來狐族面臨大敵，她不得不回來，自己也在那場大戰(zhàn)中受了很重的傷，至今都還沒恢復(fù)元氣，記憶也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出現(xiàn)。

        她不知道該怎么和這位仙君解釋，他看起來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不是很冷靜。

        “這位仙君，你聽我說……此事應(yīng)當(dāng)是我失約在先，你想要什么補償？”

        補償……

        原來她真的會說出這種話。

        在那一瞬間，活在葉清漩心里的阿瀾好像死了，變成了這般遙不可攀的模樣。

        身體里曳光劍感知到主人的情緒，劇烈顫動，強大的氣息外泄。葉清漩一字一句地告訴她：“我只要一個解釋，當(dāng)年為什么騙我？”

        蘇婕訕訕而笑，不知該如何言明。

        當(dāng)年的事情她只想得起一些零星片段，她只知道自己是為了無妄之地的陣眼而去，偶然認(rèn)識葉清漩，想從他口中套點消息，結(jié)果自己不小心被他的美色吸引，差點誤了大事。

        “我確實騙了你……”

        蘇婕自覺做人還是要講良心，既然他都找上門來了，就全都告訴他吧。

        “當(dāng)年是我騙了你，我并不喜歡你，只是覺得你的眼睛和一個故人很像。我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還有那個白蝶花，其實它不叫白蝶花，它叫銀藍(lán)花，是我們青巒山特有的一種花。”

        她說完揮揮衣袖，滿院子的銀藍(lán)花隨著她的手指化作銀色蝴蝶飛舞，證明她所言非虛。

        “我現(xiàn)在能給你的只有補償。你想要什么？”

        原來白蝶花也并非白色，而是銀藍(lán)色。

        蘇婕的解釋成了壓倒葉清漩最后的一根稻草，他來之前想過一萬種可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堂堂璇光宗的青玄仙君，竟然做了別人的替身，還傻傻地相信這就是真愛。

        他被師父從小教導(dǎo)，不要相信任何女人的話，他潔身守行兩百年，最后卻被一個女人用廉價的喜歡，騙了一百多年……

        他緩緩閉上眼睛，體內(nèi)的曳光劍劇烈顫動，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都壓制不住。

        師父說得對。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世人都有一雙會撒謊的眼睛。

        人心叵測，只有道心才會永存。

        他本來就不該貪念人世間的情愛。

        更不該為此荒廢至今……

        執(zhí)著了這么久，也該放手了……一口鮮血從胸腔中噴涌而出，染紅了面前的銀蝶。他看著墜落到地上的花瓣，青絲散落，本就荒蕪的眼神中一片空寂。

        “我什么補償也不要……”

        “我只希望，不再和你有任何牽連。”

        在所有人驚愕的眼神中，葉清漩催動靈力，祭出他的本命曳光劍，剎那間光芒四射，藍(lán)色的幽光壓制著動人動彈不得。

        傳聞璇光宗有一種功法名為“極劍之域”，古往今來，也只有寥寥數(shù)人能修煉出這種罕見的領(lǐng)域。

        在極劍之域下，所有人的靈力都被壓制。

        弱一點的，骨頭都要被壓碎了。

        璇光宗的青玄仙君，實力竟是恐怖至此？只怕半個狐族的力量都難以與他抗衡。

        蘇婕的修為本來還能勉強動一動，但舊傷未愈，讓她一時間也掙脫不了。

        只見那位仙君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劍光在他手中飛舞，將所有的銀藍(lán)花全部斬落。

        他面無血色地站在她面前，在幽藍(lán)色的光芒下，他的皮膚白到透明，好像一碰就會碎裂。

        “我的眼睛和他像嗎？”他笑了笑，自問自答：“想必是很像了……”

        他忽然抬起手，劍光四溢。

        就在蘇婕以為他要向自己討要公道的時候，抬頭看到他自毀雙目，鮮血順著曳光劍緩緩滴落。

        她緩緩一顫，“你、你這是……”

        “我已斬斷心中妄念，此生不會再踏出無妄之地……”

        鮮血從他眼中劃過面頰，猶如兩行血淚，他的身子搖搖欲墜單薄如一張紙。

        “還望少主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就此了斷，此生不復(fù)相見……”

        他用劍尖挑起發(fā)帶，自束于眼。青絲自上而下緩緩垂落，卷起層層漣漪。

        在那淺藍(lán)色發(fā)帶的背后，是一雙鮮血淋漓、失望到極致的眼睛……

        蘇婕的心窩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在蘇婕眼中有了具體的模樣，不再是模糊相似的輪廓，而是有名有姓的青玄仙君……

        璇光宗的青玄仙君，本就該是這般高傲自負(fù)的樣子，本就不該為凡塵低頭。

        葉清漩走得干凈利落，宛若一株錚錚傲骨的拂柳，將長劍負(fù)于身后，化作一道遙不可及的流光。

        蘇婕的耳邊響起當(dāng)年打聽到的消息：“青玄仙君這個人啊，哪哪都好，就是冷心冷清得很，眼光也高得不行，這仙山的女修們沒有一個能入他的眼。”

        可是在蘇婕的印象中。

        這位青玄仙君最是好騙了。

        一壺清酒，幾朵銀藍(lán)花，三兩句甜言蜜語，便哄得他露出小意溫柔的一面。

        等她一百年，就為了討要一個說法。

        蘇婕忽然有些愧疚，她吩咐身邊的弟子：“去找仙師要一副治眼睛的藥，越快越好。”

        弟子不敢怠慢，匆匆來到仙師府中。

        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仙師洛子酌正在院子里煉藥，一身白袍如雪，高冠束發(fā)，眉目冷清。他聽完眼皮微微動了一下，“青玄仙君，和我哥哥很像嗎？”

        弟子回憶了一下，搖頭：“除了眼睛有幾分相似，其他完全不像，尤其是脾氣最不像。”

        前仙師溫柔如蘭，這位仙君脾氣爆得很，一言不合就壓制得大家動彈不得，狠起來連自己眼睛都敢戳瞎。

        洛子酌停下手中的藥杵，運轉(zhuǎn)靈力取出一枚丹藥，“此藥只此一顆，小心些。”

        弟子小心翼翼地裝入盒中，給少主送去。

        蘇婕拿到丹藥怕葉清漩不收，還特意附贈了一張紙條，希望他把心結(jié)放下。

        畢竟眼睛是自己的，別人再怎么對不起他，也不能折騰自己啊。

        弟子出去不到半日就回來了，他手里的匣子被人砍成兩半，丹藥也毀了，就連盒中的書信也裂開。

        蘇婕神色微動，“他沒看信嗎？”

        “沒，仙君一聽是少主送過去的，直接就用劍光劈成了兩半……”

        嘖，這位仙君的脾氣原來這么大。

        以前相處的時候還不覺得。

        他和前仙師真的完全不一樣。從頭到腳，除了那雙眼睛，就沒有一樣的地方，又軸又認(rèn)死理。

        蘇婕無奈地俯身查看被毀掉的丹藥，已經(jīng)失去了藥性，可惜了這么好的藥。

        “幫我問問仙師還能再練一顆嗎？”

        “仙師說這丹藥只有這一顆……”

        蘇婕聽完心里有點空空落落的，不過也沒有糾結(jié)多久，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狐族百年一次的占卜即將開始，這一次它又會指向哪里呢？

        祭祀殿莊嚴(yán)肅靜，只有祭祀的鼓聲和占卜的悲咒，殿中里里外外圍著萬千狐眾，蘇婕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和大家一起等待占卜結(jié)果。

        數(shù)百名占卜師圍著大殿，祭祀做法，誦經(jīng)念咒，乞求上蒼給予指示。

        祭祀關(guān)乎狐族命運，是他們生存的根本。

        所有弟子都提心吊膽地等待著。

        在漫長的等待中，蘇婕昏昏沉沉地聽到一聲：“有了有了！占卜結(jié)果出來了！”

        她睜開眼皮，看見母親身邊的大侍女輕眉快步走來。

        怎么朝自己走來了？

        蘇婕的瞌睡瞬間消失，端坐起身。

        “少主。”輕眉二話不說，手呈傳令下跪，“占卜已出，卦象為無妄之地，還請少主接令！”

        又是無妄之地？

        蘇婕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她拿起傳令打開，里面是數(shù)百位占卜師演算出的結(jié)果，畫了一個奇怪的圖形，具體什么意思占卜師也不知道，所以需要她前往調(diào)查。

        而且這一次母親還下了死令：一定要說服葉清漩交出無妄之地，否則狐族將有大災(zāi)難。

        蘇婕回想起前幾日決然離去的青玄仙君，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

        您為何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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