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繞成一圈的教學樓勻速轉動起來，那種速度就像是你看見梵高的著名畫作《星空》時，視覺和大腦里構想的那樣。

        許樹澤目光一刻都舍不得離開，貪婪地注視著這轉動的教學樓，理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作者的幻想。

        但他又十分地渴望，渴望它是真實的，是可以被人為創造出來的。

        十幾只雪鷹穿梭其間，細碎的黃昏為他們的羽毛鍍上一層金輝。

        他知道雪鷹是棲息在凍土和苔原地帶的，眼前這些美麗的鳥類，只會是完美的科技產物。

        許樹澤的心中有什么在發芽，他感覺胸口里充滿了力量。

        如果這里和現實社會中的知識鏈接具有共同點，那是不是也意味著三年后又或者是十年后，他可以憑借自己的雙手創造出這一切。

        53號！一定要找它問清楚這里與現實的真正差別。

        許樹澤壓抑住自己內心的雀躍，興奮從他淺棕色的眼眸里涌出來，腮幫子都隱隱有些發酸。

        他現在連晚飯都不想吃了，只想立馬回到宿舍向53號求證自己的想法。

        夜幕降臨，趁著室友們都還沒有回來，許樹澤靠在陽臺白色的墻壁上撥通了53號留下的號碼。

        隨著最后一個井號鍵按下，僵硬又敷衍的聲音傳來。

        “你好，許同學。如有需要，請在聽到嗶一聲后留言。你將會在五個工作日內收到回復。嗶……”

        許樹澤面無表情地聽著光腦里傳來的機械語音，他就知道對面的人是不會立馬搭理他的。

        停頓兩秒后，許樹澤清晰地表明了他的疑惑，并且詢問了兩個世界知識的可通性。在確認留言成功后，切斷了通訊。

        問完一切的他，仰頭背對著皎潔的月色，手撐在洗漱臺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月光將他的剪影縮小了些，畫在白皙的墻壁上。看著小小的自己他陷入了沉思。

        他的爸爸是一位機械工程設計師。小時候，他的家里總是有很多新奇的機械玩具。曾經的他信誓旦旦地對老爸說長大要成為像他那樣的人。

        他要造出好多好多的機器人，他想讓每一個人都能近距離地接近各種美麗的生物……他想坐上在天上飛的汽車，想坐上飛船前往外太空……

        嘀嘀，你有一封來自星際網局的來信。光腦的消息提示，打斷了他的回憶。

        “親愛的許樹澤先生，您目前的資金余額不足以抵扣下月網費及其他通訊費用，請及時繳費。否則，您將不能享受光腦的一切功能。”

        什么！這都什么高科技世界了，怎么還要充話費啊！

        許樹澤這來自深夜的多愁善感頓時煙消云散。詩和遠方固然是重要的，但如果連最基礎的生活都不能滿足，那么茍且就成了最重要的。

        他本來是打算飯卡里的錢用到一半的時候再出去找工作的，但現如今只能把這個計劃提前了。

        沒想到他作為成年大學生的時候，整天不用為金錢所愁。

        現在成了未成年高中生，卻要早早步入社會成為打工人。世事無常啊，人生。

        幸好他前幾天專門上網查了一下這里打工的要求，omega，beta和alpha都是年滿十六歲就可以在外獨立打工或兼職了。

        但一般呢，各位招聘人都希望招到beta。因為同樣的工資招的人，beta沒有發情期和易感期，一年到頭上班的時間更久。他們能被壓榨的東西也就更多。

        看完這些星網客戶解答的許樹澤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希望他的老板是個好人吧。

        許樹澤洗漱結束，就爬上他兩米長的小床睡覺了。明天又要上課，又要找工作，肯定很累的，早早休息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決定。

        他側躺著，手腳并用夾住被子，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同一個時間段，有人在和周公下棋，也有人在和信息素做著抗爭。

        江竹溪跪在臥室床邊，額頭抵著床沿，冷汗打濕了他的頭發，整個房間里充斥著陳皮苦澀的味道。

        本來柔和的月光在他的房間里顯得有些冰冷。床邊的人雙目緊閉，緊皺的眉心和被牙齒咬得出血的嘴唇都彰顯著他的痛苦。

        即使整個屋子里沒有任何人，他也咬緊牙關，忍著不發出一絲聲音。

        不久，他面朝里，側身暈倒在床邊。灑落一地的月光觸不到他的脊背，整個人躺在漆黑里。

        校園的早晨在六點半準時輕輕敲醒各位學子沉睡的心靈。許樹澤捧著把冷水就直接上臉，刷牙的時候還幫著王思程把他哥叫醒。

        六點五十，許樹澤嘴里叼著塊面包，手里拎著盒插了吸管的牛奶來到教室。結果發現同桌比來得他更早。

        “季安，你來得也太早了吧。我醒的時候你都沒在宿舍了。”

        “比你早一兩分鐘而已，我昨天沒回宿舍。”

        許樹澤哦了一聲，就自己坐下開始沒有感情地填鴨式背誦課文。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獨立寒秋，湘江北去……”

        沒有碰上想象中的追問的季安松了口氣，也打開自己的單詞本記英語單詞。

        早自習要一直上到八點，正課才開始。這段教室里充滿了各種記憶類科目的朗讀內容。

        大家各背各的，也各睡各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度過這略顯漫長的早自習。

        結束一整天學習的許樹澤沒像昨天那樣還待在教室里復習預習。他一下課就沖出了教學樓，往校外跑去。

        經過他向前桌兩個omega妹子的仔細打聽，他了解到學校門口不遠處的一家奶茶店正在招聘。為了不被人捷足先登，他的動作得快一點。

        “對不起啊，對不起。同學，同學。借過，借過一下。”

        下樓的時候遇見三個人并排著走，把樓梯口都擋完了，許樹澤跑近了對他們仨大喊提醒。

        三個人轉身，看見完全沒有減速跡象的許樹澤，飛快地閃身避讓。

        許樹澤一溜煙地穿過樓道，風帶起他藍白色的外套。手虛握著護欄，飛檐走壁般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

        “我靠，這哥們牛啊！武林高手啊，身手矯健得很。”宋宇然對著江竹溪猛擊一掌，驚嘆說。

        江竹溪被他打得悶哼一聲，宋宇然又連忙給他揉肩膀，“對不住啊，對不住，兄弟。剛才一順手就這樣了。”

        他拂開宋宇然的手，說了聲沒事兒。眼珠子卻是一直緊跟著許樹澤的背影，看見他往校門口去。

        “去校外吃飯吧，今天。”

        “誒？你剛才還說隨便呢。怎么這會兒就要去校外了啊。那去校外吃什么啊？”另外一個人說，宋宇然也在旁邊點頭附和。

        “都可以，隨便。”邊說，江竹溪邊加快速度往校門口走去。

        “等等我們啊，江哥。”拿出光腦站在原地，搜索附近的有什么好吃飯館的宋宇然兩人，抬頭才發現江竹溪已經走遠了，連忙追上去。

        “叮鈴鈴。”許樹澤把住奶茶店的門框在門口來了個急剎車，弄響了門口的風鈴。他大口喘氣，抬頭確定店名。

        就是這里了，糖諳奶茶。

        許樹澤對著玻璃門整理好儀容儀表走進去。環顧四周，店里沒有一個顧客，操作臺區域也沒有看見任何人。

        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心里直打退堂鼓。這家店生意這么慘淡，真的要招新員工嗎？能付得起職工薪酬嗎？

        “有人嗎？老板？我是來應聘的。”不管了，先問問再說。

        操作臺旁邊那扇許樹澤以為是畫上去的門突然被打開。一個明艷的大波浪姐姐戴著金邊眼鏡，叼著根煙從里面走出來。

        “beta？”她上下打量一番許樹澤。

        “對，對。”

        許樹澤靦腆一笑，有些回避她正大光明的視線。他很少和這類漂亮的女生打交道的，甚至于他很少和女生打交道。

        “長得還挺不錯的，還是個學生。幾歲了？微分的？”她走到許樹澤旁邊的位置上，坐下。隨手把煙掐滅，扔垃圾桶里。

        “17了。對，我是微分中學的。”問得這么細，難道是有戲？想到這兒，許樹澤的笑容又大了幾分，更加真誠了些。

        左邊的虎牙露了出來，整個人跟朵向日葵一樣，渾身上下散發著選他，選他快選他的信息。

        海棠被這青春洋溢的大男孩高中生逗得一笑，繼續問他。

        “叫什么名字，對薪資有想法嗎？”

        “我叫許樹澤，您按市場價給就行。姐姐，咱們這兒包飯嗎？”

        許樹澤亮晶晶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海棠，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什么害不害羞了。這姐姐的氣派，一看就是不差錢的，勝利就在眼前了。

        “那行，每月兩千四。周一至周五管一頓工作餐，周末兩頓。

        看你還是個學生，周一至周五六點半上班，十點半下班。周末上午十點到晚上九點。其余假期視情況而定。

        同意的話，就在這份合同上簽字吧。”

        海棠邊說，她的光腦就邊寫合同。說完的時候，合同也寫完了。一個正在掃地的機器人從腦袋里吐出一份紙質文件，連著筆遞給許樹澤。

        同意啊，肯定同意啊。這家店生意這么慘淡，還包飯吃，完全就是送錢啊。于是唰唰兩下，許樹澤就麻溜兒地簽了字。

        “那就明天開始上班吧。我叫海棠，是alpha。你可以叫我海棠姐，也可以叫我老板。”

        “好的，海棠姐姐。那我就先走了哈，明天再來。姐姐，再見。”

        許樹澤暢想著未來每天隨便做一兩杯奶茶，就能輕輕松松月入兩千四的日子走出奶茶店，嘴角都要咧到后腦勺去了。

        “喲，那不是剛才的武林高手嗎？遇見什么好事了，笑這么開心。”

        宋宇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瓶礦泉水往自己嘴里灌。偶然間看見從奶茶店里出來的許樹澤的他，對江竹溪倆人說。

        正在和沾水米線里的辣子做著斗爭的江竹溪，被辣得滿頭是汗。

        聽出宋宇然說的人是許樹澤，裝作不經意地抬頭，然后默默記住了他身后的奶茶店名字。

        半小時后，一個人影走進糖諳奶茶店。“你好，請問有人嗎？還招人嗎？”

        第二天一整天，許樹澤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上課期間還因為笑得太高興，被質疑在課堂上走神，讓老師抽起來回答了好幾次問題。

        就連極少說話的季安都被他吸引，忍不住問他什么事兒，這么高興。

        “沒什么，就是我解決了我生活的困境。一切來得太輕松了，我實在是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幸福。”

        放學了，在學校學習到五點半左右的許樹澤哼著歌收拾書包。工資，工資，我美麗的工資。兩千四呀，兩千四。

        他高興地推開糖諳奶茶的大門，張開雙手，深吸一口氣。啊，是工資的味道哇。

        “海棠姐姐？我來上班了。你在嗎？”

        海棠在之前的門上掛了個牌，寫上操作間。

        許樹澤來時，她正在里面教新來的員工怎么做奶茶。聽見許樹澤喊她，她放下手里的工作，從門里出來。

        “小澤同學，給你介紹一下你的新同事。”

        跟著海棠出來的身影，等到許樹澤看清是誰后，他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叫阮舟民……”

        “不用了，姐姐。我們倆是同班同學。”許樹澤強撐笑容對海棠說。

        阮舟民看著他羞澀一笑，聲音有些軟，“許同學，真巧，沒想到你也在這兒。”

        海棠一聽他倆認識，也就懶得在給他們相互介紹，直接把人都趕進操作間學習制作奶茶。

        二十分鐘后。已經學有所成，正洗刷著手里奶茶制作工具的許樹澤，感受著水打在手上的冰涼感，他想哭但是他哭不出來。

        有阮舟民這位大神在，糖諳，你想生意不好都不行啊。招了阮舟民，那就是老天爺上追喂飯吃呀。

        可憐我的工作摸魚時間，就這么泡湯了哇。

        “叮鈴鈴。”來客了。

        許樹澤快速洗手，又撐起那要把人燦爛死的笑容，看著來點單的可愛妹子。

        “你好，歡迎光臨糖諳。請問你需要些什么呢？”

        “好的，請稍等哦。”

        “你好……你好……你好……”

        原本生意慘淡的奶茶店，迅速變得熙熙攘攘。

        勞作一天的許樹澤拖著打工人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

        加錢，以后一定要讓海棠姐加錢。

        這是他沾床就睡前的唯一想法。此時的他不知道，也許今天才是他最輕松的一天。

        周六，許樹澤打工的第二天。干了一上午的他終于得空坐在操作間里吃午飯，被魚香肉絲吸引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分鐘后會面臨什么。

        “叮鈴鈴。”

        他來了，他來了。他邪魅一笑，走路帶風。霸氣側漏的眼神里帶著三分寵溺三分不羈三分傲嬌，還有一分財大氣粗。

        “舟民，我來照顧你生意了。給我來五百二十杯桃子口味的奶茶。

        桃子，是你信息素的味道。”楚天亦磁性的嗓音在阮舟民耳邊響起。

        他害羞得眼神亂飛，鼻頭微紅。霞云彌漫他的臉頰，抑制貼下的脖頸也變得通紅。

        慌亂間，他青蔥的手指點擊了出單按鈕，一張五百二十份的奶茶訂單新鮮出爐。

        和著魚香肉絲的白米飯包在許樹澤嘴里咽不下去，“啪嗒”清脆的一聲是他筷子親吻地面的愛意。

        見證全程完全來不及阻止的他合不攏嘴，目光呆滯，兩眼無神。整個人僵硬地面朝正在彌散著粉色泡泡的吧臺間眉目流轉，傳遞愛意的兩人。

        菩薩，或許我罪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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