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城里有宵禁，曉嵐摸摸小馬駒的鬃毛，嘆氣道：“你要是會輕功多好啊！這下咱們要露宿街頭了！”

        由于巨石城是駐軍重地，現在又有哲王坐鎮，治安好得很，安全自然很有保障，如今南明哲又剛剛經歷一場噩夢，估計也不會再追自己回去了。曉嵐很放心地找到一戶大宅子，靠在人家屋檐下睡覺覺。

        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幾道流螢縈繞在身邊，曉嵐舒舒服服地伸個懶腰，準備會周公。可惜——曉嵐這才發現，聽力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像現在，她居然能清楚地聽到人家屋內說話的聲音，哼哼唧唧，奇奇怪怪的，攪得人頭皮發麻。想自封五感，又怕有什么意外。忍無可忍之下，曉嵐運起內功，喝止了屋內的動靜，她甚至聽到里面的人嚇得從床上滾下去的聲音，和大張旗鼓叫家丁搜尋賊人的動靜！曉嵐無語嘆息：得了，轉移吧！

        月亮已悄悄爬上了頭頂，不知不覺已是月華滿地。曉嵐在街頭巷尾晃來晃去，清脆的馬蹄聲輕輕敲打著夜的寧靜，如同古廟里的木魚聲，讓人沉靜。曉嵐覺得，就這么溜達著到天亮也不錯。經過一條小巷時，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這份愜意。巷子正中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那人一身月白錦袍，負手而立，如雪的月光襯得他像個仙人。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曉嵐默默贊嘆，不由得止步，猶豫是否該原路返回。正躊躇不決，只聽那人說道：“轉夠了嗎！”

        “咦”曉嵐驚異地抬頭，“你是……”

        “晗劼。忽然想起你還從未見過我的樣子，公平起見，也讓你看看我的臉。”他輕笑著，一步步向曉嵐走近。曉嵐忽然一陣莫名的緊張，眼前一陣眩暈：從沒見過他穿黑色以外的衣服，更沒見過他面具下的臉……

        晗劼一抬手，曉嵐臉上的面紗已經悄悄落下，呆傻中的葉曉嵐竟毫無察覺。近了，曉嵐不由得屏住呼吸，直到頭頂灑下幾聲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聲，曉嵐才回過神來。

        那是一張如古雕刻畫般英氣逼人的臉，劍眉星眸，嘴角含笑。曉嵐眼中的驚艷之色，大大取悅了晗劼，他好脾氣地任由曉嵐打量，原來被女人欣賞是這樣享受的感覺，難怪無名居那臭小子以被女人圍觀尖叫為一大樂事。想到云公子那自戀狂的樣子，晗劼不禁皺眉，前陣子，那小子還不知死活地“□□”葉曉嵐呢，當時這丫頭可是毫不買賬。如今她這樣失神癡傻地望著自己，呵呵！晗劼萬分滿意，臉上浮上一抹緋色，尷尬地一聲輕咳，曉嵐三魂六魄才歸了位，窘迫地埋起頭，一時間手足無措，任晗劼拉著自己向前走去。

        在晗劼的帶領下，曉嵐跟著七拐八繞地走進了一條密道。

        “我們去哪兒？”曉嵐亦步亦趨，一邊走，一邊懊惱剛剛怎能那樣失態，丟死人了。

        “出城。”晗劼的語氣波瀾不驚。

        “出城！？“曉嵐驚異地抬頭，遇上晗劼的目光，突然就低下了頭，卻冷不防撞上了晗劼城墻般堅硬的胸膛。曉嵐愈發懊惱，一邊揉著撞蒙的腦門，一邊嗔怪：“停下也不打聲招呼！”

        晗劼嘴角含笑：“嗯，是我的錯。跟緊些，當心腳下。”他緊了緊曉嵐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曉嵐嘀咕：這么溫柔的語氣！他真是每次見面都要挖苦自己的晗劼？

        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兩人就到了城外，密道里干凈整潔，出口卻是荒郊野外一處不起眼的枯井，井底蛇鼠一窩。曉嵐精通藥理，只消一聞，就知道這是故意設下的障眼法。“難怪你們總是神出鬼沒！”呼吸到新鮮空氣，曉嵐神清氣爽，至少不像剛剛那樣迷迷糊糊，嚴重缺氧似的。

        晗劼似笑非笑地看著曉嵐，問道：“你會告密嗎？”

        曉嵐一愣：告密？還真沒想過。這條密道應該是煙淼閣的秘密吧？煙淼閣是殺手組織，放眼整個上邦大陸，他們殺的人很多，卻很神奇的風評很好，哪像鬼門！想起鬼門，兒時的記憶涌現在眼前，曉嵐一陣煩悶，把那些不愉快的記憶甩到腦后。

        晗劼安靜地看著曉嵐的變幻莫測表情，突然說道：“我們就該這樣，坦誠相對。”說著，一手輕輕撫上曉嵐受傷的半邊臉，看起來猙獰的紅痕，摸起來和正常皮膚無異，柔嫩光滑。曉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面紗早已不翼而飛！天哪！曉嵐捂起臉就想逃：還要不要活了！先是被他迷得失了神，現在自己卻是這樣一副鬼樣子面對他的俊臉！這情形，荒唐至極！可笑至極！

        晗劼早有準備，曉嵐剛一轉身，就被他一把抓住：“告訴我，怎么回事，你的臉。”

        “沒事沒事！放手！”曉嵐激動地尖叫。

        “好吧，不說也罷。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你……你……咳咳咳……”曉嵐慌亂之下叉了氣，一陣猛咳，直咳得面紅耳赤。想起自己臉上的“疤痕”由來：他治好……曉嵐忽然覺得又羞又臊，掙開晗劼，扭身跑開了。

        晗劼沒有攔她，只覺得莫名其妙：她似乎不傷心難過，而是，害羞？晗劼看看手中的面紗，無奈地低笑，去追曉嵐。曉嵐聽著身后的馬蹄聲，明明應該很難堪，怎么心里反而很歡喜呢？曉嵐勉強收起臉上的盈盈笑意，假裝生氣地回頭看了晗劼一眼，卻正好撞進晗劼似笑非笑地眼眸里，頓時覺得臉上愈發燙了。

        晗劼饒有興味地欣賞曉嵐五彩繽紛的表情，終于不忍再逗她，牽著馬大步走到曉嵐身邊：“上馬。“曉嵐咬著嘴唇，略一愣，嘟著嘴跨上馬背，任由晗劼牽著馬信步前行，看方向，是回蝴蝶山。

        月光下，搖曳的草木，靜靜流淌的河水，遠處的蝴蝶山，猶如濃墨渲染的水墨畫。一路上，曉嵐騎在馬背上，任由晗劼牽著馬，如在畫中行，慢慢悠悠向蝴蝶山走去，澧河似有若無的流水聲像情人的呢喃淺唱，兩人一路無話，只有清脆的馬蹄聲敲打著夜的寧靜。這樣的氣氛，讓曉嵐如醉酒般眩暈。

        來到蝴蝶山下，天邊已經微微泛了魚肚白。曉嵐悄悄垂眼瞄了晗劼一眼：明明很冷酷的一個人，為何感覺仿佛溫暖的太陽，驅散了晨霧，溫暖了整個清晨！曉嵐抿著唇，埋頭擺弄手中的馬鞭。晗劼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嘴角上揚，卻在曉嵐轉頭看他的剎那斂了笑容，從懷中取出曉嵐的面紗遞上。曉嵐輕咬著唇，默默戴上。

        “天快亮了，在外人面前還是戴著好，別人不配看到。我要離開一段時間，相信我，會找到治好你的辦法。”

        曉嵐驚訝地抬眸看著晗劼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問道：“若是治不好，你……介意嗎？”

        晗劼聞言一愣，呵呵笑出聲來：“介意！介意得很！”晗劼好整以暇地看著曉嵐眉頭越蹙越緊，再次笑出聲來，“無所謂，看習慣了都是一樣。但我不希望那些閑言碎語影響你。”什么叫“看習慣了都一樣”！哎！他還真是實誠！曉嵐半信半疑地看了晗劼一眼，沉默著扭開頭，駕馭著小馬駒向后山走去。

        晗劼啞然失笑：“生氣了？怎么跟我那師妹一樣？你們小姑娘都這么小心眼嗎？你連毀容都滿不在乎，我以為你跟她們不一樣。”

        師妹？曉嵐忽然發現，自己對晗劼竟是一無所知。曉嵐回頭看了晗劼一眼，眼中竟有些委屈。晗劼看得一怔，曉嵐卻突然夾緊馬腹，策馬奔馳，直到后山澧河邊才翻身下馬，任由小馬駒自己撒歡跑進林子。這時，晗劼才不緊不慢趕了上來。曉嵐賭氣不理他，自顧自從水草中拖出一個小小的竹筏，輕輕躍上，長長的竹篙使勁一撐，竹筏就劃出好遠。

        晗劼心里既茫然無措又覺得有趣：葉曉嵐時而賭氣般遠遠走到前面，似乎想甩掉自己；時而放慢速度，似乎怕自己跟不上。晗劼完全不理解，卻喜歡曉嵐這樣似嗔似怒的小女兒姿態。晗劼本想把曉嵐送出城，就去找阿公阿婆，打聽治好曉嵐的辦法，卻不知不覺直把她送到了蝴蝶山下。想想事情也不差一天半天，索性一直跟著——突然不想離開。尤其看到南明哲對曉嵐的態度，越發不想留下葉曉嵐一個人。

        看著晗劼縱身跳上竹筏，曉嵐似不滿地撅起嘴巴，卻無意識地眉眼含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隨意地問：“你有個師妹？”

        “嗯。我是蒼鷹派弟子，荀盎是我師父。煙淼宮是我自己的生意，師門無人知曉。我是煙淼宮的宮主——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看曉嵐一臉詫異，晗劼不由得揚起聲調，問道：“明白？”曉嵐忽然放松地笑了：“明白了！”

        竹筏逆流而上，一直劃到蝴蝶山與對面小山之間的山澗，頭頂是一線天。曉嵐得意地沖晗劼說道：“我們蝴蝶派可不是那么容易進的，能不能上去，各憑本事嘍！”說罷，吹起一聲婉轉響亮的口哨，如同鳥鳴，狹窄山澗中回聲不斷，片刻安靜后，兩邊山上“嘩”地飛出無數形態各異的鳥兒，五顏六色，煞是好看。曉嵐足尖輕點，踏鳥而上，騰挪飛移，翩若驚鴻，沒幾下，就飛到了上山，又吹幾聲口哨，那些鳥兒如同得了歸巢的指令，紛紛返回山上，一時間山澗中只留下嘩嘩水聲。

        晗劼無語輕笑。兩邊是光滑的石壁，因常年光照不足，濕氣又大，石壁上長滿了青苔，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想要攀爬，還真不容易。不過，這難不住晗劼。他略一思索，從懷中取出一對匕首，以匕首為利爪，竟也輕松爬了上去。

        “你幾歲開始習武的？”

        “很小的時候。”

        “你家在哪兒？”

        “蒼鷹派山下的鎮上。”

        “你父母都好嗎？”

        “……不好。”

        “你師父厲害嗎？”

        “一般，沒我厲害。”

        “大言不慚！蒼鷹派名氣挺大的，口碑也不錯，你為什么要自立門戶呢？”

        “人各有志。”

        “殺人也算是志向？”

        “算。”

        “你父母知道嗎？”

        “……不知。”

        “你現在貴庚？”

        “二十五。”

        “你師妹漂亮嗎？”

        “比你漂亮。”

        “你……哎！現在一定是這樣，以后未必！”

        聽到曉嵐嘆氣，晗劼突然說道：“煙淼宮，是我的秘密，他們都不知道。”

        “哦，你說過了。”曉嵐心里喜滋滋的。

        曉嵐一路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或許不過是隨便哼的，不時地拋出一個問題，晗劼幾乎有問必答。曉嵐時而追蝴蝶玩，時而聞聞路邊的野花，時而爬到樹上，摘兩個果子，自己一個，晗劼一個。看著曉嵐輕松愉快的樣子，晗劼也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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