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女兒和幾個徒弟出谷闖蕩江湖時的漠不關心，因為放任而差點失去女兒，古老頭縱然懶怠，也不愿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痛苦。因此，曉嵐他們出谷后，古老頭經常在貍子驛閑逛，不放過一絲一毫與蝴蝶派相關的消息。轟動天下的南明與朔方的聯姻，古蘭皇后之女，神女血脈沁公主嫁與南明哲的事，他還是知道的。筠貴妃的女徒弟嫁與哲王為側妃的事他也知道。即使不知內情，古老頭也知道，哲王是霽筠的兒子，當時急得就要趕往圣都拉曉嵐回來。還好，走到半道，又聽說葉側妃是定國將軍的掌上明珠，是筠貴妃新收的徒弟，這才放下心來，折返回去。如今曉嵐回到身邊，自然少不了一番盤問。

        曉嵐避重就輕地講了事情大概，晗劼卻不配合，完完整整，添油加醋地把霽筠的“惡行”，游牧的聽之任之，元思的為虎作倀向古老頭講了個明白。曉嵐自然受到古老頭好一頓訓斥，幾次都差點挨巴掌，被晗劼攔了下來。遠在千里之外的游牧和霽筠也不能幸免，被古老頭罵了個狗血淋頭。

        曉嵐恨不得把晗劼暴打一頓：堂堂煙淼閣主，怎么像個長舌婦搬弄是非！

        晗劼毫不示弱：好歹是你的師父師兄，我不好出手，還不能讓古老頭收拾他們一頓？欺負曉嵐，打死都活該！

        古老頭人精似的，對兩人的暗潮洶涌視而不見。

        回到了蝴蝶谷，晗劼的傷自然有救。

        提到醫術，古老頭由老頑童秒變老學究：“焚心拳和赤練掌是鬼王兩大殺招，與神女壇神功，一邪一正，實乃同根同源。如同水火，滴水入火海，片刻無蹤影，火勢再烈，江海之水滅之，不過須臾。當年古玉被區區焚心拳逼得幾乎喪命，都怪她自己學藝不精！回來我再收拾她！”最后一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又變回了一位嚴父。

        “太爺爺的意思，嵐兒明白了！可是內功修煉，非一朝一夕之事，晗劼的傷卻耗不起！早知今日，嵐兒當初就多下些功夫！嗚嗚……”

        晗劼幫曉嵐拭淚，輕聲哄道：“你已經很了不起了！不是有太爺爺在嗎？你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有什么可擔心的？”

        “臭小子！晚飯交給你了！”古老頭似討厭他的自作聰明，隨手丟去一粒石子，“丫頭放心，你現在的功力就能救他！跟我來！”

        “晗劼做飯？他有傷……”

        古老頭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死不了！飯都不會做，怎么照顧你？難道讓你一個小姑娘去伺候他一個大男人？”

        曉嵐還要反駁，晗劼忙安撫她：“快去吧！回來有好吃的！”

        古老頭嘟囔著“算你識相”，拖著曉嵐向外面走去。毫無疑問，還是碧玉潭。

        古老頭：“丫頭，出去歷練這一番，可遇到強敵？”

        曉嵐：“廢話！要不晗劼怎么會傷？”

        古老頭：“誰？”

        曉嵐：“鬼王！”

        古老頭：“笨！”

        曉嵐：“嗯？！”

        古老頭：“這小子學藝不精，活該受傷！”

        曉嵐：“那也是我的外婆、你的女兒教得不好！”

        古老頭：“也對！玉兒自己的功夫就是半吊子！這小子能有現在的修為，真是難為他了！”

        曉嵐：“這還差不多！”

        古老頭：“你這臭丫頭……”

        兩人笑笑鬧鬧就到了碧玉潭，古老頭嚴肅起來：“老頭子我先來試試你最近可有進步！”兩人一時間打得天昏地暗，把曉嵐所學飛天、琴鏡等試了個遍。

        “不錯！進步很大！看來這一年來經歷了不少！”

        曉嵐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出去后很少練功。”

        “知道為什么以前在谷中你的琴鏡止步于此，再無進益嗎？知道為什么飛天練到第八層，我就不準你再練了嗎？”

        曉嵐默默搖頭。

        “還沒開竅？如你所言，出谷后你并未怎么練功，為什么反而進步如此之大？”

        “太爺爺，琴鏡，跟攝魂術有什么關系？”

        “異曲同工，說到底，都是控制人的心神。”

        曉嵐似有所悟：“控人心神……我明白了，以前，我的琴鏡之功皆出于本心，在于喚醒人之本心，如無的放矢，中招之人，不過是被喚醒本性之善，逃不過自己的本心的譴責，死于悔恨、愧疚、恐懼。如今我經過一番歷練，知人有不同，鎖定對手，針對其弱點，如有的放矢，效果自然強大數倍。說到底，琴鏡之功的進步，并非單純琴藝的進步。”

        “嗯！”古老頭欣慰地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飛天第八層，已經足夠強大。你涉世未深，一旦遇上強敵，對敵時若心神不穩，必遭反噬，功力越深，反噬越重。只有當你的心志足以強大，不會被任何人、事、情所干擾，才能繼續練下去。”

        “現在我經過這一年的歷練，是不是可以練了？是不是可以救晗劼？”

        “沒出息！我在說你練功的事，提那小子做什么？你不是曾經幫他醫好了赤練掌之傷嗎？同樣，你現在的功力已經足以醫好他現在的傷！只是你之前不得要領，才收效甚微，不然他早就死了！還能活到現在？”

        原來古老頭帶她來翡翠池，純粹為了檢驗武功！曉嵐心疼晗劼，氣呼呼地不理古老頭。古老頭也不理她，嘴里念念有詞，自言自語般講起了療傷之要領。曉嵐雖不理會，耳朵卻沒有歇著，一邊聽，一邊想，心里記得牢牢的。

        回到小院，已是月上中天時分。晗劼果然做好了幾個小菜。古老頭打眼一看，有古玉和書生愛吃的，也有曉嵐愛吃的，看來他跟著女兒女婿，沒少被折騰，要不怎么一個男子被教的會做飯？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古玉懶得很，懶得練功，懶得練琴，做飯更是沒指望。唯一不懶的就是讀書，五花八門什么都讀，而且過目不忘，武功秘籍，菜譜什么的，沒少背。以前書生身強體健，樂于為她下廚，想必書生受傷后，古玉不得不親自下手吧！好不容易逮住晗劼這個小子，還不使勁使喚？可憐孩子！

        古老頭心里對晗劼的好感又多了一些。

        晗劼的傷不能久拖。次日，古老頭在故紙堆里翻騰半天，終于找到一卷內功心法，交給晗劼。鬼王的功夫出自神女宮，自然就有克制它的法子。古老頭和曉嵐固然也可以為晗劼療傷，但是旁人出手療傷，猶如以外力強行修復，雖然見效快，過程卻很痛苦，且會大傷元氣，即使傷好了，身體本元也須得慢慢恢復。若晗劼自己修煉此功法，則是由內而外，相當于以內功滋養全身筋脈，不僅不會傷人元氣，反而連陳年舊傷也可一并痊愈，因禍得福。

        每到晗劼運功療傷時，古老頭總是嘴里說著“生死有命，反正死不了，不必管他”，拉著曉嵐走得遠遠的，其實，也不過是搗鼓著做些食療的餐飯。一邊對各種藥材的分量毫不馬虎，一邊嫌棄晗劼。

        每到這時，曉嵐總是好笑地打趣他：“古老頭，你怎么這么別扭呢？”

        古老頭氣呼呼地不理他。

        曉嵐突然嚴肅起來：“古老頭，我發現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古老頭嘀咕：“少裝！你能有什么事？對你來說，還有哪件事比那個臭小子重要？”

        曉嵐本就是故作嚴肅，立刻堆起笑來，無比狗腿地圍著古老頭打轉：“太爺爺，我發現，你好像看誰都不順眼呀！逮著誰嫌棄誰！連親閨女親女婿都嫌棄！我是您唯一不嫌棄的人吶！真是受寵若驚！”

        古老頭冷冷地瞪了曉嵐一眼：“自作多情！除了我妻子，你太婆婆，老頭子我這輩子就沒稀罕過誰！”

        曉嵐笑瞇瞇看著滿滿一桌食補藥膳，也不拆穿他的刀子嘴豆腐心。

        在蝴蝶谷修養半月，晗劼的傷就痊愈了。果然如古老頭所言，晗劼感覺身輕體健。晗劼早些年練功，入門師父就是古玉——古老頭口中的“半吊子”，練功經常出些小叉子。后來為了得到一個身份，拜入蒼鷹派。荀盎雖毛病不少，他們的武功路數倒是十分純正，晗劼到了蒼鷹派，才得到了系統的學習，修正了以前很多不妥之處。如今經過這一番磨難，以前的氣息凝滯之處，也完全暢通無阻，仿佛修為都高了幾分。

        可是，晗劼剛剛痊愈，古老頭就忙不迭趕他們二人滾蛋。

        晗劼和曉嵐離開圣都時南明哲剛剛大婚，也不知接下來沁公主會不會再遇到關于神女血脈方面的考驗，不知古玉書生夫婦及古蘭皇后是否還在圣都館驛。進谷前晗劼和曉嵐還被鬼谷截殺，赤焰他們應該還在外邊等著他們吧？雖然曉嵐真心不想離開蝴蝶谷這么一處世外桃源，也不愿離開古老頭，可外邊的事也不能說不理就真的撒手。

        離開蝴蝶谷時，古老頭甚至沒有送他們二人，只是囑咐曉嵐帶上一小瓶蝶毒的解藥，不少不少剛好5粒。古老頭安排得明明白白：書生、古玉、古蘭、加上曉嵐和晗劼。完完全全只有親人，旁人一概不管。

        曉嵐本想就解藥數量與古老頭討價還價一番，被晗劼勸阻了。古老頭從來就不是什么心懷天下的大善人，否則也不會拐走神女，以致天下分崩離析——雖然神女的離開只是各方起兵的借口。古老頭所求，不過是攜手愛人，逍遙天下。若不是念著妻子若在天有靈，大概會想多看幾眼這幾個小輩，恐怕他寧可獨自在谷中，守著妻子埋骨之處終老，也不愿他人踏足谷中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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