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猛有些疲憊，眼下青烏，比平時的吊兒郎當(dāng)看起來要成熟上幾分，十七八歲的年紀(jì)，褪去稚嫩與青澀，穿著橫紋polo衫，不似其他人一樣豎起領(lǐng)角，領(lǐng)角平整自然下垂，不見的不僅是原先的黃毛小混子，更像是對過去生活的告別，跟以前的自己說再見。

        何棠低頭看著褲兜那里亮起的一小塊正方形光亮。

        是夜。

        陰暗潮濕的地窖中。

        有個年輕男子被黑布蒙住雙眼，雙手被縛在身后，整個人以極其屈辱的姿勢跪在地上，嘴里塞了麻布。

        滴答——滴答——

        也不知道是哪里傾落的水滴，在無人的地窖里聽得格外清晰。

        男子嘴里嗚嗚咽咽，身上衣服破爛不堪，額頭與臂肘能看到紅紫色的大片傷口，還滲著血。

        不一會兒，地窖大門響動，進來一男一女。

        男人穿著polo衫，那女人，哦不，只能稱其為女孩兒，那女孩兒背著書包，套著件灰藍色短款襖子。

        她身后的男人感覺到地窖里有些寒涼，又給女孩兒披上一件加棉的長衣。

        地窖中的男子聽到開門聲，驚慌大喊。

        “你們……你們是……是誰！到底想干什么！”

        地上的男人哆哆嗦嗦，聲音外強內(nèi)軟還帶著顫音。

        他叫毛仔，周一接到自家老大通知，讓他去良城中學(xué)幫個忙。

        他作為老大心腹，自是知道他老大的老大也就是刀疤有個老相好在良城中學(xué)，這次去良城中學(xué)十有八九是讓他去給大佬刀疤哥的老相好撐個臉面。

        當(dāng)他帶著幾個弟兄來到良城中學(xué)后院，剛翻過墻頭，就被摁倒在地上，然后感覺后腦勺一疼，就沒意識了，再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蒙眼綁住雙手，在這里過了幾天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現(xiàn)在嘴唇發(fā)干，嗓子都要快冒煙了，膝蓋幾乎快失去知覺，又冷又餓。

        如今他聽到有開門的的聲音，不顧一切的想要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可是斧頭幫有頭有臉的人，在良城中學(xué)這一片誰見了不得喊他一聲毛哥，除了他老大，基本就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

        現(xiàn)在被困在這處陰冷的地方多日，已經(jīng)磨光了他所有的血性和尊嚴(yán)。

        他只想喝口水，吃上熱乎乎的飯菜，還有暖和的炕頭。

        “我來。”劉猛微微擋住何棠往前走的步伐，示意讓她跟在他身后。

        何棠搖搖頭。

        何棠剛進地窖的時候，迎面而來的陰森的微風(fēng)著實讓她打了個寒噤。

        地窖的地面是泥地，潮濕的泥土粘在鞋底，屋里彌漫著一股子怪味同時摻雜著發(fā)霉的味道。屋頂上滴答滴答掉落幾滴綠色的水珠，角落里捆著人。

        “你叫毛仔？”何棠半蹲在毛仔面前輕輕的問。

        毛仔聽到有個聲音很好聽的女孩兒問他。

        聲音很近，又感覺很遠。

        他的腦子感覺不怎么夠用似的，有些麻木，反應(yīng)有些遲鈍。

        “是……我是毛仔。”

        “前幾天去良中做什么？”

        “我老大讓我去的，但沒說是什么事，剛翻墻過去就被抓了。”毛仔實話實說。

        “一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嗎？”

        “也，也能猜到點，我老大的老大，就是刀疤哥，有個相好在良中當(dāng)老師，肯定是跟她有關(guān)。”

        “她叫什么。”

        “見過幾次，但是不知道叫什么。”

        劉猛上前掐住毛仔的后脖頸：“社長，跟他廢什么話，一點有用的都沒有，讓我直接就地解決他得了。”

        “大大大哥，我說的都是實話啊！嗚嗚嗚……我這還啥都沒干呢就被逮來了！”

        毛仔淚眼婆娑，涕泗橫流，知道面前這倆人是想搞刀疤了，但是目前他又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極力的思考著跟刀疤有關(guān)的事情，過了會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馬說：“哦對了對了！我知道刀疤哥周六要去市里的滿地金耍！我老大前陣子說過。”

        劉猛沒出聲，看向何棠。

        何棠微微頷首。

        劉猛松開毛仔的后脖頸，輕輕拍打他身上衣服的褶皺：“早點說，也不至于受這罪。”

        “毛仔，你想不想當(dāng)老大？”

        何棠這句話有種蠱惑人心的吸引力。

        毛仔是個聰明人，雖然蒙著眼看不到這倆人的長相，但是他知道這倆人目標(biāo)是刀疤。

        他非常肯定，如果現(xiàn)在他說不，或者說出的話立場模糊模棱兩可，等待他的或許就是冰冷墳?zāi)埂?

        “想！不想當(dāng)老大的小弟不是好腿子！”毛仔趕忙說。

        “那你這樣……”

        地窖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周一夏然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來與她接頭，就在她快失去耐心時，磨磨蹭蹭來了兩個男人，看著挺面生。

        夏然皺眉：“你倆是跟著誰的，怎么沒見過。”

        “我們是跟著毛哥的。”一個男子回答。

        “毛仔？”夏然沒見過毛仔，但是知道毛仔是鼠臉兒的手下，鼠臉兒跟刀疤是兄弟。

        “就來了你倆？鼠臉兒怎么辦事的！”夏然不滿。

        “大嫂，我們來的人不少，被扣下了好多人，毛哥也被一中年大叔給逮了。”一個男子苦著臉。

        “大嫂？”

        夏然聽到這稱呼有些飄飄然，實際上她與刀疤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像外邊傳的那般，刀疤金屋藏嬌是不假，但不是她。

        可畢竟讓她頂著這頂危險的帽子來給那女人當(dāng)保護罩，她不甘心。

        “抓你們的可能是學(xué)校教導(dǎo)處主任王奇，就先讓他蹦跶兩天。”

        夏然不用猜就知道天天蹲墻頭的是王奇。

        可惜這次猜錯了。

        “你倆穿上這校服去前邊一樓校醫(yī)室里的女孩兒帶走，怎么處理隨你們，別給我沾上腥。”

        夏然低頭擺弄著指甲，語氣毫不在意。

        那倆男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點頭。

        ……

        等何棠處理完地窖這邊的事情回到學(xué)校，已經(jīng)是晚自習(xí)最后一節(jié)課。

        初二三班晚自習(xí)基本沒有人看著，全靠偶爾路過的王奇給班里小崽子們指點迷津。

        班里這時靜悄悄的，教室里只有唰唰唰寫字的聲音和教室外偶爾傳來的腳步聲。

        何棠輕手輕腳走到自己位置上，開始寫作業(yè)。

        可憐她白天經(jīng)歷了劉美麗事件，夏然爆錘轉(zhuǎn)學(xué)生馬小妹事件，晚上又翹自習(xí)課，估計在班里同學(xué)心中的印象沉到低谷了，再加上身上粘帶了地窖的霉味，她似乎感覺到周圍同學(xué)的桌子離她越來越遠。

        大概是因為明天就是周末，大家心里頭藏著高興，倒也沒人說她帶著惡臭臟了教室的門風(fēng)。

        小何棠美滋滋地摸著外套兜子里從劉猛那里順來的用紅糖炒制的小花生，一口一個嘎嘣脆，還帶著一點甜味。

        等再過個一二十年，哪還能吃到這么綠色清香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

        她可得趁著這個好時候趕緊多吃些，再不濟圈塊地，搞副業(yè)。

        分子是不斷運動的，花生的香氣很快鋪滿整個初二三班，一兩個嘴饞的小女生費了半天口舌，才用兩塊水果硬糖換了何棠五顆花生。

        最幼稚的年紀(jì)，永遠躲不過真香定律。

        隨著放學(xué)鈴聲響起，呼呼啦啦地挪凳子聲，往書包里塞書的聲音，嗷嗷叫著組團去校門口買零嘴兒吃的聲音，亂哄哄的猶如一臺轟炸機拋下一顆炸彈，又像油鍋里的油燒開冒泡，咕嘟咕嘟。

        “放學(xué)你怎么回家？”

        宋曉曉一邊唆著糖花生，一邊瞅著何棠的兜子。

        小何棠下意識捂住上衣口袋。

        “瞧瞧，我不過就是多說幾句，妹妹就這般模樣，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

        宋曉曉陰陽怪氣。

        何棠聽著這話莫名熟悉。

        好像某一本名著里邊的懟人王似乎有說過這句話。

        “我爸開車來接我，何棠你家住哪兒，讓我爸捎你回去。”

        孟含意猶未盡唆下手指頭，用食指的關(guān)節(jié)扶了扶眼鏡。

        “我爸放學(xué)來接我。這幾天住在大伯家。”

        何棠又多分給宋曉曉和孟含幾顆花生，她存貨也不多了不能再給了。

        “啊？住你大伯家？”

        “就最近幾天在那邊住著，我住筒子樓那片兒，院里燒鍋爐的王師傅回老家了，屋里冷，就只能暫住在大伯家里。”

        孟含還納悶著怎么這都蒲月下旬了，怎的還要燒鍋爐取暖呢？

        這么怕冷？

        看何棠穿著這一身也比她們倆要厚實一些。

        何棠已經(jīng)收拾好書包，宋曉曉和孟含也收拾好了，打算結(jié)伴去學(xué)校門口。

        她這幾天都沒有等林肖，包括劉猛，李由，他們幾個人以后在明面上要減少碰面機會。

        晚上她與劉猛的會面也是偷偷進行。

        “明天一塊去我家玩不？我爸給我新買的全套過家家玩具，我都還沒舍得拆，正好咱們?nèi)齻�可以一塊組裝，我看外包裝上還有廚房，臥室，客廳……”

        孟含熱情邀請何棠與宋曉曉。

        看著神情激動的孟含，宋曉曉暗道：她已經(jīng)十四歲了，不是四歲。

        何棠：她已經(jīng)四十了，不是十四。

        從出班級到走到學(xué)校大門口，這一路上只聽得到喋喋不休介紹過家家玩具有多好玩的孟含的聲音。

        宋曉曉其實已經(jīng)心動了，可在她印象里過家家是小孩子玩的。

        她已經(jīng)是一名初中生，可不興再碰這些勞什子小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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