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緋瀾看著面前的兩人，有些詫異。
  “太師與孟卿怎么一塊來了，可是聞到寡人的烤肉味了？”
  孟曙明呵呵一笑，“本來就是為這烤肉而來，而今聞到這味道，更是忍不住啦。”
  楚緋瀾勾唇，“那孟卿可有口福了，來嘗嘗寡人親自烤的鹿肉吧。”
  “多謝陛下恩賜。”
  楚緋瀾手一指，太師與孟曙明依言坐下，并道謝帝王賜于同坐的君恩，圍坐在火爐周圍。
  大宮監立馬換了兩個新的碟子，為太師和孟曙明各夾了片烤熟了的鹿肉。又仔細著將盤子里的生肉夾了幾片放在了烤架上。
  太師看著大宮監換下去的碟子，疑惑的問道：“陛下，方才有人來過嗎？”
  楚緋瀾隨口答道：“方才墨玉來過。說是很久沒有向太師討教棋藝了頗為無聊，想向太師請教，要寡人允準他出宮親自拜訪太師。”
  大宮監低著頭，對于楚緋瀾出口成章的本事毫不驚訝。
  太師聽了，也不再答話。
  孟曙明只是無聲的笑笑。
  “太師和孟卿來，是有什么要事嗎？”
  孟曙明拱手，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沒有什么要事，只是今日正好清閑，聽聞陛下烤了鹿肉，便拉著太師作陪，厚著臉皮來討肉吃罷了。”
  楚緋瀾心思縝密，不作拆穿，只道：“孟卿勞苦功高，若是想吃鹿肉，直接說，寡人差人給你送去幾頭，著外面寒風凜冽，為著這幾口吃食，還讓孟卿跑著一趟。”
  孟曙明擺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怎敢勞煩陛下。”
  三人圍著烤爐，邊烤火邊吃起鹿肉來。
  太師道：“光吃鹿肉甚是無趣。”
  楚緋瀾吩咐道：“去拿壺好酒來。”
  立即有宮人前去捧酒。
  孟曙明道：“這光有酒沒有美人也一樣無趣，陛下，不如……”
  “有道理，來人，宣玉侍君來。”
  太師：“……”
  孟曙明：“陛下，微臣說的美人不是指玉侍君……”
  楚緋瀾“哦”了一聲，似有些疑惑，一本正經的問道：“這天下除了墨玉，還有能被稱為美人的人嗎？”
  太師：“……”
  孟曙明：“……”
  太師大約有些頭疼，扶著頭，閉著眼，露出臨死前最后一絲掙扎似的表情，道：“陛下，有的。有很多，這天底下除了玉侍君，美人無數，陛下要不要見見。而且，玉侍君確實不能稱為美人……”
  懷著最后一絲倔強，太師補充道：“因為他是美男子……”
  “男子”兩個字咬得極重，楚緋瀾聞言，總算知道了他們二人今日前來的目的。
  無非是太師攛掇著孟曙明來此給他找女人來了。
  “美男子，亦是美人。并不沖突。”
  眼看著太師要急眼兒了，孟曙明趕緊攔住了他，打著圓場：“是是是，玉侍君風華絕代，怎一個美字了得。”
  宮人端著酒盤，一一為三人斟酒。楚緋瀾端起一杯熱酒，一飲而盡。
  孟曙明接著道：“陛下，陛下今年已二十有六了，時間過得真是快啊……”
  “快不得孟卿轉變話題的速度……”
  “……”
  “……”
  孟曙明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一笑而過，繼續道：“陛下這話……真是折煞微臣了。微臣只是突然有些感概罷了。前兩日應邀去參加嶂岐候三子的滿月禮，那小娃娃長的十分活潑可愛，微臣方才正想到，嶂岐侯今年，正巧與陛下同歲，昔日吊兒郎當的小侯爺，今日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啦……”
  楚緋瀾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冷漠，捏起琉璃酒杯，指腹輕輕摩挲，吐出的話是如此的殘忍無情：“他二十六，已經有三個孩子，寡人二十六，起碼臥榻之側有佳人溫軟，孟卿今年已是而立之年，卻孑然一身、夜夜孤枕……”
  孟曙明笑容逐漸僵硬……
  “孟卿啊，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
  孟曙明想摔杯……
  孟曙明深吸一口氣，看了眼一旁的太師，用眼神傳遞了“愛莫能助”的無奈感，站起身來，跪下行了一個大禮：“微臣想起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準了。”
  “謝陛下恩準。”
  無視太師激動的挽留的眼神，孟曙明逃也似的離開了長庚殿。
  太師：“……”
  楚緋瀾揮揮手，將殿中宮人都屏退了下去。
  “太師啊，若是這樣的把戲就能搞定寡人，太師是該悲還是該喜呢？”楚緋瀾面露無奈。
  太師放下酒杯，渾濁的雙眼里流露出無限的心酸與無奈。
  “陛下啊……”太師正欲用堅持不懈的耐心繼續開導楚緋瀾，楚緋瀾卻搶先問道：
  “太師，寡人自己的事情，不勞太師費心。墨玉他很好，寡人也只喜歡他。如今這世間，男妻已成常態，太師又為何非要以百年前的世俗眼光看待他呢？”
  太師道：“這世態如此，老夫并無看法。只是陛下您不一樣啊。陛下自小聰明伶俐，那些治國安邦、修身養性的大道理老夫一點就通，怎么這會，陛下就聽不進去了呢？”

  太師將一塊烤熟了的鹿肉夾進楚緋瀾的盤子，就像一個父親再怎么訓斥犯了錯的孩子，還是會貼心的為他夾上他愛吃的菜，不讓他餓著。
  “其一，陛下您是天下共主，肩上的擔子沉重，您是不能動情的，高位者，若動了情，凡事就會有軟肋，有破綻，有猶豫，有讓敵人可乘之機。若陛下因此而敗，那遭殃的無疑是天下百姓，陛下如此對得起天下百姓和楚氏的列祖列宗啊！其二，若陛下是尋常男子，想娶心愛之人攜手一生，老夫必不會為難，但是陛下您的身份不是那么隨心所欲的。陛下今年二十六了，尚無子嗣，若有朝一日陛下有險，那這天下必定大亂！其三，老夫懷疑墨玉留在陛下身邊并非真心，而是有所圖謀，至于有何圖謀，陛下聰慧，相信也不用老夫多費口舌，陛下，若您再繼續寵幸他，會被他利用傷害的！”
  楚緋瀾冷著臉聽太師說完這長篇大論，心下不喜，覺得有些煩躁，遂將筷子一擲，抬眼，那幽深的墨瞳里閃過一絲痛楚，又帶過一絲無奈。
  “太師，寡人不會放棄他的。你說的那三點擔憂，寡人并沒有放在心上。子嗣問題，他不能生，莫非不能過繼嗎？楚氏王族里嫡系血統的稚子并不是沒有，就算日后寡人有不測，楚緋潯雖不如寡人，但有諸位忠臣輔佐，亦能開創一番大業。還有，太師一直在強調寡人不能動情，但寡人是人，人的七情六欲不是想忍就能忍的，無情無欲的那不是天下共主，是怪物。寡人為了天下黎明，可以殫精竭慮，付出一切，但若是連自己愛著誰都要受到局限，那寡人這個共主何其可憐卑微？寡人向太師保證：就算他是寡人的軟肋，對寡人有所圖謀，寡人也一定會將這天下打理得很好，不負天下百姓，不負自己的心。”
  “……”
  大宮監正哆嗦著身子與身邊的小徒弟談論在寒風囂張的天氣，卻見太師失魂落魄的從殿里走了出來，大宮監連忙笑著上前，太師卻仿佛看不見他一樣，眼睛空洞無神，直直的向外走去。
  大宮監雖好奇，但也不敢胡亂揣測，連忙進了寢殿，卻見楚緋瀾施施然的夾起最后一片烤肉放進了嘴里。
  大宮監：？？？
  馬車上，太師悵然若失，想起楚緋瀾那堅定不移的一番話，連連嘆氣。
  身邊的老仆安慰道：“陛下睿智無雙，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經過了慎重的考慮，老爺不必太過憂心，相信陛下可以的。”
  太師道：“那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于公，他是我誓死盡忠的君，于私，他是我最得意最在乎的弟子，我豈能看著他漸入迷途啊。可看他這樣的堅決，我又在想，是否，真的是我老了，杞人憂天了。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考量，他們的劫，還得他們自己渡。”
  老仆道：“其實老奴覺得，那個玉侍君，或許也并不是只有害處。老爺之前不是也說，他風華絕代，似澤世明珠嗎？待人親厚，又樣樣精通，是君子。”
  “確實，他這個人，是世間少見的妙人，但……卻偏偏入了陛下的眼。我之前很喜歡他這個人，現在對他各方面也同樣喜歡。只是，他依舊不能留在陛下身邊。北月說得對，他留在陛下身邊，會害了陛下的，偏生陛下竟如此癡情，不肯放了他。陛下是真天真的覺得，他與墨玉之間的仇恨，是日久天長的寵愛就能抵消的嗎？”
  “顧將軍說玉侍君是假意逢迎，利用陛下，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才會這樣說的。但若玉侍君真的有不軌之舉，為何不直接稟報陛下，而是三番四次的提醒老爺您，讓您出手，趕走玉侍君呢？”
  太師看了老仆一眼，頓覺有道理，立即心下生疑。
  “或許……北月有自己的想法吧！”
  老仆忍不住問道：“那老爺……是打定主意要除掉玉侍君了嗎？”
  太師看了老仆一眼，灰色的瞳孔里有些迷茫，血絲滿布的眼球不停的轉動，摸了摸臉上松弛而滿是皺紋的皮膚，良久，太師輕聲道：
  “算了，陛下這么多年來，一直為國為民，按著我的要求冷漠無情的活著，可是如今他對這墨玉，如此認真，寧愿一輩子沒有子嗣，過繼孩子也不愿放開他，這足以說明陛下的心意。就許他，為自己，活一遭吧，只要墨玉不做出傷害陛下的事情，我以后就不要再多管閑事的好。終歸，我也想看見陛下開開心心的……”
  馬車轱轆碾過長街，那一聲幽幽的嘆息也被碾碎，再不見蹤影。
  當玉瑤國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落下的時候，卻沒有多少人在意。
  因為玉瑤國無論南朝還是北朝的子民們，都在討論著一件無比重大的事情。
  南朝的威國主，想要立獨女晚琴公主為玉瑤南朝的少主。
  這個消息，不僅在玉瑤國四處傳播，更是在整個璇璣王朝被傳得沸沸揚揚，議論不絕。
  自威國主為王以來，大臣們時常上諫，讓他廣納后宮，便是因為他沒有兒子，日后沒有可繼承江山的人選。

  可威國主一直不肯再娶。
  后來疊渺國派云鬟公主來聯姻，威國主也是打算將那美若天仙的公主下嫁于重臣，惹得疊渺國十分不悅。
  只不過后來聯姻一事重重坎坷，意外橫生，最終以云鬟公主不幸身殞結束。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威國主身體漸漸衰弱，大臣們心下擔憂，擔憂南朝江山后繼無人，便聯名上奏，于是，威國主便提出，讓獨女繼承江山的辦法。
  本王已年過四十，且無意風月，膝下無子，諸卿擔憂之事也是應當，本王能理解，故，本王思慮再三，本王雖無子，卻有一女，冰雪聰明，蕙質仁心，勤謹恭順，飽讀詩書。比起男兒，亦毫不遜色，本王想，立她為少主，待本王百年后，執掌江山，有諸卿忠心輔佐，玉瑤定能統一，百姓安居，山河錦繡，盛世未央。”
  有大臣跳出來反對，卻被他三言兩語擋了回去。
  “各國法度，向來是立長立嫡，若兩者皆無可選，則立賢。我兒晚琴，既是長又是嫡，仁德之名遠播，有何不可？遙想幾千年前，滄藍王朝之時，尚男女平等，凡有才能者，男女皆可得高官厚祿。北落國陌辭國主亦是女子，卻能在滄藍閔靈帝殯天后，禮崩樂壞、群雄逐鹿的戰局中一步步為百姓謀算，睿智無雙，翻手為云，立于不敗之地。最后在諸國爭霸的激戰中勝出，推翻如散沙般的滄藍王朝，建立了北落王朝，使天下安定，止戈興仁，得天下共主之位，享萬世流芳。千年前尚且如此，而今卻越活越愚退了嗎？”
  群臣再不敢言。
  于是，玉瑤南朝要立少主一事，便迅速傳播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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