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月不解的問道：“陛下要是想把他帶回去，直接動手就是了，為什么要許諾他們這么大的好處？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楚緋瀾轉身離開，不想再聽蘇陌玉的糟心話，一邊走一邊道：“玉瑤國如今國力衰微，損失慘重，實乃寡人之過，寡人也不過是想彌補一二罷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太師教過的。”

最后一句，不知是想堵顧北月的嘴，還是在提醒自己。

“可是，不干涉內政一事，恐怕……若其他國知道了，定會不滿生事。”顧北月心中擔憂，亦十分不甘。

“聘禮而已，他們能說什么？就算他們敢置喙，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來。何況寡人不傻，就算寡人不干涉玉瑤內政，也有辦法限制玉瑤的國力，防微杜漸，不讓他們過于強大。”

“不然，你不覺得現在故夏國一家獨大嗎？”楚緋瀾突然停下腳步，幽幽道。

顧北月忽然頓悟，是啊，四大屬國中，千勝國的國力本來就不強，叛軍又在千勝打了那么久；玉瑤國更是內亂了三年，割據分裂，戰火綿延，耗損不小；就連疊渺國，也在陛下刻意的引導下，幾個王子公主爭得不可開交，混亂不堪，消耗國力爭奪王位，只有故夏國，自夏無寒繼位以來，雖有大臣制衡，國力也不算四國最強，但如今大權在握，又練兵又養息。雖然如今看不出端倪，但四大屬國中，確實是故夏國活得最滋潤，想要積蓄力量做些什么，日久天長，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玉瑤與璇璣聯姻，那么按蘇陌顏的心性，必然會忠心附庸陛下，制衡故夏國。

顧北月心下雖然還是難受，但又勸慰自己，陛下還是存些理智的，未曾忘卻大局。

“陛下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楚緋瀾負手看向月光，迎光沉吟：“把人綁回去，然后收拾殘局。”

“……”

顧北月抿唇，看向明月，理智什么的，大局什么的，當他沒說過。

楚緋瀾以為蘇陌顏覺得不敢拒絕他，所以悠哉悠哉的在郡守府上委屈了一晚，打算把人綁回去慢慢料理。

豈料第二天蘇陌顏便一臉歉意的求見。先是十分誠懇的表明了陛下能看上他弟弟是他無上的榮幸，讓他誠惶誠恐，內弟也是不勝榮幸，自覺粗鄙任性，不堪相配。話鋒一轉又告知蘇陌玉其實早就有婚約了，于情于理，恐怕要辜負陛下厚愛。

楚緋瀾看著蘇陌顏臉上的歉意，不禁冷笑，只是笑容一點都不真誠。

弄個早就有的婚約出來，自己身為陛下，若還強求，那便是仗勢欺人了。

“寡人怎么沒聽說過？是……哪家的公子啊？”

他們要是敢說一個夏字，他絕對會讓蘇陌玉死在這個夏天！

蘇陌顏聽到這句話，心里閃過一絲不快與怨懟，用“公子”二字羞辱陌玉，陛下恐怕是忘了到底是讓把陌玉變成這樣的，但他還是盡量面不改色，淡定道：“是我朝大臣之女，父王去世前就曾說定了的，兩家都已經知曉，只可惜還沒來得及納征，父王就……父王已逝，弟弟的婚事自然由小王這個做王兄的做主，小王既是一國之君，怎能失信于人，無故毀約？還請陛下見諒，陌玉資質平庸，性格桀驁不馴，且身體孱弱，承受不住陛下的恩澤，恐怕不宜待在陛下身邊。”

楚緋瀾緘默不言，只用那雙銳利如深淵中嗜血的雄鷹一般的眼神平靜的凝視著他，似乎在審視真假。

“難為你了，想出這樣圓滿的托詞。”

“陛下，小王并非……”

楚緋瀾伸手打斷他，眼里沒有一絲溫度，繞過蘇陌顏，直接挑明：“都是聰明人，這種把戲就算了。”

蘇陌顏終究沒有練成絕世神功之泰山崩于前尚能面不改色，臉上雖極力保持毫無波瀾，但心底里打起了慌鼓，那俊朗無雙的面容已然碎裂了一絲焦躁不安。

未等蘇陌顏再辯解什么，門外突然傳來溫時急急燥燥的聲音：“王上，王上不好了！”

不待眾人說些什么，溫時便不由分說的闖了進來，只見他右臂上一團血跡還未凝固，腹部、頸側都還有著深淺不一的傷口，焦急的臉色帶著些許自責：“王上，陛下，殿下他……他被刺客帶走了。”

“什么？！”蘇陌顏大駭。

楚緋瀾的眼神里快速閃過一絲震驚，隨即轉化為了狐疑，寒若冰霜的臉上毫無波瀾。

溫時如何不知道楚緋瀾的想法，但如今事情緊急，他只能黑著臉道：“殿下本想出去散散心，重溫故國風物，豈料在路上被刺客攔截，那賊人招招直取殿下性命，屬下等竭力救護，但寡不敵眾，殿下便被……”

“可知道刺客是何人？往何處去了？”蘇陌顏沉聲道。

“刺客一共十數人，各個武藝高超，皆布衣打扮，并無明顯特征。不過，其中一人，屬下總覺得眼熟，像是從前見過。他們把殿下打暈后，往南方而去了，溫池的傷勢輕些，已然偷偷跟了上去，會沿途留下線索。”

蘇陌顏的貼身侍衛道：“莫不是……威氏余孽？”

蘇陌顏頓時心一慌，立馬鎮定過來，吩咐人將身邊親衛集結，并將當地郡守傳來帶路，親自去營救。

溫時本欲追上，卻見楚緋瀾站在原地，臉色復雜多變，似有糾結與疑心。

于是溫時轉身，直視他片刻，強忍心中暴躁怒火，額頭上跳動著駭人的青筋，咬牙道：“陛下，難道事到如今，您還在懷疑殿下？亦或是，還在怨恨殿下？”

楚緋瀾帶著上位者的威嚴氣勢睥睨了他一眼，并不言語。他堂堂天下共主的心思，豈可與一個小小的侍衛言說。

溫時卻當他是在默認，肚子里一陣痙攣抽搐，再忍不住將那些話傾吐而出。

“屬下身為半個局中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陛下你真的沒有資格怨恨他！若不是陛下和太師的私心作祟，殿下如今還是那個開朗恣意、闔家幸福安康、有武功、有快樂的玉瑤國三王子！何至于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殺父殺母殺兄之仇、覆國滅家囚禁之恨，還不許別人報了？！”

“放肆！”顧北月向來維護楚緋瀾，聽到這樣一個小小的侍衛膽敢這樣大不敬，當即就要拔刀。

溫時卻不理會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器，因為氣息太急促情緒激動，溫時的傷口又迸出血來，他一面按住傷口，一面怒道：“當初陛下為了威脅吾王，將殿下囚在身邊，又表現得深情款款，殿下好不容易動了心，卻被告知心愛之人就是自己真正的仇人，陛下可有想過殿下的感受？！難道你要殿下為了不知真心還是假意的你背棄人倫、不顧父兄之仇嗎？殿下在痛苦中掙扎那么久，一次次利用你報仇是不錯，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你的性命！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動心，他動心了？他對自己，是有心意的？……

溫時這口氣大約是在心里憋得太久了，此刻一開這個話頭就止不住，想要替蘇陌玉將所有的委屈全部怒訴而出：“顧將軍對他用刑，差點將他折磨致死，你不聞不問，毫不在意。還自導自演策劃了一場被吾王刺殺的戲，借著由頭要殺了他唯一的親人！他不過情急之下誤傷了你，你就又對他用刑！”

可楚緋瀾心中一驚，又將驚疑慌張重重壓下，偏頭皺眉道：“顧將軍，你何時對他用刑了？”

顧北月心一驚，對上楚緋瀾的視線，那被風沙刀劍磨礪得分外剛硬的臉上龜裂出一絲心虛和慌張。

“你以為他是要和齊承安勾結一起揭發你嗎？他沒有！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么，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那樣做！那次在朝堂上，他是想假意答應齊承安，然后當朝指認刺殺之人是齊承安的！后來國師制止了此事，你也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你卻……你卻……”

“你喪心病狂的讓人那樣凌辱他！”溫時想起那樣驕傲開朗的殿下經歷那件事后的心如死灰的模樣，眼眶就紅得不行。

楚緋瀾想起此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還記得他故意讓蘇陌玉以為自己被人……的事情，他也知道，那段時間，蘇陌玉是真的想自盡的。

“寡人沒有……”

“你放屁——”

“假的。寡人只是派人演戲，他被手帕迷暈后那些侍衛就出去了，是寡人自己干的，寡人當時以為他和齊承安勾結在一起，一定要害死寡人才罷休，寡人一怒之下，才想出這樣的主意報復他。再怎么樣他也是寡人的侍君，寡人是有多想不開，才會給自己戴帽子？”

溫時一時啞口無言，但莫名其妙的，心里的火氣反而更甚了。腦子瞬間有一個聲音在反復咆哮：這人有病吧？！

等楚緋瀾等人和溫時一同循著線索趕到城外一處院落時，蘇陌顏獨自一人正在同刺客談判，所有士兵都在屋外，未敢靠近，想來是刺客的要求。蘇陌玉閉著眼還在昏迷，被縛得嚴嚴實實倒在屋內，溫池也被綁住同蘇陌玉躺在一起，絲毫動彈不得。他們身邊全是機關，四周是箭弩，尖頭對準蘇陌玉，頭頂更是一把大鍘刀懸在房梁上，只要輕輕一割繩子，刀落頭落，遍地血渣。

士兵們早已將這座院落團團圍困，十七名刺客卻毫無畏懼，一臉視死如歸，他們篤定只要蘇陌玉在自己手里，蘇陌顏便不敢輕舉妄動。

溫時終于想起來那個臉熟的人是誰了，是從前威府的家將，職位不算高，卻很忠心。

“蘇陌顏你這樣心狠手辣之徒憑什么贏得一切！就算將軍和你有仇，但小姐何辜？你還曾與她有過一段情誼，滿口的仁義道德，還不是為了斬草除根將無辜的小姐賜死！我死不足惜，卻一定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本來他們這些舊人還盤算著救出小姐，卷土重來。可如今將軍唯一的血脈都不在了，又如何奪回江山？大不了魚死網破罷了，就算他們不能重回王城，蘇氏也別想安穩坐好王位！

對于此人控訴他賜死威晚琴一事，蘇陌顏毫無波瀾，卻在那些人氣急敗壞一劍刺在蘇陌玉小腿上時勃然變色：“你住手！你若要給威尚辰報仇，就沖本王來，復仇一事陌玉他什么也沒有做過！”

“唔唔唔……”溫池極力扭動身體，想撲在蘇陌玉身上，又想把人撞開，然而只能是徒費力氣。

楚緋瀾看見蘇陌玉腿上涓涓流血的傷痕，眼神一瞬間變得凌厲，抬眼看向那個刺客，冰冷得像在看一個死人。

“你放心，你和蘇陌玉，一個都跑不掉！不過在死之前，我得收點利息！”那刺客一甩眼色，身邊一人立馬從懷中拿出一個深青色小瓷瓶。

“這是一種劇毒，服下去之后，會讓人猶如百蟻撕咬，讓你一點點肝腸寸斷，靜脈逆流，痛苦而死。而且這味毒藥被我加了幾味其他的藥材，就算你身邊的醫丞查出來是什么毒，也研制不出解藥。蘇陌顏，你是兄長，我讓你選，是你喝，還是你弟弟喝！”

蘇陌顏臉色陰沉，他一直在想辦法拖延時間，好讓侍衛偷偷潛入，將刺客制服，豈料這些人頗有謀略，將各個窗戶和可以進入的地方把守了起來。這院落四周空曠，也沒有可以埋伏弓箭手的地方，這可如何是好？

看蘇陌顏沉默不語，那刺客嗤笑道：“怎么？難道玉瑤國主怕了？還是在拖延時間，覺得你的人能進得來？我告訴你，屋外也有很多陷阱，有一個陷阱埋著一條暗線，要是你的人不小心踩到了，可是連著這條繩子的哦~”

那刺客指了指系著蘇陌玉頭頂大鍘刀的繩子，語氣得意。

該死，楚緋瀾心中咒罵，這個人有八百個心眼，這么多機關，防不勝防，如今蘇陌玉在他們手里，他們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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