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芷回到城中時，天色已大亮，路上行人如織，她一身黑衣反倒顯得格格不入。商販叫賣，孩童玩耍，百姓來來往往，一副安居樂業的景象。洛家門前也如從前一般，車水馬龍，看門的小廝坐在廊下看著風景，誰也不會想到昨晚這里曾是一片腥風血雨。

”還給你。“洛清芷換過衣服，來至前廳將令牌還給洛清楓。

洛清楓看了眼令牌，淡淡詢問：“人都帶回來了？”

“你怎么知道？”洛清芷疑惑的反問，見洛清楓看著自己不語，忽地反應過來：“放心，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洛清楓卻開口：“我沒這個意思。”

“謝謝。”

“謝我什么？”

“洛清棉都跟我說了，多謝你。”

洛清楓低頭微微扯起嘴角，他的手總是間歇性的顫抖，又不想被人察覺，不著痕跡的用手蓋住令牌，緩緩拿起：“洛清棋昨晚把人和蠱蟲送來了，徵公子他們正在試藥，去看看吧。”

洛清芷見洛清楓語氣淡淡，以為他只是累了，懶得應付自己，也沒多說，點了點頭后便去找了宮遠徵。

千影昏迷不醒，宮遠徵不斷試藥，拂曉在一旁幫忙就連天養也跟在他屁股后跑來跑去。

洛清芷進門見只有一個侍女在幫千影擦洗，低聲詢問：“其他人呢？”

侍女沒有察覺到洛清芷的到來，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轉頭見是洛清芷，跪在地上回道：“回二小姐，徵公子在試藥，其他，奴婢不知。”

“我去看看，起來吧。”

“是。”

藥房里，藥爐作響，霧氣升騰，處理好的藥材依次擺放整齊。宮遠徵將幾個藥罐里的藥依次倒出，天養跟著他，走來走去，儼然成了他的小跟屁蟲。

從天養來到洛家，只要宮遠徵閑暇，天養就跟著他，也不說話，當然，就是想說他們也交流不了。天養好像對他很有好感，就連拂曉和完顏璟都帶不走他，只要有誰要將他帶著，他便躲在宮遠徵身后，委屈的掉眼淚。

有時天養也會直直的盯著他看，看的宮遠徵心里直發毛。

藥房里都是藥爐火炭，四處都是藥材，宮遠徵怕自己轉身，一時不妨燙到他，只好讓人拿來一些蓮蓬，拿著板凳將人安置在角落里剝蓮蓬。

洛清芷腳步輕輕的進屋，只見宮遠徵將抓好的穿心蓮放進藥爐中。宮遠徵聚精會神，洛清芷卻鬼鬼祟祟的走到他身后，想嚇嚇他。輕柔的腳步聲傳進宮遠徵的耳朵里，他低頭微笑，等著身后的人實現她的惡作劇。

洛清芷猛地環上他的腰，宮遠徵的反應不大，倒讓她沒什么成就感。

“真沒意思。”洛清芷委屈巴巴的吐槽。

宮遠徵忙著藥爐，顧不得回頭，笑著回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打鬧。”

“這個時候不打鬧，難不成要坐地上哭一通？這個世界上可沒人會因為我哭，從而手下留情。”

“誰說沒有。”

“你不會想說是你吧？”洛清芷略顯嫌棄。

宮遠徵將爐蓋蓋上，轉頭看著她：“不行嗎？”

洛清芷無奈一笑：“你說行，自然行。說正經的，藥研制的怎么樣了？”

“洛清棋送了蠱蟲和三個藥人來，藥已經讓他們喝下了，蠱蟲也已經種下，現在就等結果了。”

“千影還能等嗎？”洛清芷皺眉問道。

“她還在撐著，我覺得她應該也不想死。”宮遠徵答復著。

“盡力吧，不行就直接把藥灌下去，總好過坐以待斃。”

宮遠徵點了點頭：“聽說你去了城外，去據點了？”

“嗯。”

“怎么樣？”

“損失嚴重，這一次算是吃了啞巴虧了。無鋒，給我等著，我和他們不死不休。”洛清芷十分氣憤的開口。

洛清芷正氣著，就看角落里出來一人，天養捧著蓮子跑來，遞到洛清芷面前：“姐姐。”

“他怎么在這？”洛清芷疑惑的詢問。

“他要跟著我，拂曉也帶不走，我怕這里的藥爐打翻燙著他，就讓他在那剝蓮子，正好給你敗敗火。”

“我用不著。天養，姐姐和哥哥有事要做，你去找拂曉姐姐拿糯米糕吃好不好？”洛清芷商議著，想把人送走，他在這，總是不方便的。

天養一聽又躲到宮遠徵身后，宮遠徵微微一笑：“誰讓他走都是這個反應，算了，隨他吧。”

“試藥，怎么能帶著他。”

“那怎么辦？”

“我不管，你想辦法。”洛清芷擺爛，爛攤子扔給了宮遠徵。

宮遠徵無奈，兩個都哄不好，只能先照顧脾氣大的那個，宮遠徵彎下腰：“天養，你在這等我，我一會就回來。”天養搖著頭，抓著他的衣角不放手，洛清芷很是奇怪：“他怎么這么粘你？”

“我也不知道。”宮遠徵無辜的回答。

“我就奇怪了，在宮門夏夏粘著你，在這兒天養粘著你。你怎么做到的？”

宮遠徵無辜聳肩，洛清芷微微撇嘴，低頭看著天養：“天養，你在這等我們，等哥哥忙完，他帶你去買糖人，行嗎？”

天養聽到糖人，猶豫了一剎，接著搖頭，洛清芷見他死活不答應，也沒了辦法：“這可不怪我了。”說著上前伸手繞到天養背后就是一指，人瞬間暈了過去。

宮遠徵忙接住他：“你這是干什么？”

“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接著喚來人：“來人。”

侍衛：“小姐。”

“把他抱出去，讓他好好睡。”

“是。”

侍衛將人帶走，洛清芷轉頭：“走，去試藥。”

“夏早日初長，南風草木香。”

兩日后，洛清芷將湯藥給千影灌了下去，宮遠徵，完顏璟站在一旁，冷眼相看。洛清芷放下藥碗，起身凈手，拂曉卻匆匆而來。

“清芷，清芷。”拂曉不斷喊著，進門見宮遠徵他們還在，忙住聲，走到洛清芷身旁：“快去看看你哥。”

“他怎么了？”

“說來話長，去看了就知道。”

洛清芷轉身：“哥，讓徵公子在這看著千影吧，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洛清楓。”

兩人對視，完顏璟問道：“他怎么了？”

幾人不約而同的看著拂曉，拂曉為難的解釋道：“剛才我帶天養回后院，不小心撞到了他，就撞了一下，不重。結果，他手里的劍掉到地上，我就想著把劍撿起來還他，抬頭就看他的手在抖，表情又很痛苦。我怕他有事，想看看他怎么了，但他不讓我碰，自己回了前廳。

可剛剛我聽下人們說，洛清楓身邊的侍衛匆匆去找了郎中，他院子里的人都忙進忙出的，我拉著一個侍女問了，說是他舊傷復發，情況危急。清芷，璟公子，你們幫我去看看吧，我有些害怕。”

洛清芷眉頭越聽越深：“我沒聽說洛清楓有舊傷，怎么會舊傷復發？”

完顏璟：“先去看看吧。”

拂曉也擔憂的點頭認同。

洛清芷：“走吧。”

洛清楓的院子里，人來人往，皆是一臉急色，洛哲巖此時在院中不安的來回踱步，洛清芷和完顏璟進院就聽到洛清楓痛苦的嘶吼聲，聲聲入耳，洛清芷都跟著緊張起來。

洛哲巖見洛清芷和完顏璟走近，停下腳步看著他們，洛清芷不明所以的上前：“這是怎么了？”

洛哲巖：“你們怎么來了？”

洛清芷：“拂曉告訴我的，到底怎么回事，只是撞了一下，不至于成這樣吧。”

洛哲巖沒有回答，側目看向完顏璟，完顏璟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進去看看。”

完顏璟進門，洛清芷著急道：“爹，到底怎么回事？”

洛哲巖：“我也不清楚，只聽侍衛說傷了筋骨，郎中還在診斷，等他出來吧。”

烈日高掛，洛哲巖急得滿頭大汗，洛清芷連帶著站在一旁惴惴不安，幸而此時完顏璟先走了出來，幾人忙上前，洛哲巖第一個開口詢問：“怎么樣了？”

“他和無鋒交手時，傷了筋骨，本就嚴重，又被無鋒暗器劃傷皮肉，毒素深入，加上沒有及時解毒，現下有些棘手。”

洛清芷：“他怎么不早說？”

洛哲巖：“前幾日的事，家里家外都來找他要說法，他只顧著將事壓下去，哪還顧得上自己。”洛哲巖低嘆一聲，接著問道：“現在怎么辦？”

“我施了針，先緩解他的痛苦，解毒之法我會盡快研究。至于他的筋骨，只能交給郎中了，這方面他比我強。”

洛清芷：“是和千影中的一樣的毒嗎？”

“不是，他中的毒沒那么嚴重。”

洛清芷：“要多久才能解毒？”

完顏璟：“不好說，但會盡快。”

洛清芷：“胳膊保得住嗎？”

“這個你放心，關二爺毒入骨髓，尚能刮骨療毒，他還沒到這個地步。”

“那就好。”

“那我去研制解藥，你和我一起吧？”

洛清芷看了看洛哲巖的臉色，點頭答應。

完顏璟順勢帶走了她，他心里明白，此時若是洛清芷繼續待在那，即使洛哲巖什么都不說，她也會因為愧疚，讓自己深陷自責的泥潭，無法自拔。

藥廳里，洛清芷心不在焉的搗著藥，完顏璟上前將藥杵從她手里拿走：“藥都被你搗爛了，想什么呢？”

洛清芷坐到一旁：“也沒什么，就是最近的事，一環扣一環，有點累了。”

完顏璟拿過藥臼：“怎么，聽見洛清楓的事，心生愧疚了？”

洛清芷不由得擺弄著手指：“他現在這個樣子，畢竟也是因為我嘛，不說愧疚，心里不好過總是有的。”

完顏璟淡然詢問：“不恨他了？”

洛清芷回道：“我討厭的是他的娘親和妹妹，至于他，無所謂討不討厭。而且他這個人......"

完顏璟：“怎么了？”

洛清芷不解：“你不覺得他這個人有些讓人琢磨不透嗎？”

“怎么講？”

“你想啊，去宮門前，他為了掌事的位置不惜弒父，在宮門時又用自己的娘親和妹妹為自己鋪路。但我在宮門禁足期間，他來看我時，又對我的所作所為很是氣憤，你都不知道，他當時差點掐死我。

我回來之后，他雖嘴上有話，卻又幫了我，尤其是這件事后，我去毒醫堂的時，洛清棉告訴我，事發之后，他就下令不許洛家中人多提一句。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總感覺他在自相矛盾，怎么都看不透他。”

完顏璟聽她的話，覺得無礙大事，淡然開解道：“人本來就是矛盾的，既然看不透，就不必深究，只要他不會對你做什么不利的事就無妨。”

“話是這么說，但總覺得哪里別扭。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該是對他橫眉冷對呢？還是把他當成哥哥？”

完顏璟冷不丁一句：“你的哥哥還真多啊。”

洛清芷怔愣片刻，調侃道：“藥房里哪來得到醋味，這么酸。”

完顏璟轉身不理她，洛清芷討好的說道：“你是我哥，誰都代替不了。但他，哥。你替我想想嘛，這些事真的很讓人心煩。”

完顏璟低聲：“你心煩是因為他總是變來變去，讓你拿不準自己態度。他不像洛清檸那樣分明，他的模棱兩可讓你也變得模糊。其實，要拿準自己的態度也不難。”

“怎么講？”

“他是什么態度，你就是什么態度。”

“這是什么話？”

“他若是出言不遜，你也不必和顏悅色。但他若是示好，你也不要太過倔強。不管怎么說，你們都是一家人，抬手不打笑臉人，即使你討厭他，但他若是示好，你該裝也是要裝一裝的。”

“你是說，這次的事，我該去謝謝他？”

“那就看你了，你想的話，我想他也不會拒絕你的善意。”

洛清芷一臉難色，她還真不知道怎么面對洛清楓：“再說吧，我現在還沒準備好。”

完顏璟一笑：“你自己明白就行。”

完顏璟看了看洛清芷，猶豫半日還是問出心中所想：“千影，你想好怎么處置了嗎？”

洛清芷微微嘆氣：“聽實話嗎？”

“當然。”

“實話就是，沒有。”

“猶豫了？”

洛清芷點了點頭：“你們都問我這個問題，我也想過無數種可能，可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處置這件事。”

完顏璟停下手里的動作，洛清芷此時的心情他能感同身受：“這事確實麻煩。我聽說玄影，影衛長他們都來找過你為她求情，那如果沒有他們，你會有決斷嗎？”

“說實話，我不想她死。但她......”洛清芷搖了搖頭：“現在所有人都覺得她的生死就在我的一念之間，可這一念又談何容易。”

“你救她，是為了什么？”

“為了心里的疑惑。”

“不為你們之間相伴的感情？”

洛清芷因著這個問題，陷入沉默，此時的她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什么。若是沒有這場蓄謀的襲擊，刺殺，沒有洛家，毒醫堂和各個據點的犧牲者，沒有洛清楓痛苦忍耐的嘶吼，她或許還能說服自己留下她

。可現在，鮮血，尸體，痛苦，破敗，一一擺在她眼前，她無法視而不見，又無法對這個陪自己出生入死的人狠下心腸。糾結，無措，讓洛清芷做不了決斷。

洛清芷不知道該如何，只能尋求完顏璟的幫助：“哥，如果這件事換成你和我，你會怎么做？”

洛清芷抬眼看著完顏璟，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完顏璟抬眼看著她，后又低頭無奈苦笑：“為什么問我？”

“我想聽聽你的決斷。”

“那你問過徵公子嗎？”

“這不一樣。”

完顏璟搗藥的手不覺一頓，她從來都是分的清的，親人和愛人的確不同，完顏璟收起神色，回復道：“你我之間不存在這種可能，即使有，我也不會對你做什么，大不了，天高海闊，再不相見就是。”

“再不相見......”洛清芷低眉自語。

完顏璟見她的神色，補充道：“這是我對你的決定，不等同于你和千影之間。畢竟，感情是有區別的。”

“可這樣只是成全了兩個人的心意，對其他人并不公平。”洛清芷淡淡回道。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已經證明你已有了決定，只是不想承認而已。”完顏璟不假思索的，直截了當的揭開她內心的想法。

“不管想不想都要有個結果。哥，我如果殺了她，你們會不會覺得我是不念舊情的人？”洛清芷此時期盼的看著他，想要找尋一個答案。

完顏璟放下手里的藥杵，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不會，人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相應的后果，你不過是把這個后果擺在她眼前了而已。”

洛清芷猶豫片刻：“好。”

完顏璟笑著，伸手拂去她臉頰上的碎發：“好了，別在這待著了，去找你的宮遠徵吧，他在研制解藥，去幫幫他。”

“那你這兒？”

“洛清楓的毒，我還應付的了，去吧，別在這給我添亂。”

“行，不給你添亂，那我走了，有需要讓人去叫我。”

“嗯，去吧。”

兩人起身，完顏璟注視著她的背影，洛清芷走到門口忽地想到自己還有東西沒還，回過身：“忘了你的玉佩了，還你。”說著將玉佩扔給他：“多謝了。”

完顏璟一把接住：“你這算是狐假虎威了吧。”

洛清芷滿意的點頭：“‘仗勢欺人’的感覺真不錯，尤其，借的還是鎮北王府的勢。”

“看來我得讓阿赫繼續努力了，爭取能一直給你做靠山。”

“等見面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他這句話。我走了。”

完顏璟微笑著看著她遠去，低頭間摩挲著玉佩的手指，緩緩停了下來，臉色也漸漸斂去了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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