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燈火昏暗，洛清芷伸手推開門，院內燈火閃爍，猶如從前，不覺眼眶一熱，她此刻多希望，她的母親能從屋里出來，站在門口，和從前一樣，招呼著她進屋。

“別站著了，過來看看。”洛哲巖聽到門響的聲音，抬起身看洛清芷站在門外，提醒道。

洛清芷：“這么晚怎么突然來這兒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來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除了花，一副破敗的樣子。”若是在別處，洛清芷也許不會和他的父親這樣說話，可在這，她總能看到那不堪的過往，看到自己娘因為他的薄情，因為他們的糾葛，變得那樣不幸。

洛哲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一笑：“自從你回來，一直住在客房，也沒仔細看看這院子的光景。我讓龐崇去點燈了，等他回來，你好好看看。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來，也許等你再回來的時候，這花都謝了。”

洛清芷聽這些話，越聽越難受，每一句都在她的雷區狂舞。

“你找我什么事？”

洛哲巖見她神情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煩，尷尬的轉移話題：“沒什么，你是我的女兒，你要離家，我想......”

“想什么？”洛清芷冷聲打斷他：“父親，你仔細看看，我是洛清芷，不是你的洛清檸。你今日在這跟我說這些話，是想做什么？

還有這院子，往前的幾十年，你幾乎未踏足過，如今在這傷春悲秋，不覺得惡心嗎？”

洛哲巖聽著這些話，漸漸冷下臉：“你娘是我的妻子，她走了，我就不能懷念，不能思念亡妻嗎？”

洛清芷冷哼：“悼念亡妻！父親，你的妻子是祁若初，可不是我娘。不說她已與你和離，就是你們還有夫妻之名，她也不想被你念起，更不想你來這方院子里。”

“洛清芷，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我應該什么態度！人活著的時候你沒有一日好好待她，現在，人死了你裝的情深似海，給誰看！”

“我說過那不是我的本意。”

“可我娘卻受了半輩子的苦，這不是你一句不得已可以抹去的。”

“我知道你怨我，但我們是親人，父女之間沒有隔夜仇，難不成你要一輩子都怨我，你就不怕遭天譴？”

洛清芷眼眶通紅：“少跟我說這些，我從來不信會有天譴這種東西，若真有，那就一個雷劈死我！

這些糟爛話都是那些無德的父母說出來綁架自己的孩子的，我半個字都不聽。

父親，我明擺著告訴你，我，你最不喜歡的女兒，就是怨你，這輩子都無法原諒。我不說，不是我忘了，只是我不想再提起來讓自己難過，我是自己放過自己，與你無關。”

“那你現在不還是在提嗎？”

“你要是不揭開這層疤  ，我也不會喊疼！”

隨著洛清芷一聲怒喊，一方小小的宅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兩人情緒激動，洛清芷倔強的看著自己父親，絲毫不肯低頭。洛哲巖此時也是難掩悲痛，好好的家，就這么散了。呼吸聲此起彼伏，洛清芷不想待下去，幸而此時，龐崇帶人點著燈回來了。

“老爺，小姐。”龐崇一聲，讓兩人的對峙暫時結束，避免了不歡而散。

“把燈掛上吧。”洛哲巖無奈的一聲，眾人紛紛行動，院中頓時一片明亮，下人掛完燈，見兩人面色不悅，識趣的退了出去。

洛哲巖指著桌上的食盒：“我讓龐崇吩咐廚房做的，生氣歸生氣，別跟這些吃食過不去。”

洛清芷只顧生氣，對洛哲巖的話不為所動，洛哲巖有些無奈，上前一步打開食盒，猶豫著拉著洛清芷的胳膊：“蟹粉圓子，黃酒燉蛋，菱粉糕，都是按你的口味做的，嘗嘗吧。”

洛清芷：“我不餓。”

“沒讓你全吃，好歹嘗一口，以前你不總想吃這些嘛。”接著打開另一個食盒，里面只有一盤糖葫蘆，四周用冰塊包圍著，“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它，還總跟清檸搶，惹得她哭的不行。現在天氣熱了，放不住，做了沒一會糖衣就化了，我特意讓下人放在冰盒里鎮著，等你回來再吃一回，這次可沒人跟你搶。”

洛清芷蹙眉探究的抬頭，“父親，你究竟想做什么？”

洛哲巖輕嘆一聲，繼而坐下，“不管從前有什么恩恩怨怨，終究我們還是一家人。你此去兇險萬分，我總歸是不放心的，想著囑咐你幾句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就想著打從你回來，除了第一天，匆匆來過這后，你就再也沒進來過。我知道你是怕觸景傷情，可現在你要走了，不管怎么樣，這里有你娘的影子，有你生活過的痕跡，還是你的家，再多看幾眼......”

“看什么？”洛清芷冷聲打斷。

“看看這兒的一草一木，看看你娘親手種下的這些花，看看你的家，記住這里，記住，它們在等你回來，記得好好保護自己，不為別的，就為了你娘想讓你平平安安的那份念想。”

“人都不在了，想這些有什么用。”

洛哲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眼眶微紅，洛清芷隱忍著淚水，看了看桌上的食盒，猶豫片刻還是將東西一層層拿了出來。

洛哲巖看著她的動作，閃過一絲驚訝后遞給她食具，洛清芷坐下，淡淡吃了兩口，沉默著環顧四周，蟹粉圓子慢慢咽下，洛清芷收斂脾性的開口：“父親，小的時候，你抱過我嗎？”

“嗯？”洛哲巖一時晃神，被洛清芷沒頭腦的一句話問住，他不知道她所問何意，但卻下意識的回想著從前。

洛清芷：“一次都沒有嗎？”

洛哲巖語塞：“我......”

“所以你不疼我，不管你對我娘是什么樣的感情，對我都是真的不喜歡，對嗎？”

洛哲巖想要解釋，卻好似被封住了唇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洛清芷拿起桌上的糕點，掰了一塊放進嘴里，眼眶含淚的看著遠處的梔子花：“你沒抱過我，也沒疼過我，我要是沒有努力活過來，我們今日也不會坐在這里。父親，對我來說，這個家，只是家，要說感情，恐怕也就只有這個院子了。可你知道，以前這院子什么樣子嗎？”

洛哲巖不語，洛清芷的眼淚卻撲簌簌的落下。

“以前，這里下雨要搭橋，光禿禿一片，全是泥濘。冬日漏風，夏日進水，趕上連雨天，被子都濕的發沉。是我娘用自己的手，一點一點把這里收拾的像個家，然后把我一點點帶大。

父親，我一直都想問，那時候你知道我們過的不好嗎？對我們有過一刻的憐憫嗎？”

“我不知道這些事。”

“以前我娘總說，讓我快點長大，長大了就能離開這。她跟我說自己的命要靠自己去掙，絕不能靠別人來施舍。

我那時不懂這話，還總問她，我爹為什么不來看我們，為什么大夫人她們住的房子那么漂亮，我們卻要住在這兒，為什么，我爹會對洛清檸笑，會抱她，會跟她玩鬧，看到我，卻只會讓我走開，我不也是他的女兒嗎？”

低聲的控訴，讓洛哲巖無地自容，洛清芷在這個夜晚，靜靜的訴說自己曾經的傷痛。

“父親，你說我們是一家人，可你知道，我成為你的家人，有多難嗎？這中間，我遇到多少人，受過多少苦，踏過了多少荊棘，才走到你面前。

今日，這些飯菜，糕點，是你作為父親對一個女兒的疼愛之心，但這份疼愛太晚了。菱粉糕確實好吃，小時候我要是能吃到，應該會高興一整天，可今天我吃了，只會難受到半夜。

父親，洛清檸成為你的女兒，只需要喊你一聲爹，而我要成為你的女兒，需要滿足各種條件，我要強大，夠狠，無情，比別家的女兒強，才配站在你面前，這是我最大的悲哀。”

洛哲巖寂靜無聲，良久，他顫巍巍的拿起一串紅果：“你愛吃的，再嘗一口。”

洛清芷冷嘲的一笑，將手里的菱粉糕扔在桌上，站起身：“我現在，已經不愛吃了。”說完便走，洛哲巖的手顫抖著，眉頭緊皺，洛清芷在院門前停住：“父親，搶糖葫蘆的從來都是洛清檸，你記反了。”說完，開門要走，洛哲巖猛地出聲：“阿芷。”他顫抖著將糖葫蘆遞了出去：“真的不再嘗嘗嗎？”

洛清芷冷聲：“化了的紅果，只剩下酸，沒什么可吃的。我們這一家人就這么過下去吧，挺好的。”

冰盒里，冰塊開始融化，那盤糖葫蘆還是那盤糖葫蘆。

院外，洛清芷一路走著，步伐急促，幽深的小徑盡頭，一道身影，默默的等著她，那是她的未來，她的全世界。

洛清芷一愣，宮遠徵轉過頭，煥出笑意的上前：“眼睛怎么紅了？哭過了？”

洛清芷點點頭，有些委屈：“你怎么來了？”

“跟你的那個丫頭去找我，說了你們的事。我想著，你應該不會很開心的出來，就來看看。”

“恭喜你，你猜中了。”

“厲害嗎？”

洛清芷蹙眉：“什么？”

宮遠徵低下頭：“我厲害嗎？”

洛清芷反應過來，破涕為笑：“是，徵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還有更厲害的。”

“什么？”

“我猜你現在有些困了，想回去睡覺，還想明天一早酒啟程去王城，想早點見到你的另一個哥哥。”

洛清芷：“這么厲害，那我們回去睡覺？”

“我們？”

“我不想自己回去，不想一個人守著屋子。”洛清芷可憐又期待的看著他。

宮遠徵開始為難：“這不好吧，男女授受不親。”

洛清芷有些嫌棄：“你這話說的不覺得虧心嗎？你......唔......”洛清芷話都沒講完就被宮遠徵捂住嘴巴：“別胡說八道。”

洛清芷拍了拍他的手，宮遠徵有些無奈的放開：“那你陪我回去。”

“好，走吧。”他牽起她的手，慢慢走在月光下。

月光清冷，人心卻暖暖，大手包小手，不斷溫暖著她。

“你和你爹真的不打算和解了。”

“我見識過他的自私，冷漠，也看過他的專斷與無情。和解，恐怕是不能了，我做不到。”

“你和夫人以前就住在那個院子嗎？”

“嗯，有點小，有點破，但，是我的家。”

“我聞到了花香，那應該很漂亮。”

“梔子花有些已經開了，其他的也在含苞待放。”

“也不知道徵宮的有沒有開，下人有沒有好好養護它。”

“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我們一起回家看看。”

“誰要和你回家。”

“你呀，你是徵宮的夫人，你當然要跟我一起回去。”

“徵宮的夫人，我可沒答應。”

“不答應，我就把你綁回去，關起來，什么時候答應了，再放你出來。”

“無賴。”

“就是無賴，怎么樣。”

“我一個小女子能怎么樣，只能聽徵公子的話了。”

“這還差不多。”

“我腳疼。”

遠處，宮遠徵蹲下身：“上來吧，夫人。”

小小的身影伏在他的背上：“天黑，可要走穩些，可別摔著我了。”

“遵命。”

長路漫漫，幸而有你。

何其有幸，此生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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