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人悶頭挖水渠，沒一個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甚至還有人勸他：“譚隊長，這是咱李姓的事兒，你就別管了，反正水渠挖好那是為全村好的事兒，你攔著干啥呢？咱們又沒讓你出力。”

　　他們嫌譚國棟站在坑邊礙事，推著他往旁邊讓。

　　一坨坨稀泥被挖上來甩到坑邊，又被雨水嘩嘩沖走一部分。

　　譚國棟死死擰著眉，“我是上嶺村的大隊長，你們李家只要還在二大隊的范圍內，就該歸我管！挖水渠是為了全村這我當然知道，你們以為我不想挖嗎？”



　　“可是現在不是挖水渠的好時機啊！這么大的雨，山上本來就很危險，你們還要在山腳挖出一條坑來，萬一上面滑坡，你們在坑里跑都跑不掉！”

　　他聲嘶力竭地大吼著，欲圖把人給拽上來，“回去吧，至少要等雨停了來啊！”

　　譚國棟其實并不覺得雨停了就能挖水渠，因為挖之前至少也要讓專業人員先勘測一下這里合不合適。

　　李家人全是在地里干活的農民，頂多在田里溝里挖過排水溝，哪里接觸過正經的水渠。

　　這么冒冒失失地沖過來瞎干一通，完全就是在找死！

　　他說這么多只是為了讓他們先離開，拖延時間而已。

　　然而李家人并不領情，“譚隊長，你就別在這嘰嘰歪歪的了，這上嶺村咱們李家住了上百年，從來就沒見過什么滑坡，再說這后山上都是石頭，咋可能會滑坡呢，你少說那些唬人的話，怪不吉利的！”

　　其余人也紛紛應和。

　　李長平見著這一幕，恍然心中有種揚眉吐氣的興奮感。

　　他爸說的對啊。



　　就算是大隊長又怎么樣呢，沒有人服你還不是屁事干不成？

　　大雨之下，李長平的臉色竟還有點異樣的紅潤。

　　只要這一次干成了，村長的位置還不是手到擒來？而且還不用費心去經營自己的名聲，全村都會因為他救了所有的莊稼而感謝他，把他當真正的村長去尊重！

　　到時候，他也可以像他爸一樣，在上嶺村走到哪都有人打招呼，還能坐拖拉機去公社開會，還能去監督村里人上工...

　　只要一想到這些，李長平就忍不住地上揚了嘴角，呼吸急促起來。

　　他瞥了眼還在拉扯勸說李家人的譚國棟，轉頭找到了李村長：“爸，讓譚國棟一直這么打擾大伙也不是事兒，你不用在這兒下苦力，把他拉回去看著別來搗亂就行。”

　　李村長聞言，放下裝泥的簍子，“也行...那你在這里好好干，別掉鏈子。”

　　李長平挺了挺胸，臉上滿是信心之色，“您放心吧，保管給您辦得踏踏實實的！”

　　難得見李長平這么有干勁的時候，李村長還側頭打量了他一下。

　　隨后，他滿意地笑了笑，常年抽葉子煙的黃牙露了出來：“不錯，這才是咱李家的男人樣嘛！”



　　李村長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譚國棟那邊去拉著他就走。

　　“譚隊長，你就別管了，走吧走吧。”

　　稀滑的地上，譚國棟穿著草鞋都被他拽了個趔趄，“...哎哎，李村長，你這是干啥啊！你快點把你們李家的人都帶回去，別干了！”

　　李村長充耳不聞，拉著他往回走：“哎呀，譚隊長，咱李家做的都是為全村好的事兒嘛，你干啥非得攔著呢？難道你不想咱們莊稼好嗎？”

　　他扯著譚國棟指向田里一片片被淹沒了半截的莊稼，“你瞧瞧，這可都是咱全村今后的口糧，要是因為你攔著，全都泡死了，這責任你付嗎？”

　　譚國棟渾身一僵，臉色肉眼可見地差了下來。

　　他連他自己家的口糧都是攢不下來幾個子兒的，有什么能力為全村負責？

　　李村長見此，輕蔑地哼笑了一下，聲音在雨勢中微不可聞。

　　“行了，譚隊長，你要用你保守的法子就用吧，我也沒攔著你，同樣的，你也別來攔著我們。”

　　他拽了一下，趁著譚國棟腦子還亂著，把人拉離了此地。



　　李長平看到打擾的人沒了，心情舒暢，頓時飄了起來。

　　站在坑邊上，大手一揮，激昂地說道：“鄉親們！咱們都是自家人，這條水渠修起來，今后全村的人一看到，就會記起咱李家為村子做的貢獻，大家伙兒，把勁兒都給我使出來，啊！”

　　李家的族人們雖說對李長平沒啥記憶點，但今天算是刮目相看了，覺著他也沒以前看著那么慫包了。

　　他們手下不停，也齊齊道了一聲“好！”。

　　...

　　譚國棟一個沒注意，被李村長拉出去走了老遠。

　　本想掙開他，但是路上那么滑，他又怕李村長一把年紀，萬一摔到地上有個啥好歹，那他可就冤枉大了。

　　于是只能認命被他拉回了田里，眉頭打成了死結。

　　“譚隊長，別想了，你就老實在這舀你的水，挖你的水溝，咱李家的事兒你看著就行！”李村長打定主意要守著他，此時也跟著拿了竹簍把挖深水溝之后多出來的泥送走。

　　譚國棟一臉憂愁，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太行。



　　“李村長啊，我說真的，在那里挖水渠不靠譜啊，我是為了你們李家著想，你要不把他們都叫回來吧！”

　　李村長不以為意，還嘆了口氣裝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這個...我也沒辦法啊，你剛才也看到了，他們什么話都聽不進去啊，一心想把全村的莊稼救活，這份心意我也不好阻撓不是？”

　　譚國棟眼看勸說這條路是走不通了，神色沉了下來。

　　“行，你沒辦法那就我來，反正不會讓你們再繼續亂整！”

　　李村長擰動眉頭，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想干啥啊？咱李家做的都是為全村莊稼著想的大好事，你為啥非得攔著！”

　　他看了眼周圍的村民，提高了聲音：“譚隊長，你說你不讓大家伙兒去挖水渠救莊稼就算了，咱李家自己想去挖，又沒拿村上一點工分，你還樂意到底是為了啥啊？你就這么想讓全村跟著餓肚子嗎？”

　　附近挖排水溝的人看了過來，李村長眼底閃過一絲算計和得意。

　　然而譚國棟根本沒把他們的目光放在眼里，受夠了李村長骯臟的挑撥、心計和手段，怒氣到達了頂峰。

　　“李村長！我說了幾遍現在挖水渠危險危險，你聽進去一個字沒有！”

　　“我作為上嶺村的大隊長，怎么不希望這些莊稼能夠救活？它們全死了，我和我媳婦、我兩個女兒也難道就有飯吃了？我跟村里人一樣吃玉米糊糊，干面餅子，他們要是餓著，我也一樣肯定是餓著的！你別再把你那點見不得光的小心思拿出來舞了，我真是一點都不想應付！”



　　譚國棟怒容滿面，“你們李家人有本事霸著村長的位置，我管不著，可是你作為村長，卻不該把他們一百多條人命當做上位的墊腳石！后山是啥地方？你們跑到那里去挖水渠，只要有個什么意外，他們全都要死，到時候，你付得了這個責嗎？”

　　一聲聲質問振聾發聵，所有人的都在他的聲音中沉默了下來。

　　李村長被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呵斥，下面子，當即臊怒得滿臉通紅。

　　這個譚國棟...自己都能當他爹了，他居然對他說話這么不客氣！真是...

　　他抖了抖嘴唇，深吸了口氣還想說點什么。

　　可面前的譚國棟早就不耐煩了，叫上肖慶和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就走。

　　李村長哪里被他這么無視過，怒火在心中越燒越旺，“譚國棟！我們李家是招你惹你了，這上嶺村百年前可都是叫李家村的，咱們為了自己的口糧去挖水渠，還成錯了？”

　　譚國棟猛地站住了腳，回頭道：“對！你把挖水渠當成是你們李家自己的事兒就是錯！你分裂李家不聽我這個大隊長的指揮就是錯！你讓他們所有人頂著生命危險去挖水渠就是錯！”

　　李村長臉色難看，捂著心口，被氣得渾身發抖，“你...那你說，要是不挖水渠，咱村里的莊稼咋辦？你怎么跟全村人交代？”

　　譚國棟眼神堅毅，口吻前所未有的冷硬：“今天我就是不當這個大隊長了，也不能讓他們去挖水渠！”



　　至于莊稼，事在人為，他們能挽回多少就是多少。

　　實在不行，全村要是餓肚子了，他就去公社里求，去領導面前求！他就不信了，整個公社那么多生產隊，都沒有糧食的話，國家還能讓他們餓死？

　　不過這些話他沒有說出來，招呼著肖慶等人就離開了。

　　余下村民們面面相覷，都是一副心有所思的模樣。

　　他們以前還從來沒見過譚國棟急臉的樣子，乍一看還有點嚇到了。

　　雖說上嶺村從來沒發生過滑坡啥的災害，可是聽他著急上火的話語，他們不免也多了幾分在意。

　　以前村里其實也沒有過這么大的暴雨，萬一這次真的出事兒了呢？

　　李家可是有一百多人在那呢，李村長就這么不擔心么...

　　他們偷瞄著田埂上的李村長，卻見他站了一會兒像是把氣兒喘過來了，又邁著步子追了上去。

　　李村長陰沉著臉大步走著，咬緊了后槽牙。



　　絕對不能被譚國棟壞了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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