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英雄界面，組隊語音里傳來了知予的聲音：“till，你可以選秦瓊跟我試試配合嗎？”

        路鋮沒來得及批評他半夜不睡覺，已經被他安排了。他沒開麥，卻點了請隊友幫搶秦瓊的申請。只見他預選打野位，發送打野勝率的操作一氣呵成。知予的笑聲隨之響起：“till你是哪座道場的菩薩。”

        一看路鋮這超高的勝率，一樓立刻幫搶秦瓊，來了野王帶飛，不抱大腿是煞筆。

        路鋮無聲地彎了一點嘴角。他聽過無數教科書般的恭維奉承，卻都沒有知予的直球來得有趣。想到他在直播鏡頭面前能動手絕不動口的做派，再比對他在自己面前的樣子，路鋮的笑意擴大了些。大概是他想象中的弟弟、后輩該有的樣子，自信活潑，率真單純又有著一些狡黠，挺可愛。

        “叫哥。”

        “嗯？”知予一下沒反應過來。

        “想支使我陪練，難怪不該付點報酬？”

        知予沒有立刻答話，就在路鋮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熟稔的時候，游戲地圖載入，五個英雄刷新在泉水。一身藍衣的小射手沒有馬上走向他的發育路，反而在打野哥哥面前一晃放了個普攻，知予輕輕咳嗽了一聲，喊道：“哥。”

        路鋮心頭一跳，無意識地繃緊了手指。知予大概是平常不這么喊人，喊起來有點氣弱，尾音輕顫，聽起來又軟又乖，簡直換了個人。

        “乖。”

        知予是獨生子，媽媽帶著他背井離鄉生活，身邊沒有親朋故舊，所以他也沒喊過誰“哥哥”。喊第一聲不習慣，可再喊就沒有任何障礙了，甚至還莫名地開心。大概是不問身份的網友，反而讓他放下了防備，可以用最真實的模樣去面對。第一把打下來，他一口一個“哥”，把路鋮支使得團團轉。

        對局打到中期，對面眼看勝利無望，抵擋也寫滿了應付。這時，對面輔助突然開始在全頻道打字。

        [全部]風棲雪（雅典娜）：“對面的叔寶哥哥，你好厲害哦，下局可以帶我嗎？”

        隊伍麥里立刻響起了隊友起哄的聲音：“哇哦，軟妹！肯定是軟妹！秦瓊你快帶她！”

        “別啊，帶我帶我，大神，我也可以賣萌的。”

        “滾，糙老爺們，一聽聲音就是個糙漢a，滾滾滾。”

        路鋮沒接話，隊友已經熱鬧了起來。見他沒回話，對面輔助開了麥，一個軟軟的少年音傳了出來：“野王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呀？我會跟好你的，你去哪我去哪，我很乖哦。”

        “臥槽臥槽臥槽，omega少年，我戀愛了。”

        [全部]猴兒哥就是我（謝靈運）：野王哥哥不理你，法王哥哥帶你呀。

        “就你還法王，要點臉，兵線都吃不全。”

        “那是對面法師太激進了，我這不是以退為進嘛。”

        兩隊友吵嘴的功夫，對面輔助雅典娜新一波攻勢又來了：“野王哥哥，深夜一個人打游戲不孤單嗎？”

        “臥槽，勁爆了，野王哥哥，這都不帶他？不合適吧？”

        “我剛戀愛就失戀了……但是，秦瓊你快上，不然我白失戀了。”

        剛還吵嘴的隊友，瞬間統一戰線，看得知予目瞪口呆。

        他心情有點微妙，或許是不喜歡對陌生人就隨便賣萌賣乖的omega，或許是till本來是在帶他的……鬼使神差他就在組隊麥里說了一句：“幸好我哥哥叫的早。”

        他話音落下，一直沒理對面輔助的路鋮終于說話了：“不孤單，小射手陪著。你亂叫哥哥，他不高興了。”

        路鋮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帶一些金屬質感，嚴肅時冷硬威嚴，可這會他帶了一點笑意，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在深夜尤為動人。特別是他的聲音從知予那個音效很好的耳機里傳來，就像是在耳邊低語。知予的臉一下就紅了……

        什么叫他不高興了，他沒有！

        “打擾了打擾了，野王哥哥到哪都不缺人陪。”

        “算了算了，謝靈運，咱兩湊合一下，下一把雙排啊。”上單主動招呼當場戀愛失戀的法師，兩個糙老爺們手牽手跑了。

        讓知予意外的是，他們剛回到排位房間，進隊申請就彈了過來，是對面那個輔助雅典娜。

        “雅典娜申請進隊，真不帶嗎？”

        “嗯？是我剛才沒說清楚，還是你想再聽一遍我拒絕別人？小射手。”

        路鋮嘴上調侃他，心里卻忍不住往深想了一點。

        從小接受的教育，讓路鋮早早學會了洞察人心。他能感受到知予不喜歡那個輔助。入隊申請只有隊長看得到，他明明可以直接拒絕，卻偏偏還是問了出來。這基于他待人的分寸感，看似親近，心里卻始終守著那條界限。這是良好的教養，但也是他對自己并不真正親近的表現。

        他們在游戲里萍水相逢，不親近才是正常的對嗎？哪怕他們有他“暗箱操作”的三連排，哪怕只要知予點開他的近期戰斗記錄就會發現，那里的所有場次都是和他雙排，哪怕他剛才還在喊著哥哥，他們也并不是真的親近。

        意識到這一點，路鋮突然不是那么開心。路神不開心的反應就是去做想做的事，既然不親近，那就親近點。

        “我們加個微信，要雙排叫我。”

        路鋮發出邀請，手機都拿在了手上，知予卻沒有回復。

        得，是他想多了，大明星怎么會隨便加網友微信？

        知予確實是因為這個才沒立刻答復，他正忙著確認微信上的信息。名字不是真名，頭像不是照片，朋友圈……工作相關的刪了，然后他才終于說：“哥你加我吧，我的微信號是zhizhikxg。”

        聽到他遲到的回復，路鋮心想他是不是建了個小號加自己，于是把人加上以后，他順手就點開了知予的朋友圈。打頭第一條是一年前發的，是病房窗戶框住的春光。

        陽光和煦，微風吹拂，窗外櫻花飄落，坐著輪椅的老人被護工推出來散步，門診樓側方是停靠的急救車，滿身是血的傷者正被推進急診。

        配文：moveon

        不是小號，如果說他還有另一個微信，那也只能說這是他的私人微信。一個敞開的，沒有設置半年可見、一個月可見、三天可見的，完完整整的朋友圈，再往前翻，還有零零星星的復健記錄。

        路鋮往前翻閱的動作停了下來，似乎再往前的內容不該在這樣的環境下，在和知予開著游戲語音的狀態下看似的，他退出了知予的朋友圈，退回到聊天界面，打開他僅有的系統自帶表情，給知予發了一個微笑。

        收到這個系統自帶的[呵呵]表情，知予有些莫名，但出于禮貌，也回復了一個微笑。但他發的微笑表情是一只薩摩耶，咧著嘴像在笑，很是可愛，讓冷冷淡淡的對話框也溫暖了起來。

        路鋮的情緒也跟著回暖，雖然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但他知道，面前的青年不需要憐憫，他樂觀堅強，當年的事故從不曾將他打敗。

        那晚他們雙排到兩點，路鋮盡心盡力地當了一回工具人。一開始他不清楚知予要做什么，聽命行事居多。可很快他就發現，知予對游戲的思考很有意思，他大概在開創旌旗開辟職業聯賽以來還沒有出現過的流派，數據流打法。

        他強大的心算能力和觀察入微的洞察力結合在一起，呈現出了可怕的效果。他的計算無處不在，傷害的把控精確到個位數，距離的單位不再是以身位記，速度的理解不再憑感覺和經驗。對于技能的組合、英雄間的配合，他正在嘗試打破框架。

        數據流并不新奇，但是旌旗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職業選手，路鋮突然充滿期待。這個看起來很娛樂性質的綜藝賽事，或許會對旌旗職業圈產生沖擊。

        下了游戲，關掉電腦，路鋮捏了捏眉心，坐在書桌前沒有動。安靜了一會，他拿起手機，重新打開了知予的朋友圈。

        他在醫院發的朋友圈很少，除了那條“moveon”，只有三條相關，時間跨度是半年。

        最早的一條是一碗白粥的照片，粥碗里放著瓷勺，他的話依舊簡短：從拿勺子到拿手機[微笑]

        然后是一只手，瘦骨嶙峋，青色的血管尤為突出，和現在他那雙靈活修長的手形成強烈對比。照片背景虛化，但不難認出安放的多種復健輔助器材。這次沒有表情包，只有三個字：我可以。

        知道內情的路鋮不難想象他蘇醒后的情形，但是當這段過去真正呈現在他面前，哪怕只是以最溫柔的方式掀開了小小的一角，都讓他生出不忍，生出輕輕淺淺的心疼。

        帶著這種情緒，他翻到了最后一張，那是在陵園。鏡頭記錄下了一束純白的洋桔梗，還有陽光投射下的一小片輪椅的陰影。沒有寫一個字，但是路鋮知道，他是想媽媽了。

        直到起身去淋浴，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那張陵園的照片。知予沒有拍下墓碑上的具體內容，路鋮卻想起了那個女人的容貌。一面之緣，知予的母親，她滿是緊張擔憂和戒備的眼神突然清晰，他想起她克制著憤怒，從自己手里接過了意識不清的知予。

        那位女性omega的身形并不高大，比她成年的兒子瘦弱很多，卻有力地撐起了愛子，獨自帶他離開。保護孩子的母親是最強大也最美麗的，他想這份愛一定也給了知予很多力量，他才能繼續笑著，才能真正mov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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