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聲淅淅瀝瀝，溫熱的水從頭頂流向全身，云見月有種終于活過來了的錯覺。
  “你現(xiàn)在是什么，半神，還是地仙？”云見月聲音不大，水聲幾乎蓋住她的聲音，但她知道無名聽到到。
  無名保持著背對浴室的坐姿，聲音也不大，卻好像是在云見月旁邊傳去一樣清晰：“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半神吧。”
  畢竟，他也從來沒有真正的成神過。
  在距離他成神最近的時刻，他一念之差，幾乎墮魔，親手屠殺了整個村子，幾乎殺干凈了他所有的信徒。
  若不是魂魄分離，善惡兩端，忘了所有前塵，他甚至不敢保證，如今這世界，還是不是這樣。也不確定，人類還能存活多少。
  “不老不死的，居然只能稱為半神，那到底什么才是神，神為什么可以高高在上看著這個世界的所有苦難，不論多少他們信徒的命，都不足以讓他們從昆侖俯身，垂眼看一眼這人間。”
  云見月語氣平靜，卻讓人聽出十足的不敬。
  如今世界幾百萬條人命，神不放在眼里。
  多年前，世界各地硝煙四起，數(shù)以億計的人死在戰(zhàn)爭中，神也不放在眼里。
  那神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又憑什么存在？
  無名也很平靜：“不知道，我也沒成神過。可神嘛，不就是那樣。有沒有人類，有沒有信徒，對他們沒有半分影響。只有那些不入流的東西，才需要香火鼎盛，才需要信仰之力。”
  曾經(jīng)他也是不入流的東西，需要信仰之力，甚至他就是踩踏著信仰之力一步步擁有如今的力量。
  “我們是第幾批人類？”云見月問。
  “我說過，我沒當過真的神，不知道。”無名頓了頓：“但肯定不是第一批，史前文明，誰知道湮滅過多少人類。畢竟聽說，更久遠之前的世界，人還能修仙。”
  云見月用搓澡巾給自己搓泥，跟無名閑話家常似得：“所以我們都死絕了，也會有下一批人類，還會有下一批人崇拜信仰他們，跟韭菜似得，怎么割也割不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難，總不能神什么都管，他們又不是居委會。”無名耳朵微微動了動，覺察云見月在自己搓后背：“需要幫忙嗎？”
  “犯不上你幫，我能給月月搓背。”陸長雪一個激靈從玉佩里跳出來，搶過云見月的搓澡巾就開始勤勤懇懇的當搓澡工。
  云見月悠然的享受來自閨蜜的搓澡，繼續(xù)閑話家常：“不愧是半神，說話也總是向著神。”
  無名不置可否：“你是人類，自然也向著人類，畢竟神女血脈只會越來越稀薄，總會有徹底斷絕的一天。神不是什么好東西，人同樣也不是。”
  若人類當真是真善美的化身，那這個世界不會有神誕生。
  所有的神，都從苦難中來。
  人類的苦難，從來都是自己帶給自己的。
  若他是神，他也不會多看這人間一眼。
  只可惜，只是半神。
  他離昆侖還太遠。
  更何況，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在瘋癲之時，沒能把信徒殺干凈，那個漏網(wǎng)之魚桃花造成的。他身上，背負著這一層因，就該了卻這一段果。
  只有身上徹底不背因果，才能成真正的神。
  云見月搓完澡，換好衣服，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頭發(fā)已經(jīng)過肩，竟然有些不太習慣。
  正好桌上有把剪刀，云見月手起刀落的把自己的頭發(fā)剪成利落的短發(fā)，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無名看著云見月的動作，眉頭不自覺皺起：“這是干什么？”
  “習慣了短頭發(fā)。”云見月放下剪刀，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你不是記得一切嗎？”
  無名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腦海里同時浮現(xiàn)在崇光山的時候，墨沉剪斷云見月頭發(fā)的畫面。
  “確實記得一切，卻始終有種抽離感，知道你的頭發(fā)是我剪的，可又恍惚覺得與我無關。”
  “既然你自己也清楚，那就不要再問為什么我對你的態(tài)度不一樣。”云見月道。
  無名有些疑惑：“可明明，他們都是我。他們與你是最親近的關系，我應當也是。”
  云見月似笑非笑的看著無名：“你想成神對吧？”
  他沒接話，默認了。
  “按照你剛才所說的，我猜成神的條件之一就是身上沒有因果。”云見月平靜的訴說。
  “你和我記憶里，一樣聰慧。”無名夸贊，語氣卻沒有一絲驕傲，更像是作為第三方的陳述事實。
  云見月嗤笑一聲，繼續(xù)：“桃花是你必須要斬斷的因果，而如果我和你也有情，那我們之間就有因果，你也需斬斷我。”
  斬斷因果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就是讓這個人從世界上徹底消失。
  簡而言之，無名殺了桃花，就想要殺她了。
  “你怕死，所以才不喜歡我，是嗎？”無名問。
  “我確實不想死，沒有人想死。可我不喜歡你這件事，我已經(jīng)解釋過原因了，你少自作多情。”云見月指著門：“現(xiàn)在我要休息了，請你出去。”
  無名沒動，仍舊坐在那里，眉頭輕蹙：“不應該是這樣的，從前你會和他們一起睡。”
  “他們可不想殺我。”云見月把那一點心虛給按捺下去，雖然墨沉一開始想弄死她，可后來完全沒有，所以四舍五入算是不想也沒問題。
  有著墨沉記憶的無名自然知道一切，但他沒有與云見月爭辯，起身往外走去。
  房門關上后，陸長雪咋咋呼呼的跳出來。
  “不是，他什么意思？他居然還想殺你？他不是半神嗎？而且他還有墨沉和逼王的全部記憶，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世界瘋了！”
  陸長雪搞不明白，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么會差別這么大！
  云見月給陸長雪順毛：“你也說了，他是半神，有記憶又如何，他如今要做的是結束三千年前的錯誤，登上昆侖無上神位。”
  “月月……”陸長雪抓住她的手，滿眼都是擔心：“你真的沒事嗎？千萬別騙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聰明。”
  云見月微微斂眸：“沒事……才怪。”
  她確實很想騙陸長雪，但卻騙不過自己。
  她有點想司無命和墨沉。
  或許，不是有點，是十分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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