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傅繾容(5)
傅繾容踉蹌地奔跑在雪地里,一手按在腰側的傷口上,血從指尖斷斷續續地往下滴。在她這頭孤狼身后連成了暗紅色的線,風夾著雪刮在臉上宛如刀子,她卻希望這雪下得更大些,不然這樣下去,遲早會被人追上吧。
太倒霉了。她喘了口氣,在漫天飛雪中左搖右擺地跑著。之前聽那都督說這個刺史出身仙門,她便做好了一刀定輸贏的準備。是成是敗,只看那一刀。沒想到半路竟然殺出了個什么同門師兄弟來。
她以前從來不覺得長夜有多可怕,直到此刻才明白過來,黎明前的黑暗到底有多寒冷。
她在雪中等了足足三個時辰,左刺史子時出現,一輪截殺之后天竟然還沒亮。雪倒是……越下越大了。
深藍而廣闊的夜空下,漫天雪花飛舞如羽如絮,蒼茫的風灌滿了她的袍子。她像是在進行一場永遠沒有盡頭的奔跑。
一氣跑了十多年,從出生之日便開始奔跑。就算以為自己終于自由了之后,卻又發現,自己又被“活著”這件事束縛了。
要活著便要吃飯喝水與人交道。到底何為自由呢。她一邊奔跑一邊想,難道人只有在選擇死亡的時候是自由的嗎。
長風吹過傅繾容凌亂的長發與破爛的衣襟。餓了太久,她跑得頭眼發暈,手腳發軟,方才一輪爆發已帶走了她身體里所有的氣力。溫熱的血從她的指尖不斷流走,又帶走了身上僅剩的最后一點溫度。
娘……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沒死在亂軍之中,卻要死在這里嗎!
就算從千軍萬馬中殺了出來……我只是輸在了一把刀上。我只是輸在了一把刀上啊!
她又餓又冷,內心充滿了不甘與憤怒。腳下一滑,倒在了雪堆里。雪下得很安靜,沒一會兒就將她的身子蓋住了一半。
還是太天真了啊。傅繾容撐著最后一絲氣力翻了個身,睜著模糊的雙眼看著遼遠而蒼茫的天空,認真地嘆了口氣。
當人活不下去的時候,堅持是否是毫無意義的呢。
地平線上,一點魚肚白姍姍來遲。天空變成了瑰麗的蒼藍色,空氣中帶著清新的氣息。又是新一天的亡命天涯。
她像是一匹離開了狼群、身上負傷的孤狼,披著滿肩星辰與月色,不敢回想一路行來的血與淚。迎著長風安靜地望著天邊的一線白光,孤獨地等待著黎明。
不知道是管餓死的鬼差先來,還是管凍死的鬼差先來……傅繾容的臉漸漸被潔白的雪埋了起來,用最后一點力氣扯動嘴角,笑了笑。被凍傷的身體越來越熱,倒讓人感到了一絲溫暖。
還不如……當年死在亂軍中啊。這樣下去了,只怕是會被他笑話吧。
她仿佛困極,漸漸睡了過去。似在朦朧中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長街上突然起了霧。
不知是何處的夜色破了道口子,讓哪處深山里飄渺如紗般的霧色憑空流進了此處的凡世。萬籟俱寂,所有人還在沉睡,街上還在下雪,也許清早起來的人們會贊嘆這雪落后宛如新生的世界,沒有人會知道埋在雪下的那場屬于長夜的搏殺。
霧色如水,在街道上緩緩流動著。一團溫柔的光在霧中緩緩移動,穿過一個一個街道,像是在尋找著什么,轉過一個街角時,那團光停了停,隨后迅速地移動了起來。
它穿過一個又一個空蕩蕩的街角,跟著地上斷斷續續的血跡,直到停在了一個新形成的雪堆前。光暈潔白而溫暖,像是來源于不知位于何處的虛空,帶著觸摸不到的溫度。
它停了下來,像是在等著什么。
但是它等了一會,卻似乎有什么地方與預料中不一樣,開始前后搖擺,似是焦慮了起來。不多時,一雙美而修長的手從那光中伸出,直接徒手去挖那堆雪。
光暈漸漸淡去,露出了一張豐神絕世的臉。
男人的臉英挺冷艷,云發批肩,膚如皎月,深邃的眉目中像是揉進了銀河里的無數星辰,渾身散發著萬千流轉的溫柔光華,一身流光溢彩的白衣單膝跪在雪地中,好似一輪月亮紆尊降貴落于這凡世,照得雪地都藍了幾分。
容貌之盛,宛若天人。愣誰也想象不到,一個如此這般比仙人還像仙人的人為何會跪在冰冷的雪地中,用一種刨墳的勢頭在挖著街角新落成的雪堆。他白皙而結實有力的手掌一下一下深深地插|到雪堆里,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將它們撥開。
如竹般修挺的指節幾乎被凍得通紅時他終于停下了動作,一縷柔順的發絲悄悄從他俯著身的頰邊滑落。
雪中瘦弱的身軀早已凍得如冷鐵一般,已沒有了知覺。他撥開那張臉上覆著的雪沫,垂頭看著薄雪下那張昏迷了的臉。
雪里的女孩安靜地閉著眼睛,干裂的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
男人跪在雪地上,呆呆地看著這張臉。
不該是這樣的啊?
他看了一會,猛然反應了過來,飛快地將雪下的人抱了出來。
“……雪回?”
“醒醒。”
“你還不能走,別走!”
淡淡的晨光中,男子緊緊地將冰冷的身軀貼在了自己胸懷上,如玉雕就般的手指顫抖著,去觸摸她冰冷的臉。似乎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讓她重新暖起來。但是不論他如何動作,已經合上了眼睛的人沒有絲毫的反應。
他死死地摟著已經僵硬的軀體,眼睛越來越紅,就連手都開始了發抖。
“別走!!”
他用手飛快地去觸摸懷中之人的心口,可是那里一片堅硬冰冷。
安靜的街頭上陡然爆發出一聲低吼。廣袖云衣如同謫仙般的人猛然立起,纖長的手指用一種分金斷玉般的力道一寸寸握緊!
“蘇雪回!!!!”
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震得九天之上的星星都抖了抖。
傅繾容也沒料到,自己將死未死,竟然也被這聲長嘯震了一震。她猛地回過頭。
“???”
搞什么……哪里來的收債的叫這么大聲,嚇死個人!
這是死了也不放過人?是不是也太殘忍了點?
身側有個又白又高的東西見她回頭,低頭在她耳邊溫言溫語地說道:“尊主,塵身即去,凡間種種,皆為過眼云煙,還是莫要回頭的好。”
傅繾容被這話一說,倏忽回過神來,又給身側這位風度翩翩的大人嚇出了一背冷汗。當她在落滿了雪的安靜街道上漫無目地游蕩時,便是這位大人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后,稱自己乃是九陰極冥殿的右司丞,而他身側一身黑的同僚,乃是九陰極冥殿的左司丞。
傅繾容嚇了一跳,這是第二次有人毫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的身后。她后退了幾步,迷惘地看著眼前怪異的這隊人,左右司丞之后,跟著一隊舉著旗幟的侍從,看上去像是皇宮中跟在達官顯貴之后的儀仗。一行人皆頭頂高帽,身穿一席這世間并不常見的服飾,如同將煙霧籠在了身上,袍角處更如同即將消散的水煙,或者燃燒的煙霧,不斷地飄動著、消弭在冰冷的清晨中。
當她抬起頭想去看這位正跟她說著話的右司丞時,卻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臉,仿佛他的臉也如同身上的衣物般,攏在了一團會飄動的煙霧之后。
而他身邊的那位左司丞,那更是好家伙,高帽邊緣直直垂落了一面黑布,將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就是這樣一隊怪異而不尋常的隊伍,本來應該會讓她提防和警惕起來,可是那位自稱右司丞的人說話卻極其的溫和,仿佛他天然便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只要他開口,再怎么劇烈的情緒都會安定下來,再怎么難搞的人都會乖乖地聽他的話。
所以傅繾容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答應跟著他走的——直到那聲怒喝響起,她才突然回過了神來。
眼見她回過了頭,這位右司丞朝她傾過了身,那八尺有多的頎長身高加上頭上的一頂高帽,仿佛一座大山向她壓了下來,直讓人心里悚然。
“我……”傅繾容意外地越發清醒了過來,“我怎么會在這里?我之前不是……”她之前不是還在逃命來著?然后摔倒在了雪里……
她倏忽意識到了不對,“你們是誰?要帶我去哪里?!我不能跟你們走,我還要……”
身側人高馬大的右司丞當即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尊主今生凡體已蛻,還請隨我去。”
那手極瘦而長,整只蒼白的手幾乎只剩尤其修長的骨節,宛如一只裝了刃的利爪。樣子尤其攝人,但是手勢確是極為優雅有禮的。
“隨你……去哪?”傅繾容左看右看,此刻回過神來,才發現身后那兩隊人手中舉著的旗幟怎么看怎么感覺像招魂幡,此刻正無風自動、幽幽地翻飛著,發出點“嘩啦啦”的響聲。她驀地直覺這條路肯定不是活人該去的,轉身便想跑。
身側的白衣司丞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立即收緊了她的手,往她身后橫跨一步,傅繾容頓時撞到了他身上。
這一撞之下傅繾容當即怔住了,撞擊中那身奇異的裝束之下卻并沒有傳來□□的觸感,她仿佛是撞在了一副直立的骨架之上!
她悚然地意識到,眼前這人不管是個什么東西,顯然都不會是個活人!傅繾容登時便使出了全力想要掙脫他的束縛。
她本以為這個修養良好的白衣司丞見她察覺會暴怒起來,卻沒想到他僅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難道今生,也有您不愿舍棄的人嗎?”
傅繾容莫名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一種只有千萬年等待才能醞釀出來的情緒,她奇怪地看向身前阻攔的人,剛想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蘇雪回。”
沒想到突然之間,那聲撼動九霄的呼喚出現在了身后!!
傅繾容震驚無比地回過了頭,果不其然!!離他們這隊人不遠處,真的站著一個人。那人逆光而立,一身廣袖輕衫被初初升起的朝陽映照得如煙似霞般通透無比,衣袖發著淡淡的光暈,仿佛一枚帶著光輝的晨星,或是天邊一抹流動的云,朦朧而美麗,令人屏息。
白衣司丞霎時間握緊了她的手,溫潤的聲音似乎也怒了,怒斥道:“離經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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