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出國上大學以來，就沒有在日本過過年，一年回了一次只是為了母親的祭日而已。

        所以她好久沒有新年參拜過了。

        日本的習俗是，大家31號看完紅白歌會后，大部分人會選擇去神社，一過午夜十二點，便在神社面前感激舊歲，祈福來年。

        郁理沒有這個習慣。

        如果不是太久沒有新年參拜了，她都不想新年第一天就來。

        等他們一家吃完早飯，一起坐著休息了會，磨磨蹭蹭快十點才出發。

        新年第一天來參拜的人很多，他們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輪到輪到他們參拜。如果不是有甚爾這個人形支架在，還有丑寶提供飲食、玩游戲機，郁理可能早就轉頭走人了。

        他們普通地凈手、許愿參拜。前面甚爾還做得好好的，到了許愿參拜這一步的時候——

        “不許愿嗎？”

        郁理投了香火錢，看著雙手插兜，慵懶的站在一旁的甚爾，問道。

        甚爾：“……我昨天才許了生日愿望，今天就不用了吧。”

        左右都是向神明許愿，昨天已經許過了，今天就不用重復一次了吧。

        郁理雙手合十，睜開一只眼睛對著明晃晃“不尊重”神明模樣的甚爾小聲說道：“神明是存在的哦，只是不顯世。”

        “而且他們一般都待在神社里。”

        “……那我昨天的許愿有什么作用？”

        郁理思忖了片刻，有些遲疑道：“生日的儀式感？”

        ……

        甚爾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主祭神牌位，半響，散漫地收回了視線，從兜里掏出錢包，想把里面的錢都塞進去。

        惠：“？”

        “你干嘛？”

        他大為震驚，并制止了他想要把錢都塞進去的舉動。

        甚爾莫名其妙道：“不是要投香火錢嗎？”

        他沒有新年參拜過，只是剛剛看大小姐投錢進箱子。

        他想，投多點的話，神不就更能注意到他的愿望了嗎？

        “這么多人參拜，不應該投錢投得越多越有用嗎？”

        甚爾覺得他的邏輯沒有問題。

        惠：“……”竟無法反駁這個邏輯。

        惠面上的表情震驚中又含著些許恍惚之色，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反駁他的這個觀點。

        “投個100日元硬幣就好啦，這已經算多的了。”

        郁理從他的錢包里掏出一個100日元硬幣，放在他手上。

        “畢竟神明其實是特別任性的存在，他們都是看眼緣的。錢的話，就意思意思就好啦，如果實現了再來多給點就好了，不然很虧的好嗎！”

        她說完這話，突然意識到，這時間的錯亂不會是因為神明缺錢的原因吧？

        主祭神：“……”

        如果是甚爾說出這種話，惠只會覺得他有問題，但是如果是郁理說的話……

        惠只會想，原來是這樣，有道理，學到了。

        既然郁理是這么說的，惠悄悄的把手中想要投的100日元，換成了10日元。

        ——神明大人，如果你實現了他的愿望的話，他會再回來多給點的！

        甚爾默默的把掏出來的錢放回錢包里，想了想，又把郁理剛放他手上的100日元換成50日元。

        他把50日元拋進箱子里。

        嘖，可惜錢包里沒有10日元的硬幣，感覺50日元也多了。

        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的主祭神：“……”當著他的面呢，你們禮貌嗎？

        -

        接下來的參拜就順暢很多了，沒有再發生什么波瀾，他們也求到了新年的第一支簽。

        “小惠，你抽到的是什么？”郁理蹲下身，湊過去看他手中的字條，只見最上面的那兩個大字：大吉。

        為了更方便她看，惠把字條放在了她的手上，郁理一字一句念出來道：

        “黃金色更輝【1】——遇到了閃光耀眼的光，在光的照耀下，用誠摯的心過生活吧。”

        她提高了聲音，笑道：“很好嘛，甚爾呢？”

        滿足了這邊的好奇心，郁理又轉向了另一個人。

        甚爾把字條遞了過去。

        “大吉，枯木遇春開【2】——像枯木在春天開花一樣，一定會變得很生機勃勃吧。”

        讀完之后，她抬頭看向甚爾，彎起眼眸，爽然一笑道：“甚爾的簽文也很好呢。”

        他盯著她沒有說話，薄唇輕扯，笑了一聲，伸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

        嗓音低沉，帶著熾熱又克制的愛意，道：“嗯，是很好。”

        或許，他的運氣還沒有那么差。又或許，都用在遇見大小姐身上了。

        但總有一些人，看不懂氣氛。

        惠：“郁理抽到了什么？”

        郁理看了惠一眼，理直氣壯道：“當然是大吉啦～”

        “嗚哇——好厲害！”

        郁理調皮的眨眨眼，心安理得的受著惠的夸贊。

        然后隨手把字條塞進衣袋里，起身。

        三人來到了掛繪馬的地方。樹下的木板上已經掛著一時半會不能數清的卡片，上面寫著人們的祈愿，等待著被不知道會不會降臨的神明翻閱、實現。

        郁理本來不想掛，但看見惠一副想要掛繪馬的樣子，還是陪著他去寫了一張掛上去。

        他們默契的沒有去看對方寫的繪馬，分別找了個地方掛了上去。

        甚爾就在一旁看著，已經參拜了的他，覺得繪馬這東西毫不必要。

        看著他們掛完，才問了句：“要走嗎？”

        郁理點點頭。

        他們快要出神社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妖怪。

        準確來說，只有郁理一個人看見。

        看著一個頭頂著大壇子，正用力撞擊著一根柱子，似乎被卡住了，想以此脫困的妖怪。

        郁理：“……”這都沒被撞破，這壇子質量怪好的。

        注意到她停下腳步，側頭，似乎在看著什么東西。

        甚爾和惠跟著她的視線望去，什么都沒見到。

        惠眨眨眼睛：“那邊有什么東西嗎？”

        是妖怪嗎？

        他還沒有見過呢！

        郁理應了聲，低頭看著不知道想著些什么，眼睛亮亮的惠，微微一愣。

        微妙的與他的腦回路搭上線，她輕笑了聲，手指動了動。

        原本空無一物的視線范圍內，多出了個頭頂大壇子撞墻的妖怪。

        “哇——”

        惠驚奇的發出一聲驚嘆，看著不停撞擊著柱子，壇子卻沒有產生一丁點裂縫，感嘆道：

        “這壇子質量真好！”

        “是吧！我剛剛也是這么想的！”

        看著一拍即合，正在看著那個妖怪，用別人都能聽見的音量竊竊私語，研究這壇子是怎么做到質量如此之好的兩人，甚爾：“……”

        是不是，有哪里不對？

        他有些遲疑的想道。

        算了。

        他們開心就好。

        下一秒甚爾瞬間放棄了思考，并試圖加入他們的話題中。

        在一旁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日月食：“……”

        “那個……”它弱弱的喊了句，但似乎那三個人類并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沒辦法，它實在受不了壇子卡頭上拿不下的感覺，看不見路，只能搖搖晃晃地尋著聲音走過去，一邊走一邊還可憐兮兮的懇求道：“……請幫幫我。”

        簡直可憐得不要不要的。

        但三人中，只有惠心軟了。

        可是他并不是魯莽的人，特別是對于這種他只在郁理口中聽過的生物。

        郁理跟他說，妖怪跟人一樣，有好有壞。在不清楚自己安危的情況下，不要輕易靠近。

        她要他謹記反面教材——江戶川柯南同學。

        “可以跟他們一起玩，但是不要跟著他們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任何事情都沒有你的生命安全重要。”

        “特別是柯南，他身邊似乎總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他本身的行為不能作為你的學習對象，并且是一個作死的反面教材。對于我來說，他發生的事情在我的可控范圍內，但是——”

        “小惠你不一樣。”

        “如果我不在你身邊的話，遇到不對勁的情況，一定不要靠近。”

        這是郁理對他說的原話。

        他有好好的引以為戒。

        所以，惠他沒有盲目的上前幫忙，而是猶豫著問郁理：“我能上去幫忙嗎？”

        實際上，能在神社附近溜達，還安然無恙的妖怪肯定不是壞妖怪。但妖怪之間講求“緣”一字，讓毫無靈力的惠與未知的妖怪結緣，未必是一件好事。

        再加上本身郁理遇見這些妖怪，一些不算麻煩的事情她都會隨手一幫。所以，她說道：

        “我來吧。”

        她揉了揉他的腦袋，在它快走到他們面前，又一次訴說請求的時候，上前幫他把壇子給拔了下來。

        壇子并不沉，她隨意用了些力把它扔向一旁的柱子上，“啪啦”一聲，那個壇子碎了。

        她與日月食面面相覷。

        看著它像是如木頭般構成的腦袋，后知后覺明白了壇子不碎并不是質量好的原因，而是它頭把壇子內部卡滿了，有它的木頭腦袋做緩沖。

        她嘆了口氣，苦著一把臉對著甚爾他們說道：“這下子要打掃好壇子碎片了……”

        面上雖然看不出來，實際上一臉感動的日月食聞言：“……”

        “郁理大人，非常感謝您的幫助……這份恩情我會報答你的。”

        日月食知道郁理，它昨天才來到東京這個區域旅游，在東京遇到的妖怪，都把她敬稱為“郁理大人”。

        “郁理大人長得很好看，有一雙無法讓人忽視的茶色眼睛！你一見到就知道她是郁理大人了！”

        “她對我們都很好，像我們這種小妖怪，明明都沒有干什么事情，都會被一些除妖師找麻煩。但自從郁理大人出現后，這種事情就再也沒有遇見過了！”

        “郁理大人上次也幫我了呢，只是她不喜歡我們去打擾她……”

        ……

        一路上，它聽說到她的事情只多不少。

        在與她的茶色眼瞳對上的一瞬間，它就明白了，為什么其他妖怪會說要是它遇到了郁理大人，絕對會認出來的。

        那是一雙，仿佛能包容、接受你一切的眼睛，但那雙眼睛并不會為它們停留。

        “你認識我？”

        郁理有些詫異，她可是從來沒有遇見過它。

        “鄙人是一位旅人，剛到東京不久，途中略有聽聞過郁理大人的事情。”

        “作為謝禮，我就讓您返老還童吧。”

        它自說自話道。

        郁理：“？”

        她剛想說不用了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腦子里慢了一拍，思緒一下子混亂了起來，讓她停止住了任何的思考。

        一瞬間看不見了妖怪身影的甚爾意識到情況的不對勁，連忙開口道：“等等！”

        接著，他眼睜睜的看著郁理變成了一副小孩模樣。

        淺茶發色女孩稚嫩的臉蛋上帶著些嬰兒肥，正一臉迷茫地看著周圍的環境，眼底里涌現出一絲不安。

        沒等甚爾和惠反應過來，就見她抿了抿嘴，深呼吸了一口氣后，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身上寬松、不合身的衣服。

        接著翻尋著身上的物品，在外套上翻出了一臺手機和一張字條，除此之外鑰匙、錢包這些都沒有找到。

        好奇怪，為什么她身上只有一臺手機和一張明顯是從神社抽來的字條。

        那兩個人為什么一臉震驚的看著她？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選擇先打開手機了解情況。

        郁理仔細一想，實在想不出來為什么自己會一個人來神社這邊。但是現在最首要的，還是先回家吧。

        可是她身上并沒有帶任何的錢財，只能選擇打電話給媽媽。

        不知道媽媽她會不會接電話……

        不接的話只能去警察局坐著乖乖等人來接了。

        郁理輸入了密碼，正想打電話聯系媽媽的時候，一直用奇怪眼神看著她，明顯有血緣關系的兩人好似回過神來了。

        甚爾有些遲疑：“……大小姐？”

        郁理睨了他一眼，沒有回話，像一只警惕的小貓一般，一邊撥打著電話，一邊注意著他這邊的情況，仿佛他那邊一有什么動靜，就會隨時逃跑掉。

        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甚爾不敢動了。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確認您輸入的號碼是否正確……”

        郁理：“？”

        她心里有些慌了，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撥打的號碼并無出錯后，不死心的再打了一次。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確認您輸入的號碼是否正確……”

        怎么會……

        郁理感覺自己的眼眶里有些濕潤，她連忙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

        沒事的，可能是媽媽換手機號碼了，忘記告訴她而已。

        去找警察叔叔就好了。

        她把眼淚強行給憋了回去。

        正在她剛想撥打報警電話的時候，那個海膽頭男孩開口道：

        “……郁理？”

        “郁理突然變成小孩子了”這個事實造成的沖擊實在是太強了，惠愣神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被從來沒有見過的小孩子親密的呼喚著名字，郁理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道：

        “你……認識我？”

        甚爾、惠錯愕的瞪大眼睛：“！！！”

        本來就從大小姐變小后那微妙的反應察覺到似乎有什么很嚴重的事情發生了的甚爾，單即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你說變小了就算了。

        問題是連他都不記得——！

        這不是努力了那么久后，一切都回到原點了嗎！

        甚爾瞳孔震驚，同時心里覺得有點隱隱作痛。

        可是……

        視線垂落在那雙稚嫩的面容上，甚爾插在衣袋里的手輕微收攏著。

        ……小時候的大小姐，也好可愛啊……

        他喉結動了動，偏移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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