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戲子瘋狂地嘶吼之后，雙目漲得通紅，他怒視著老太太，水袖猛然變長，就像一條長長的繩索，纏向老太太。

　　唐雪舞驚呼一聲，擔心地想要沖過去。

　　風千羽手臂一橫，攔住沖動的唐雪舞，手捏法決，便揮向鬼戲子的水袖。

　　他的手上沒有任何武器，也并沒有對付白衣女鬼的光劍，可是那水袖卻仿佛冰遇到了火，斷成了兩截，掉落在地上。

　　鬼戲子心疼地扯著衣袖，暴怒地看著風千羽。

　　“小子，我勸你少管閑事，不要以為自己會兩下子就有資格張狂！”

　　“休要張狂的是你！”

　　風千羽眸色銳利，腳步沉穩地上前幾步，攔在老太太身前，不讓鬼戲子有機會傷害老太太。

　　“你一個孤魂野鬼，不乖乖地去地府投胎，滯留陽間傷害凡人，你就不怕被捉住之后挫骨揚灰，灰飛煙滅么！”

　　“挫骨揚灰，灰飛煙滅？哈哈，哈哈哈哈……”

　　鬼戲子張開手臂，瘋狂地大笑著，他仰頭看著天空，腳步踩著虛無一般轉悠著。

　　“再痛我都已經經歷過了，還有什么能讓我怕么！”

　　鬼戲子低頭看著老太太，眸子里寫著深深的傷痛，翻攪著，隔著幾十年的歲月襲來。

　　“你知道我有多痛么？我數著日子一天一天地等著他回來，一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約定的時間，我站在那里等他等到暈倒，可是他沒回來。我不死心，依然等，所有人都笑我傻瓜，居然愛上一個男人，居然苦苦地傻等一個男人，可是我還是等。”

　　“最終呢，我等來了什么？等來了他牽著你的手甜蜜地回家成親，等來了錐心刺骨的疼痛！現在我已經沒有心了，支撐著我站在這里還維持著這個殘魂的，是恨！”

　　“被封印在地下的幾十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回憶，越想到之前的甜蜜我就越恨，我恨了幾十年。終于我得見天日，你知道我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是什么表情么？這個虛偽的偽君子，他居然還想欺騙我，讓他去地獄欺騙我吧！”

　　“就是你兒子站的那個地方，我把他推上那里，告訴他，如果他真的愛我，那他就從那里跳下去。如果他跳下去，我就原諒他。那個白。癡，他居然二話不說地跳下去了，摔得不成人形。他真的以為所有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么，休想！”

　　“我要讓他死了也不得安寧，我要讓他死不瞑目！”

　　鬼戲子語調很輕，一字一句的恨意吐出來，卻仿佛是情人耳邊的細語。

　　老太太神色蒼涼，她默默地聽著，聽到最后，眼中氤氳著淚，滿臉的悲憫。

　　“文彥，你是不是以為老于是騙你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恨了幾十年，真是傻啊，傻到家了！”

　　“你不必為他開脫了，反正人已經死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重要，老于耿耿于懷了一輩子的事情，怎么能不重要！”

　　小老太太的身體里驀然似迸發出了無窮的力量，她猛然推開風千羽，氣勢洶洶地走到鬼戲子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子。

　　“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當年你自以為絕世風流是么，你以為你情真意切別人都是虛情假意是么！你可知道，你一病在床的時候，老于多方奔走為你籌措醫藥費，最后實在求借無門，只能回去求他的父母。他父母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跟你徹底斷絕來往，讓你死心。他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你香消玉殞，只能無奈地答應，怕你性子太烈不接受，他還帶我回家成親，就是希望你能放下，尋找自己的幸福。”

　　“結果你根本不理解他的苦心，自以為是地沉浸在你自己的情緒里，甚至投河自盡。你死之后，老于悲痛欲絕，恨不能隨你而去，奈何公公婆婆身體不好，他不能不盡為人子的義務，只能為你收斂尸身，好生下葬，并且請高人為你超度，助你早日投胎。”

　　“老于時時處處為你著想，文彥，你捫心自問，你除了自怨自艾，你為老于做了什么！”

　　老太太語調蒼涼中帶著鏗鏘之意，一字字一句句一聲聲的，都敲在了鬼戲子身上。

　　唐雪舞和風千羽對視了一眼，都發現鬼戲子身上繚繞的黑氣變得淡了許多。

　　別人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唐雪舞卻是聽鬼戲子講述了，再結合老太太所說的話，一個有真情有誤會有遺憾的故事就這么在她面前展開來，讓她忍不住唏噓。

　　雖然男男之愛還不被接受，但是扎在各大文學網站幾年的唐雪舞卻是相當認同的。

　　想到鬼戲子和于校長曾經的蕩氣回腸，唐雪舞捂住胸口，只覺得自己也被這激烈的愛所感染了。

　　鬼戲子怔怔地看著老太太，身上已經沒有了繚繞的怨氣，就像一個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是這樣么，竟然是我錯了么？”

　　鬼戲子轉身，腳步一抬，便到了石臺之上。

　　一身戲服飄飄，珠冠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他站在那里，竟然有一種我欲乘風歸去的飄逸。

　　他抬頭，看著云朵后慢慢露出的太陽，用力地看著。

　　陰魂本不能在太陽光芒之下活動，即便是做鬼年頭多，鬼力深厚也不行。

　　如果直射太陽光芒，陰魂會灼痛無比，那樣的疼痛，是非人的折磨，幾乎很少有鬼能忍受的了。

　　可是此時，鬼戲子卻仿佛完全沒有感覺一樣，看著陽光。

　　“慎言，我來了！”

　　他張開手臂，閉著眼睛，臉上露出一抹醉人的笑。

　　這一刻，鬼戲子仿若生前，絕代風華。

　　唐雪舞怔怔地看著鬼戲子的身形宛若煙一般消散，在陽光下消失無蹤，心里千百般滋味，一時都涌了上來。

　　一直以來，她對鬼都是抗拒的，因為鬼嚴重擾亂了她的生活。

　　可是文彥，只是找她聊天，像一個平常的朋友，溫潤，有禮，謙和，恭謹。

　　只有那一次發怒，他也未曾傷害她。

　　可是此刻，他卻在她面前煙消云散了，帶著他的愧疚，尋找他深愛的人。

　　鬼也有如此癡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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