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門是新換的，打開之后并沒有多大的聲音，唐雪舞握著門把手愣了一下，腦子里荒謬地晃過一個念頭，為什么不像鬼片里演的，有咯吱咯吱的聲音烘托氣氛？

　　右手拇指快速地在中指指甲上來回滑動著，唐雪舞咬咬牙，一步邁了出去。

　　天臺上很空曠，有風呼嘯著吹過來，揚起唐雪舞的長發。

　　她抬手按住腦袋，把額前的發絲全都挽到耳后，緊張地看向右側。

　　那里，那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依然站在石臺上，大張著雙臂，高昂著頭，似是一只急于展翅高飛的大鵬鳥。

　　他的身形在風里搖晃著，明明看著像要掉下去的模樣，卻總是能夠站穩。

　　唐雪舞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緊了牙關，走到距離那個男孩子幾米的距離，看著貼在他身后的鬼戲子。

　　“文彥，是我！”

　　鬼戲子早就發現唐雪舞的到來，只不過他并沒有理會，依然甩著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著一只曲子，抑揚頓挫，纏綿悱惻，好像一場蕩氣回腸的愛情，讓他沉醉得不能自拔。

　　唐雪舞被那曲調所吸引，不自覺地向前了兩步，怔怔地聽著。

　　“記得那時，你我風華正茂，執手同游春光好，細語聲聲，恨不能日日好。”

　　“那一年你青衣素冠別離去，我倚在門邊淚雙行。只盼君早日歸來，如那梁上燕，歲歲能相見。”

　　“春來秋去一年年，青絲不再紅顏老，不見君來到。”

　　“不見君，又思君，日日難忘日日斷腸，盼只盼，墳前草木蔥蘢日，得見君顏……”

　　鬼戲子一句一嘆地吟唱著，表情凄楚哀傷。

　　咀嚼著他一唱三嘆的詞，唐雪舞不由得癡了，甚至忘了自己上來的目的。

　　直到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傳來，才喚醒她。

　　聲音是從身后傳來，那扇她開得輕而易舉的天臺門，此刻卻似乎被千斤巨石堵住了一般，推不開分毫，只能聽到白羽西著急的聲音從門后傳來，還有幾個男的聲音，應該是警衛處的人過來了。

　　“小舞，你聽得到么，開門啊，快點給我們開門！”

　　唐雪舞聽到白羽西著急的喊聲，回頭就想過去把門打開。

　　哪怕來更多人對于鬼戲子也沒什么差別，可是唐雪舞卻能覺得安全一些。

　　“小姑娘，別去！”

　　鬼戲子突然出聲，聲音依然清淡儒雅，就像之前和唐雪舞聊天的時候一樣，和氣得讓人忘了他是鬼。

　　唐雪舞的腳步停住，轉頭看著鬼戲子。

　　他已經停住了獨自吟唱的表演，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那個男孩子像個木樁一樣，安靜地站在石臺之上。

　　離得近了，唐雪舞猛然發現，那個男孩子，竟然是于校長的兒子。

　　唐雪舞心里悚然一驚，難道鬼戲子殺死了于校長，還不放過他的兒子么！

　　究竟有什么仇怨？

　　“文彥，先讓他下來，可以么？”

　　唐雪舞祈求地看著鬼戲子，為于校長的兒子求情。

　　鬼戲子也看向于校長的兒子，目光蒼茫而悠遠，似乎透過年輕的男孩，看著什么在他生命里刻下深刻痕跡的人。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把他怎么樣的，我只是想見一個人。”

　　“你要見誰？我去給你找，你先讓他下來，好么？”

　　鬼戲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唐雪舞，搖搖頭。

　　“小姑娘，我說了不會傷他，自然說話算數，你不必著急。至于我要見的人，很快就會過來。在她來之前，你有沒有興趣聽我講個故事？”

　　唐雪舞搓搓手指，點頭。

　　一直以來她和鬼戲子聊天，都是她說他聽，今天倒過來，她也聽聽他的故事。

　　鬼戲子走到石臺邊上，扶著石臺邊向下遙望，他拍拍自己旁邊的石臺，招呼唐雪舞。

　　唐雪舞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倚在石臺上，只不過并沒有向外望，而是稍微縮了縮身子，不讓樓下的人看到。

　　“我已經死了五十年了，死的那年二十三歲。”

　　隨著鬼戲子的講述，唐雪舞眼前漸漸掀開一幕人生的戲曲。

　　那是戰爭結束百廢待興的年代，文彥跟著梨園的班主輾轉各地，混一口飯吃。

　　他當時才十七歲，唱女角，扮相絕美，唱腔悠揚，是當之無愧的臺柱子，有他在的場子總是爆滿，很多人追捧。

　　其中最鐵桿的粉絲，是一個富家的少爺，每場必到。

　　體貼入微，關懷備至。

　　不知不覺的，他們相愛了，忘了世俗的眼光，忘了他們都是同樣的男兒。

　　在那樣的時代，那樣叛逆的愛情是不被祝福的。

　　少爺與家人決裂，跟文彥相約，少爺到外面去打拼出一個能容納他們的天空，三年之后，回來接文彥，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他們的幸福人生。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少爺一直沒到，文彥站在相約的地方，站了三天三夜，卻沒有等來愛人。

　　然后，他昏倒了，被班主帶回了班里，嚴加看管，再也不能自由出入。

　　而少爺，也再沒有出現。

　　一年又一年，文彥期待著少爺的到來，卻再不相見。

　　第二個三年過去了，少爺回來了，文彥欣喜若狂地奔去尋找，卻看到他牽著一個婉約的佳人，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卻不知道那笑容，宛若最尖銳的一把刀，插進了文彥的胸膛。

　　不知道怎么回到了班里，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他們曾經相約見面的地方。

　　文彥想著曾經的甜蜜，直覺世事蒼涼，人世再無希望。

　　滾滾的河流從腳脖向上，慢慢地到了膝蓋，淹到腰間，吞沒脖頸，直至沒頂。

　　當那渾濁冰涼的河水嗆進喉嚨里的時候，文彥驀然笑了。

　　不要再有下一輩子了，不要再做人了，不要再讓他有這樣被傷害的心痛了，他寧愿，永生永世沉入黑暗之中。

　　可是，他還是睜開了眼睛，變成了鬼戲子。

　　然后，他發現，自己被埋進了土里，不久，墳被鏟平了，他被封禁在了那個小小的棺材里。

　　被封禁之前，他看到了已經中年的少爺。

　　一年，再一年，他在那個方寸之地被圈禁著，曾經的愛戀都變成了恨。

　　直到封禁破裂，他終于重見天日。

　　他找到了少爺，牽著他的手從十二樓的天臺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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