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被任逸接回家的那天晚上,沈樂綿一直在哭。
最開始是因為之前受到的驚嚇,后來是因為被大白兔粘掉了牙。
那天晚上的炒貨鋪也是格外熱鬧,阿婆邊笑邊把綿綿的乳牙扔到房頂上,沈樂綿被仲江生和林祥生疏地哄著,任逸凍在一旁冷眼旁觀。
再后來沈樂綿哭累了,被阿婆抱進浴室清洗,稀里糊涂就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睜眼的時候,房間已經大亮。
沈樂綿略顯呆滯地四處張望著,發現她正坐在一張很溫暖的床上。
這不是阿爸阿媽那間小破屋,沈樂綿意識到,這是阿婆的臥室。
她躺著的,也是阿婆的床。
昨晚的記憶零零點點涌了上來,包括阿婆哄她睡覺時輕拍在她身上的手,還有一直持續著的,用小扇子扇出的風。
沈樂綿已經太久沒體會過這種被愛護的感覺了,一顆心好像變成了正在發酵的面團,飛速膨脹著,快要把她整個胸膛填滿。
她不知該怎么抒發這種情緒,便去抱阿婆的被子,小狗一樣撅著屁股趴平,將臉深深埋進柔軟的棉花。
那上面還殘留著屬于老人的特殊氣味,暖呼呼的,像是在聞太陽似的,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阿婆,阿婆,阿婆。
綿綿的阿婆,哥哥的阿婆,會炒甜花生的阿婆!
沈樂綿越想越高興,忍不住打了個滾,到最后干脆把自己卷進阿婆的鋪蓋里,整個人都沾上阿婆的味道。
任逸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被洗得白白凈凈的小孩穿著他小時候的舊背心,在床上拱來供去。
那件背心其實還是有些大了,隨便一動就會滑到胳膊,露出許多猙獰的傷痕,無聲訴說著女孩的經歷。
拐賣,家暴,被迫盜竊,這個不到七歲的小孩承擔了太多她本不該承擔的。
任逸曾經擔憂過沈樂綿會不會產生心理問題,不過現在看來
這小孩就是個小傻子。
“起床,吃飯。”任逸叼著個牙刷,抬手敲了下門。
床上的那團一下子沒了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鉆出來一顆腦袋,坐在床頭沖他傻笑。
清晨的陽光很足,恰到好處地落在女孩的身上,照亮了她那雙充滿笑意的眼。
那一瞬間,時間都好像停止流動,讓任逸能清清楚楚看到陽光下漂浮的塵埃,還有女孩微微晃動的發絲。
然后,他聽見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他一聲:“哥哥!”
任逸說不清自己此時是什么感受。
他的心臟沉寂了太久,以至于他不能找到與之相對應的情緒去形容。
昨晚的一百塊是學校退的伙食費,那顆糖也是原本就給沈樂綿留的。
他只是一時興起,用了這個小小的把戲,像當初收養大黃一樣領回了沈樂綿。
但是沈樂綿不是小狗。
沈樂綿是一個人,從今天起,還會是他的妹妹。
任逸什么也沒說,叼著牙刷回到廁所。
他掬了一把涼水潑到臉上,再抬起頭時,鏡子中的少年竟然是笑著的。
不是翹起唇角的笑,而是通過眼睛,和他那張冷漠淡然的臉格格不入。
任逸瞇了下眸子,又重新打開龍頭,讓水弄花那糟糕的畫面。
有什么好高興的,他想。
蠢死了。
-
那天以后,街里街坊都知道阿婆家多了個小姑娘,任逸多了個小妹妹。
要說家庭富裕程度,任家實在排不到前面,更別提前幾年討債的事,幾乎讓任家撐不下去。
于是所有人都說任家是給自己添了個累贅,干的是吃力不討好的賠本買賣。
畢竟養閨女有什么用?還不如多養幾個小子,至少能分擔點重活。
但是阿婆不這么想。
她這輩子沒機會養小姑娘,現在機會來了,她老人家還覺得是老天開眼,特意給她的福分呢!
“姑娘怎么了,姑娘比小子貼心,知道疼人,每天凈往你心尖上蹭,你就羨慕著吧!”
阿婆抓了把瓜子分給集市賣衣服的老板娘,老板娘抻著個軟尺,邊給沈樂綿量測邊咯咯地笑。
“說得倒也是,我家那小子光/氣人了,我有時候都覺得是上輩子欠他的!”
從賣衣服的小攤出來后,沈樂綿又被阿婆領著去買鞋,等再次回到任逸身旁時,儼然成了個小美女。
“嚯,你家小妹長得真俊。”買炒貨的客人忍不住夸贊。
任逸很輕地挑了下眉,把炒貨用牛皮紙包好遞給他。
“一共五塊八。”
那人爽快得很,大手一揮道:“給你六塊,那兩毛不要了,給小孩抓點糖吃!”
除了在炒貨鋪賣炒貨,阿婆有時也會來到集市賣。
集市不止是椿鎮這一個鎮,人流量大得多。
在這里,不需要特別的攤位,背個籮筐就能吆喝,周圍全是鬧哄哄的。
正午的太陽很大,任逸流了很多汗,一直在給顧客稱重量。
阿婆則負責收錢,用龜裂的手指一張張數好,小心翼翼收進腰包。
自從任逸父親去世以后,賣炒貨就成了他們家唯一的收入,現在家里多了張吃飯的嘴,自然要更努力一些。
“累不累啊孫孫?”阿婆用毛巾替任逸擦了擦額頭的汗。
任逸的身子僵了下,不過沒有躲開,就是表情不太自在。
“不累,”他說,“您不要這么叫我。”
這么多年來,他已經和阿婆趕過很多集了,這點程度對于他來說不算什么。
有的時候阿婆來不了,他就自己來,一個人挑兩個大籮筐,蹬著三輪車騎上幾公里。
生活的苦難讓任逸過早撐起了這個家,可是阿婆還是舍不得。
就拿林家那傻小子打比方吧,同樣十一二歲的小伙子,人家過得可滋潤多了。
“行啦行啦,阿婆還不是怕你曬壞,本來臉皮就薄,非得曬脫了皮不可!”阿婆又氣又笑。
隔壁賣果子的大嬸是個愛說話的,一聽這話便探著個脖問道:“這是您孫子啊?”
“是啊,我大孫子。”阿婆笑瞇瞇地說,“那邊還有個小的,是我小孫女。”
“哎呦,長得真水靈,多大啦?上學了不?”
“快七歲了,還沒呢。”
“真好,倆孩子都這么俊,您可真有福分!”
不遠處的樹蔭下,穿著小花裙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斗螞蟻,還用樹葉把它們捧起來,分享給身旁更小的娃娃看。
幾個小娃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姐姐,一個個嘬著手指頭,眼神都看直了。
“哎呀,不要咬手指頭,很臟的!”
沈樂綿趕緊把弟弟妹妹的手指拔/出來,結果拔完這個,那個又塞進去了,還得從頭來。
任逸看著忙作一團的小女孩,突然就覺得心情很好,常年緊繃的唇角也有上揚的趨勢。
“今天小逸好像心情很好喲。”
這次說話的是個老熟人,也在附近擺攤。
聞言,任逸的嘴角立刻又壓了下來,硬邦邦地回了句沒有。
“怎么?”隔壁大嬸不解地看阿婆。
“還能怎么——害羞唄!”
后三個字是用嘴型比劃的,阿婆的眼睛笑成一條縫,還特意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臉。
見狀,那大嬸瞬間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
阿婆也撐不住笑了起來,甚至故意逗任逸,鬧得任逸腦殼疼。
趕集的人們為了賺錢,連中午飯都是湊活的。
阿婆年紀大,吃過飯后會犯困,任逸便搭起小三輪后面的棚子,墊上舊被子讓阿婆躺會。
“叫綿綿別玩了,過來睡覺。”阿婆靠坐在棚子里說。
任逸點頭應下,跟拎小雞仔一樣,把沈樂綿也抱了上來。
沈樂綿不想睡,還想去看小螞蟻,被任逸冷冰冰地瞪了一眼,只好假裝閉眼睡覺。
結果沒安分多久又開始呆不住,四肢并用爬下車子,遠遠看著她哥。
少年穿著老舊的白t恤,像是棵白楊一樣站在那里,吹不動,曬不黑。
哪怕此時沒有客人,他還是會一言不發地站著,任憑汗水浸透他的衣衫。
沈樂綿抬手擦了把眼角的汗,突然就覺得很難受。
她不想讓哥哥一個人曬在太陽底下,便去撿了塊比她還大的硬紙殼,用力往上舉起,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任逸遮太陽。
當然,這只是理想狀態。
事實上任逸從小孩下車的時候就已經聽到動靜了,本著敵動我不動的原則,默默等她折騰。
反正他是猜不出這小孩要干啥,但潛意識覺得不是好事。
果然,本來好端端在這看攤呢,下一秒就覺腦后生風,然后便天降硬紙板,“咚!”的一聲當頭一棒。
那玩意還不斷往下漏沙子。
被灌了一脖子的任逸:“”
“有、事?”
任逸幾乎是從后槽牙擠出的這幾個字,感覺自己這手有點癢。
“不是說讓你睡覺?”
沈樂綿完全沒有危機感,仍舊彎著個眼睛沖他笑。
她覺得自己做了件非常值得表揚的事,任逸應該特別高興才對。
“這樣就不曬啦,綿綿是不是很厲害!”
任逸愣了一下,后知后覺發現太陽真的被擋在了外面,這才弄懂小孩的意圖。
那句原本已經到嘴邊的“臟死了”也被咽了回去,變成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哦”。
沈樂綿非常容易滿足,“哦”代表肯定,說明任逸表揚了她。
于是便更加賣力地舉板子,雖然高度一直在下降,最后還是壓在了任逸頭頂上。
那天下午,所有路過的人都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賣炒貨,大的那個還頂著塊硬紙板,用手揪住一角保持平衡。
這么一來,大的那個沒手賣炒貨了,小的便搶著去賣,桿秤不會用就全靠瞎蒙。
哪怕稱了個亂七八糟,那冷若冰霜的男孩都沒有放下手中的紙板。
好像比起賺錢,他手中的廢紙板才是最寶貝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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