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是三天前聽說季臨回來的，她不能踏出小院，季臨也總不來找她，除了等飛羽來問上兩句，就再也得不到新的消息來源。

        事已至此，溫玉只能整日躺在院子中曬太陽(yáng)，也許她再努力想想還有別的什么辦法，但她也懶得去想，因?yàn)橐粭l的咸魚的掙扎只能多方面、強(qiáng)有力的證明，咸魚翻身依然是咸魚。

        無法規(guī)避的，最初的緊迫感過后，迎來的一定是“到時(shí)候再說”的拖延擺爛。

        即使懲罰是失去生命，也不能讓一個(gè)沒什么追求的咸魚打雞血。

        溫玉蓋著薄毯，神情愜意。

        半塌地的毯子忽然被一股力拽住，力氣不大卻還是驚醒了小憩的溫玉。她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從地上看去，一只雪白的小團(tuán)子闖入她的眼簾。

        許是早上跟著外面的人進(jìn)來的，約莫三個(gè)月大的小白獅面露兇狠，撕扯溫玉的毛毯。

        溫玉眼前一亮，先往周圍看了一圈，沒有成年獅子出現(xiàn)的蹤跡，放松下來，朝小白獅伸出手。

        “咪咪~”

        眾所周知，所有貓科動(dòng)物都叫咪咪。

        小白獅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壓低身子往后退，呲著牙，做出攻擊的姿態(tài)。

        溫玉被它的樣子逗笑，只覺得更加可愛，想把它抱在懷里使勁揉捏，遂從竹椅上下來，湊近去摸它。

        即便只是幼年白獅，骨子里的猛獸血脈讓它天生帶了幾分野性，也不害怕眼前這個(gè)“龐然大物”，嗷嗚著撲上來，一口咬在溫玉白皙的手背上。

        隱身多日、不敢露面的季臨在暗中嗤笑一聲，惜字如金地評(píng)價(jià)：“蠢。”

        白獅牙齒還沒長(zhǎng)全，卻不失尖利，用盡全力下，在溫玉的手背上留下幾道小小的印子，隱約可見血痕。

        溫玉痛得直抽氣。小白獅一擊成功就想跑，溫玉眼疾手快，用沒有受傷的手揪住它的后勁，把它提起來，四肢張牙舞爪與空氣搏斗，它不服輸?shù)亩⒅鴾赜瘢�發(fā)出自以為嚇人的聲音。

        真是又可愛又可惡。

        溫玉恨恨看了它一眼，用力揉了揉它的腦袋，柔順的白毛頃刻間亂糟糟的，毫無猛獸威嚴(yán)，滑稽不已。

        “撲哧——”溫玉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它放在地上，“自個(gè)兒去玩吧。”

        小白獅得了自由，尋一處方向，飛快鉆進(jìn)暗中。溫玉不甚在意，心情不錯(cuò)的拍了拍手，看了看天色，美滋滋地走進(jìn)小廚房。

        小白獅見院子中沒人了，又烏溜溜的跑出來，叼起一片落葉，玩的不亦說乎。

        遠(yuǎn)處的季臨神色陰沉，指尖出現(xiàn)一縷若有似無的黑氣，手指動(dòng)了動(dòng)，黑氣整裝待發(fā)，又停住，忽然握緊拳頭，捏得黑氣四分五裂。

        “為什么不殺了它？”

        這半個(gè)月的別扭抵不過此刻的疑問，季臨現(xiàn)出原形，走進(jìn)廚房。

        含著冰雪的聲線讓溫玉裸露的后勁處汗毛林立，猛地一回頭，落入一雙春寒未消、陰霾彌漫的眼中。

        剛從鐵鍋里產(chǎn)出的糖炒栗子差點(diǎn)沒連碗拋出去。

        “為什么不殺它？”季臨又問了一遍。

        溫玉想問他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又想問為什么躲著她。頓了一下，想起這祖宗陰晴不定，想一出是一出，改日他在溫玉家祖墳前出現(xiàn)，溫玉都不會(huì)感到奇怪。還是別問多余的問題，萬一又碰到這祖宗的逆鱗，溫玉不敢保證她還能第三次死里逃生。

        定下心神，平靜反問：“為什么要?dú)⑺�？�?

        漆黑的眸子里有瀲滟水光，仿若眼中盛滿點(diǎn)點(diǎn)星辰，她看著季臨，連季臨也化作星斑落入她眼中。

        “它咬了你。”

        寬容是軟弱的代名詞，原諒換來的只有變本加厲的傷害。

        不愧是反派，睚眥必報(bào)。溫玉沉默著，把碗放在灶臺(tái)上，挑出一顆裂口的栗子，想起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季臨的師父，有義務(wù)勸他改邪歸正，并不走心地說道：“冤冤相報(bào)何時(shí)了……”

        “呵……”季臨輕嗤一聲。

        昔日有佛修大能為求季臨放下屠刀，跟在他身邊，日日念經(jīng)講法。那禿驢有些道行，雖不能阻止季臨，卻也使季臨擺脫不能，只能任他敲木魚念經(jīng)。

        七七四九日后，禿驢喟嘆而去，而季臨依舊我行我素。

        溫玉所說與那禿驢念經(jīng)比起來，宛如鯤鵬與學(xué)鳩，不可同日而語(yǔ)。

        “如此，他人欺我辱我，殺我騙我，我都要放了他去，任他逍遙自在？”

        溫玉沒有憑借三言兩語(yǔ)就想感化大魔頭的雄心壯志，她只想在言語(yǔ)中盡可能多給他一些暗示，讓他知道即使溫玉不完全和他站在一邊，至少也不排斥他的所作所為。

        “你想殺人就殺，我不想殺就不殺，就這么簡(jiǎn)單。”

        她剝開栗子殼，完好的褐色果仁躺在她手心，一股屬于糖炒栗子甜蜜溫暖的味道充斥在昏暗的廚房中。

        溫玉舔了舔嘴唇，想把栗子送進(jìn)口中，一抬眼就看見怔愣的季臨，手拐了個(gè)彎，把栗子遞到季臨面前，“嘗嘗？”

        薄唇輕啟，溫玉沒想到季臨這么聽話，愣了一下，還是把栗子喂入他口中。指尖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他的嘴唇，被觸碰到的地方微微發(fā)熱，溫玉立刻把手藏到身后。

        “這是什么？”季臨回過神來，口中多了一個(gè)軟糯香甜的東西。

        溫玉不敢看他的嘴唇，移開視線，“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

        他很多年沒有聽過這四個(gè)字，自踏入仙途以后，凡事種種都成了過眼云煙，連兒時(shí)最期盼在冬日吃到的糖炒栗子，也隨著枯黃的落葉掩埋在黃土間，暗無天日的腐爛。

        他從小身體不好，父母不強(qiáng)制要求他修煉，只把他養(yǎng)在別院中遠(yuǎn)離塵世紛擾。山莊中有一棵巨大的栗子樹，每到秋日就果實(shí)累累。

        季臨連同老管家、幾個(gè)下人用竹竿把栗子打下來，藏在地窖。等天氣變冷，新的一年即將來臨，季臨的哥哥姐姐們便會(huì)帶著一車的禮物來看他。

        哥哥教他強(qiáng)身健體的招式，姐姐笑看著他們?cè)趫@中打鬧。

        手腳皆被壓制，季臨汗涔涔地耍賴：“不打了、不打了。”

        他跑到姐姐身邊，帶著馨香手帕劃過臉龐，姐姐從剝好栗子中拿出一顆塞進(jìn)季臨口中，雪花在栗香中消融，爽朗的笑聲漸遠(yuǎn)漸失……

        上揚(yáng)的嘴角覆上冰霜，狹長(zhǎng)的眼中多了一團(tuán)永遠(yuǎn)也化不開的霧氣，季臨皺了皺眉頭，感到煩躁，難耐的情緒不受控制，像春天的野草，滋蔓生長(zhǎng)，使即將他失去理智。

        手指彎了彎，他又想殺人了。

        “還要嗎？”有決定她生命長(zhǎng)短的祖宗在身邊，給溫玉十個(gè)膽子她也不敢先吃。

        溫潤(rùn)的眼睛專注的看著他，心中那團(tuán)唯有鮮血才能澆滅的野火隨著溫玉一句話竟然弱了下來，季臨隨著心意點(diǎn)點(diǎn)頭，溫玉眼中飛快閃過的那抹不情愿也沒逃開他的視線。

        心忽然涼了一截，眼中暗芒一閃，嘴角若有似無的勾起一絲自嘲的笑。

        是了，這世上哪里還會(huì)有人心甘情愿的給他剝栗子呢？那些肯給他剝栗子的人早就魂飛魄散，連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溫玉，他的好師父，也只是因?yàn)槭苤朴谒�才如此作態(tài)。

        怒火重燃，帶著要?dú)�天滅地的氣�?shì)將季臨的理智燒得搖搖欲墜。

        溫玉又剝開一個(gè)栗子，冷不丁看見季臨瞳孔泛紅，嘴角裂開一抹詭異的笑，心道不好，連忙將栗子塞入他口中。

        “別急別急，都給你，全都剝給你！”

        “師父既不愿，何必如此？”季臨笑了笑，聲音沙啞，上揚(yáng)的眼尾盡顯媚態(tài)，“不如……讓我剝給師父吃？”

        聲音柔情似水，溫玉背后卻一陣發(fā)麻，她覺得季臨想剝的不是栗子，而是她的頭蓋骨。

        又來了、又來了！

        上次的教訓(xùn)還不夠，溫玉的生命、想法在他眼中還是可有可無、不需要在乎的東西，即使比不相干的人特別一點(diǎn)，但是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不能讓溫玉活下去，更不足以使溫玉完成任務(wù)。

        想明白這些，溫玉用帕子擦了擦手，神色平靜，“季臨，為什么這幾天不來見我？”

        “……”

        季臨目光微沉，沒有說話。

        “因?yàn)椴幌耄坷⒕危窟�是……”溫玉輕聲吐出兩個(gè)字，“害怕？”

        害怕？

        這兩個(gè)字用來形容季臨簡(jiǎn)直可笑。他是誰(shuí)啊？他是無數(shù)魔修崇敬的對(duì)象，是魔域高高在上的魔尊，是頂尖仙俠門派殫精竭慮也鏟除不掉的魔頭……

        他連死都不怕，又怎么會(huì)害怕一個(gè)小小的溫玉呢？

        別說現(xiàn)在修為盡失的溫玉，就算是全盛時(shí)期的溫玉在他眼中也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為什么不來？”看穿季臨的心思一般，溫玉又問了一遍。

        是了，為什么不來？

        季臨成名多年，這個(gè)世上能牽制他的東西少之又少，隨心所欲慣了，也就沒有必要去想這件事做還是不做，要做是為什么，不做又是為什么。

        他把行動(dòng)全付諸直覺，久而久之，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季臨也不知道了。

        眼前的季臨陷入一種迷惘的境地，他不停的逼問自己為什么，卻找不到答案。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滴下落來，季臨頭痛欲裂，眼前幻影重重。

        好煩，為什么一定要逼問他呢？

        殺了吧，殺了就不會(huì)這么多煩惱了，這個(gè)世界上只有死人最安靜。殺了吧，只要把溫玉殺死，就不會(huì)有人來逼問他為什么。

        殺了吧，把她殺了……

        季臨腳下一晃，溫玉想去扶他，還沒觸碰到手臂，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到在地。

        長(zhǎng)劍拖在地上，鋒利的劍尖劃過地面，留下一條令人不寒而栗的裂縫。季臨眼中一片通紅，扭曲的笑容宛如天狗食月，帶著窒息壓抑與森然。

        居高臨下，劍尖所指正是溫玉的喉嚨。

        性命垂危，她卻毫無驚慌之色，笑容清淺，近乎溫柔的看向季臨，“如果殺了我能讓你開心，那就殺吧。”

        開心？是的，殺人能讓季臨從靈魂深處感到愉悅，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溫玉要讓他開心？

        “為什么？”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為什么要讓我開心。”

        溫潤(rùn)的眼神仿佛能包容萬物，天地山川、日月星辰都在她眼中，再看過去又好似什么都沒有。

        接著，季臨聽見她的聲音，任由翻涌的血浪席卷全身，放棄一切、扔下一切的閉上眼睛，黑暗徹底降臨前，季臨似乎聽見溫玉在重復(fù)那句令他心動(dòng)不已的話。

        他聽見溫玉說：“因?yàn)槟闶俏彝降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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