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羽——！！！”

        腦海刺響。

        那道聲音嘶吼絕望，似乎聲聲泣血。

        青年的眼睛緊閉，渾身卻不受控制地強烈抖了一下。

        模糊的面孔沙啞地喊著這個名字，他隱約看到人影踉蹌著向他爬來。

        那人顫抖著，聲音也發抖，喊他的聲音一次比一次沙啞，卻仍然沒有停下，他的聲帶似乎都快被撕扯開。

        林鶴羽想回應，卻始終對方都沒聽到。

        那焦急的、帶著濃烈情感的男聲一次比一次絕望，也一次比一次更加尖銳刺耳。

        “鶴羽，醒醒，你怎么了？”林鶴羽猛然睜眼，看到他的主治醫生在叫他。

        入眼是一片雪白，窗外透著金黃色暖光。

        他還在醫院。

        那聲音撕心裂肺的喊叫著他的名字，一股強烈的羈絆感讓他依舊沉浸在剛剛的夢境之中。

        “你看起來狀態不是很好。”醫生輕聲說道。

        “是想起什么了嗎？”他問。

        林鶴羽的手在病床上的被子上輕輕摩挲，淺色的發絲遮住他的雙眼，“可能是吧，聽到有人大聲地喊我的名字。”

        “很大聲很大聲。”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似乎很悲傷。”

        “季醫生”

        季風安撫他，“沒關系，也許是你失憶前的事，不要太排斥他，接受他。”

        林鶴羽是在半個月前醒來的。

        醒來即失憶。

        他一個月前被送到醫院的。來時渾身是血，仿佛是從血泊里出來的，連頭發都在滴血，那淺灰色的頭發浸泡了血的模樣，白皙的皮膚與深色的血液強烈的反差，讓當時的季風觸目驚心。

        哪怕這是醫院，他的狀態也太讓人震驚了。

        他的四肢軀體內臟部分散落，大面積的致命傷和小面積的各種小傷。也沒人他經歷過什么，才會有那么重的血腥味，在醫院里久久不能散去。

        好在在人類考核的這二十年來，人類身體素質越來越好。經過搶救，林鶴羽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還是昏迷了半個月才醒來。

        再醒來時，他什么都不記得，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自己從哪里來，他甚至不記得人類考核有關的任何事。

        仿佛是從過去穿越而來。

        在這個世界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

        夏末的九月，滾燙的空氣在清晨里不斷蔓延，一陣風裹挾著炙熱的溫度，泛起一層層熱浪。晴好的天氣里，橙色的晨光從東方照耀大地，清新的藍色染上天空。

        路邊綠樹成茵，簇擁著華落市最大的中心醫院。幾個白色的巨大建筑聳立在一起，站在面向太陽的地方，在這早晨依舊有不少人匆匆來往醫院。

        “你這次出院實在有些著急，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盡量不要劇烈運動——算了，想也不可能，白帝間的新生測試那么激烈。記得下周記得來復查，別掉以輕心。”季風擔心地說。

        如果不是因為九月一日要新生報道，去離這里一個多小時路程的市東邊的白帝間人類考核高等院校入學，林鶴羽不應該那么早出院。

        林鶴羽精致蒼白的臉上還帶著生病的疲色。

        他微微一笑，溫和應道，“好。”雖然被囑咐多次，但他依舊沒有不耐煩，看起來脾氣很好。

        “還有你失憶的問題——別著急。”季風忍不住叮囑道，很明顯，這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在季風說完后，青年怔了怔，神情有一瞬間的失措，但很快就掩飾過去了。

        “知道啦，想要恢復記憶，那是強求不來的事。”

        “大腦檢測沒有異常，說明跟身體無關，很可能是在考核中受到的影響或者是異能和道具，如果是這些因素，那我，很可能沒辦法恢復記憶。”他捋了捋鬢邊淺色的頭發，藏在劉海下的雙眼緊緊閉起，很快他又睜開。

        他想得很清楚，也很明白。

        “而且，我目前常識性知識沒有問題，有自理能力，雖然我醒來就忘了自己的一切，但好在錄取通知書被狩道處送到了醫院，也知道自己未來的去向。”他舉起手上的錄取通知書，揮了揮，牛皮文件袋在空中發出簌簌的聲音。

        季風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真希望你是病理上的失憶，這樣我還有機會幫你。”

        他抬頭仔細地看著眼前面容姣好，淺灰色頭發的青年，“有什么事隨時聯系我，記得來復查，林鶴羽，白帝間人類考核高等學院的校園生活是你新的開始，而你成年后，也將踏入正式的人類考核，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你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朋友。”

        林鶴羽踮著腳擁抱他，將白皙的小臉放在他的肩窩處，“季風，我醒來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你，真的特別謝謝你，你讓我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人類考核的世界。”

        他永遠記得，剛醒來時對所有人都抱著警惕，他精神緊繃，害怕一切，但他仍然不敢絲毫放松。

        但在這寬厚的肩膀上他得到了一絲溫暖。

        短暫的擁抱結束，林鶴羽抖了抖牛皮文件袋，“季醫生，我要去報道啦，你快回去吧，還有病人在等著你呢。”

        季風不放心地揉了把他淺色的細軟頭發，“你路上小心，別走太快，注意你受傷的右腳，在國貿中心有白帝間的迎新車，你慢慢走著去。”

        林鶴羽點點頭，一邊轉身離開一邊沖他揮手，“好啦，快回去吧。”

        季風站在醫院門口，看著林鶴羽一瘸一拐地離開。

        他的背影單薄，季風想上去扶著他，最終念想化成了長嘆。

        這路道阻且長，沒人能幫得了他，只有他自己才能走下去。

        在高聳的國貿大廈門口右轉的三百米處，有個公交站牌，不遠處還有地鐵站，交通十分便利。

        白帝間的迎新接待車的起始站也是在這里。

        林鶴羽微微抬頭，便看到道路前方隱約有個大巴車。

        他受傷的右腳腕還纏著繃帶，隱藏在牛仔褲褲腿之下，隨著他走路的動作時隱時現。

        林鶴羽走的比較慢，蹭到大巴車附近后，上下打量著車子。

        一輛白色的外觀的大巴車停在站牌附近，車窗下寫著“白帝間人類考核高等學院”的字樣。

        他不確定地走到車前，在前車窗玻璃的右下角寫著“新生接新車”。

        “是新生嗎？”

        林鶴羽正左右看著確認這輛是不是他該上的車時，站在車另一邊的女生湊過頭來問。

        那個女生扎著高高的雙馬尾，笑起來甜甜的，嘴角有兩個小梨渦。她個子不太高，穿著一套灰色的制服。

        “啊，對。”林鶴羽反應慢一拍，才意識到這個女生在問自己。

        “喏，把你的錄取通知書給我看一下，我是接待這一批新生的二年級學生，我叫周可。”周可伸出手來。

        林鶴羽把手中的牛皮文件袋遞過去。

        周可抽出文件袋里的錄取通知書。

        ——

        恭喜林鶴羽同學，茲錄取你入我校一年級學院，請在人類考核年二〇年九月一日憑本通知書到校報道。

        人類考核年二〇年八月一日

        白帝間人類考核高等學院

        “好的，可以了。”周可檢查一遍后把錄取通知書放回牛皮文件袋里還給他，隨后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你叫林鶴羽？”

        林鶴羽溫和地笑了笑，“是的，學姐。”

        “你是混血兒？”周可好奇道。

        人類突然被宣布進入人類考核年后，社會動蕩不安，人口銳減，政權顛覆。

        而華國，目前是最快穩定，社會秩序井然的少數國家之一。在“天災”面前，華國的國情和性質決定了華國有更強的凝聚力。

        因此，目前華國外來人口逐漸增多。

        林鶴羽的皮膚雪白，發色淺，甚至睫毛顏色淺，眼瞳孔呈淺灰色，看起來就與華國深色頭發深色瞳孔的特征極為不符。

        但外來人口也很少像他這樣有著傳統的東方面孔。

        一雙帶情的桃花眼，眼睫毛很長，右眼下眼瞼處點著紅色的痣。臉部線條流暢，典型的圓潤的瓜子臉。

        “不是，我是華國人，沒有外國血統。”林鶴羽好脾氣地回答道。

        “噢。你這個頭發，還有眼睫毛，眉毛，都是染的嘛？”周可追問道。

        “也不是，天生的。”林鶴羽不太想解釋，便搶先說道，“那學姐，我先上車啦。”

        “噢噢好，你上去吧，隨便找座位坐。”周可看他上了車，嘴里嘟囔著，“天生的還挺好看的，長得也好看。”

        林鶴羽聽力還不錯，聽到周可的自言自語，手指忍不住蜷縮起來。

        天生也應該不是天生的。

        他的癥狀像白化病。毛發顏色和瞳孔顏色淺，在太陽下容易曬傷但不容易曬黑。皮膚易出現瘀斑或經常流鼻血。

        林鶴羽聽季風說，他送來便是這個樣子，檢測顯示身體體內黑色素很少，但他猜測，很有可能跟異能或道具有關。

        如果說，他在被送到醫院前在經歷考核，那么那場考核，是解出他失憶和白化病的關鍵。

        還有那個聲音，熟悉并且絕望的聲音。

        聽著就會讓人悲傷想哭，是他認識的人嗎？

        但他還沒有絲毫的頭緒。

        大巴車上是兩列座。一列有兩個座。

        坐在座位上的人已經不少了。雙人座上都坐了一個人或兩個人，沒有單獨的空座位了。

        林鶴羽便選了個前排靠走廊的座位。雙人座中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女生。

        女生披著及肩的黑發，鬢角處扎了一個小麻花辮，打著白色蝴蝶結的發繩。

        額前是輕盈的空氣劉海，一雙大而明亮的黑眸注意到了他。嘴里咬著白色柄的棒棒糖。

        林鶴羽沖他禮貌地微笑道，“您好，這邊有人坐嗎？”

        女生從嘴里拿出棒棒糖，一手摘下耳機，“你說什么？”

        “這里有人坐嗎？”

        “沒有。”說著，又把耳機戴上，把棒棒糖塞到嘴里，表現得非常不想跟人交談的樣子。

        “啊，好，謝謝。”

        起始站人不少，而且等的時間比較長。林鶴羽上車后，車子依然沒有發動的意思。

        他動了動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打算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右手疲憊地捏了捏鼻根處。他的視力不太好。

        但現在人類素質提高，很少需要用到眼鏡。除了像季醫生那樣高強度的工作以外，像他這種輕微的近視，戴眼鏡會比較礙事。

        主要是考核的時候如果失去眼鏡看不清的話會很麻煩，也正是如此，高度近視的大部分人在剛開始的人類考核中就被淘汰了。

        靠著靠著，林鶴羽便睡著了。

        “吱呀——”

        再醒來時，車子正在行駛，一個非常迫切的急剎車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差點把他甩了出去。

        他整個身子飛快前傾，只能雙手盡快牢牢抓住前面的椅背，但這還不夠，他的上半身都快越過前座的椅背了。

        就在這時，旁邊伸出一雙纖瘦的胳膊，拉著他的后領子給他一把拽了回來。

        那巨大的力氣把他按回座位上，因為力氣大，坐墊軟，整個人被反作用力彈了彈。

        林鶴羽驚魂未定地坐在座位上，淺灰色的眼睫毛像扇子一樣顫動，瞳孔微微抖動，緩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看向那個救了自己的人。

        是那個女生。

        她依舊戴著耳機，嘴里含著棒棒糖，神色冷靜地看著他。

        林鶴羽突然意識到，

        一個一米六多的女生居然一把拽回了一個接近一米八的男生。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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