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弟弟潘一帆已經睡著，楚宋玲剛把他放在床上，此刻活動著因抱兒子一路泛酸的肩膀。

        在廚房接水的楚曰順便給她接了一杯遞了過去，她打算趁著今天想說要去茶樓幫忙的，可她不知道怎么開口。

        楚曰想去茶樓當服務員確實有自己的私心，不過心里更多的是不想讓楚宋玲跟潘博文因為這件事再跟那邊起爭執。

        她籌措在原地，楚宋玲開了口。

        “你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一晚上下來楚宋玲的妝有些花了，在燈下面容像是斑駁的墻，一說話就掉灰。

        楚曰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面對她時的恭敬堪比古代朝臣面圣。

        “我告訴你，你一定要好好上學，不然你以后也只能當服務員。”

        潘博文剛洗完澡出來，聽到這話不悅的反駁：“你介個話我聽起來很不好聽啊，職業不分高低，當個內心富有的人比做什么職業強多了。”

        “那別人當可以，我女兒跟兒子當不行。楚曰，你聽到沒有？”

        楚曰低著頭，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把心里反復了無數次的話說了出口：“媽媽，我想去茶樓幫忙。”

        “……楚曰，你是不是腦袋有毛病？”楚宋玲不可置信地看她，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妹妹，你為森莫想要去茶樓幫忙咧，系不系中午說的那些話讓你擔心了？”潘博文關心她的情緒，“你別擔心，叔叔都能解決的，都系小事啦。”

        “這一天下來，你還沒看夠嗎？你媽媽我就是因為沒文化，到現在都還被婆家看不起。我就是想激勵你以后好好上學，卯足勁的往前沖，就算是玩命你也得給我考個拿得出手的大學，結果跟你說了這么多，你倒好，想去當服務員了，我看你真是腦袋進水了！”怒火燒心的楚宋玲話越說越狠，“既然這樣我要你有什么用，我把你送回老家就行了，還不用礙我眼！”

        這斑駁的墻轟然倒塌，那灰嗆得楚曰鼻塞眼紅。

        “走，我現在就給你訂最早的機票，明天一大早我就送你走。”楚宋玲猙獰著臉龐，要去拉她，一如當年她的父親無數次把她們趕出家門一樣。

        楚曰身體止不住在發顫，臉上寫滿了驚恐。

        潘博文把人摁住：“你別嚇到孩子！”

        潘博文這輩子鮮少大聲跟人說話，面對楚宋玲更是從未有過。

        他發飆起來還是有一定的震懾度的，楚宋玲的氣勢立刻就弱了下來，氣上頭的那些話像是耳光一樣把她拍了個清醒。

        楚宋玲頹敗地坐在椅子上，聲音是燒盡的蠟：“媽媽剛才是氣上頭了，不是要趕你走，你別怕。”

        楚曰始終低著腦袋，跟扎進了桌面一樣。

        寂靜的環境里偶爾聽到幾聲壓抑的嗚咽。

        楚宋玲紅了眼，想起了當年她們母女兩被前夫趕出家門時，楚曰不過也只是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趴在她懷里瑟瑟發抖輕聲嗚咽著，像是一條可憐至極的流浪貓。

        “對不起。”楚宋玲在她跟前蹲了下來，把她抱在懷里，哽咽道，“媽媽錯了，你原諒媽媽好嗎？”

        楚曰的確代表了她那段她不想去回憶的不堪過去，可在那段不堪的過去，楚曰曾是她活下去的勇氣。

        那天夜里，是母女兩人感情的一個爆發，坍塌后的重鑄是可觀的。楚宋玲跟楚曰相處沒有剛見面時的僵硬，楚曰再沒提過要去茶樓幫忙，楚宋玲也沒提過，潘博文還是一天到晚樂呵呵的給她們開玩笑，潘一帆因為父親的原因也不敢對她造次，他們之間相處的也算是愉快，唯一遺憾的是籃球上沒有出現過男孩的身影。

        ——

        一個星期后。

        楚宋玲帶她去了預約的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可以減少藥量，但還需要再進步一觀察。

        得到可觀的結果后，今天一天都有空的楚宋玲立刻帶著楚曰去自己觀察了許久的輔導班跟美術班報了名。

        “先給你報兩個班適應適應，輔導班是一定要去的，美術班看你的興趣，如果美術班不行我們就學鋼琴啊什么的，能加分的我們都試一下，以后考大學能用得上。”楚宋玲把從輔導班里的傳單跟消費單都塞進她的手中，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學生的分數，第一的分數是紅色的，第二名是黃色的，第三名是藍色的，其余分數全都是綠色的，還有那張消費單上的數字更是讓她咋舌。

        怎么這么貴。

        “這紅色可太好看了，這樣啊，媽媽也不為難你，咱們定個小目標，先奔著前三去，先拿藍再拿紅。”楚宋玲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媽媽我以前學習成績也很好，你肯定有遺傳到我，拿個藍是小意思對嗎？”

        楚宋玲希望得到的答案，跟楚曰能力所給的答案有出入，這個分數楚曰不可能會達到，可是母親這樣看著她，一旦這個不字說出來，她面臨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嗯。”

        楚宋玲很寬慰：“你不要覺得媽媽對你嚴格，你現在不吃苦頭，以后就會吃苦頭，先苦后甜知道嗎？”

        “嗯，知道了媽媽。”

        “走，媽媽帶你去吃火鍋。”心情愉悅的楚宋玲臉上有小孩的調皮，“我們要最辣的。”

        楚曰聽了這話眼睛都亮了，這話對她誘惑力可太強了。

        這邊飲食清淡，在老家那邊幾乎頓頓都有辣，她來花城以后就沒吃過辣的，這可讓她不適應了很久，吃東西都沒什么胃口。

        楚宋玲也是這么過來的，對自家女兒這點愛好摸得一清二楚，不過她在這里生活了多年，曾經無辣不歡的她飲食也開始變得清淡了起來，當然也希望以后楚曰的飲食能慢慢清淡一點。

        不過今天無妨，兒子被婆家帶回去過周末，她樂得清閑，放肆一下也可以。

        周五的人流量巨大，火鍋店門外聚集了一堆在排隊等號的人。

        這家店按照會員分，消費越多，等級越高，如果是高級會員的話在排隊上有很大的優勢，甚至不用排隊，楚宋玲很少會到外面就餐，尤其是火鍋這種，自然是沒有會員。她這人在花城的朋友少之又少，又不想給潘博文打電話讓他去問人，加上她后面還有其他的安排，當下就下了決定要換一家店。

        她正拉著楚曰往回走時，迎面就碰上了剛下扶手電梯的江盡恒。

        江盡恒身后還跟著一群朋友，熱熱鬧鬧的，他主動打招呼：“阿姨，你來吃火鍋啊？”他客氣的寒暄，教養極好。

        楚宋玲露出一副慈愛的臉龐，聲音溫柔似水：“是啊，楚曰想吃我就帶她來了，但是等太長時間了，我想換一家，我還約了臉部護理，都快到時間了。”

        他的朋友朝他打了聲招呼，一邊打鬧著一邊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暢通無阻的進了去。

        江盡恒看了看楚曰，楚曰大腦跟沒轉過來似的，站在原地繃得像是木頭。

        “你們是會員是吧？”楚宋玲的眼睛都亮了，眼角的皺紋里夾著私欲，“那正好，這頓阿姨請了，就麻煩你帶楚曰去吃，我做完護理來接她行嗎？”

        楚宋玲的心思顯然易見，她太希望楚曰能結交一點未來在人生道路上對自己于幫助的朋友。

        楚曰對母親的這點心思莫名的感到羞恥，去拉她的衣袖，弱聲道：“媽媽，我不是很餓。”她真怕江盡恒看出來。

        楚宋玲側頭看她，面向她的這邊臉龐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聲音帶刺：“你剛才還說你很餓，很想吃。”

        “那就跟我們一起吧。”江盡恒聲音一如既往的爽朗熱情，“正好人多熱鬧一點。”

        “太謝謝你了。”楚宋玲闊氣道，“那阿姨等會過來買單，你們隨便點。”

        “好，謝謝阿姨。”

        就這樣，楚曰被轉交到了江盡恒的手里。

        江盡恒說：“今天是我小姑姑過生日，我們是來給她過生日的。”

        怎么會是家人呢，楚曰更是緊張了起來。

        江盡恒本來說這話是想讓她不要這么緊張的，現在看她越發僵硬的樣子，苦惱地抓了抓后腦勺，“我記得你媽媽說你也會在東附上學是嗎？”

        他生活中不是沒遇到過緊張的人，但是緊張到滿臉都寫著恐懼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楚曰低著的頭點了點頭。

        江盡恒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里面都是東附的學生，年紀都差不多，你不用緊張，我會照顧你的。”他像是個小大人一樣寬慰她。

        楚曰的心并沒有因為他的這番話緩下來，而是越跳越快，這種感覺她感覺很熟悉。

        “……我我好像是犯病了。”這種心跳過快的感覺跟犯病時一模一樣。

        “你什么病？”江盡恒語氣變得急促，“那現在是不是要休息，還是要吃藥？”

        “不用吃藥，緩一緩就好了。”

        “那我陪你在這里緩一緩。”江盡恒在等位區找了一個位置，把她安排坐下后又去找在迎賓的服務員要了一杯水。

        “你喝口水。”江盡恒把水遞到她的嘴邊。

        楚曰心一緊，五根手指抓著褲子，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沒事。”她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隔著紙殼抵達手心又順著血液到了心臟。

        楚曰慢慢緩了過來。

        “好點了嗎？”江盡恒很有耐心的觀察她的變化。

        楚曰點了點頭，江盡恒繃著的神經松了下來。

        “你是哪里不舒服？”他怕涉及她的隱私，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說可以不說。”

        “我有甲亢。”她說著連忙擺手，“這這不傳染的。”

        他笑：“我知道，我表姐也是這樣的，不過她現在已經痊愈了，你也會好起來的。”

        楚曰咧出笑容，語氣隨著好心情輕微上揚：“嗯，我今天去復查，醫生說好很多了。”

        江盡恒盯著她看了看，楚曰表情僵硬，慢慢的恢復成往日沒有表情的木楞樣子。

        “你笑起來，這邊有個小酒窩。”江盡恒伸出手掌指向著她的左臉。

        楚曰收緊力道，杯子微微變形：“很丑嗎？”

        這話問出來她就后悔了，她聽過太多人說她丑了，但最起碼她是不想從他口中聽到的。

        江盡恒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愣了一下，聲調提高：“你不丑啊，你多好看！”

        第一次，她是第一次聽到別人不是嘲笑，不是諷刺，是真誠的夸她好看。

        江盡恒看她一張白皙的臉泛上紅暈，白里透紅的樣子讓他想到了妹妹手里總是拿著的那個兔子玩偶。

        “我聽別人說，只要你覺得你自己好看，你就會越來越好看的，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丑，從小我就覺得我很帥，特別特別帥，所以我從小到大都很帥。”

        江盡恒旁邊有坐著一對情侶，這樣大言不慚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惹得他們一陣嬉笑。

        江盡恒聞聲回頭看了過去，那情侶看著他慢慢止住了笑聲，異口同聲道：“你這小孩挺有自知之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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