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白衣
因為溫沐的要求, 這幾日羈源想方設法地尋找歌舞班子。
不過他倒底不愛與人接觸,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離開無夜城。
人間的歌舞班子,除了寰鳳樓, 幾乎找不出第二,可他偏偏繞過寰鳳樓,尋了許久, 終于聽說一派已經隱退許久的京舞戲世家。
那是前朝的歌舞世家, 自被玄淮滅國,便不再當眾表演歌舞, 其家中絕學, 只在內部流傳,從不授予外人。
輝琉自小遠離皇室, 流落在外, 與此世家相交甚篤。
聽聞他的另一位老師,與前朝太子頗有淵源, 巧合的是, 那前朝太子又是京舞戲的開山之人, 或許是因為這層機緣,他才能不被懷疑地潛入寰鳳樓。
當日寰鳳樓被毀,今日已然重建, 其重要機關秘法,全都流入金楓軍之手, 金楓軍只受輝琉一人控制。
無論羈源如何選擇, 他都不可避免的要與輝琉接觸。
當然,這些除了溫沐, 鮮少有人知道。
自那日無夜城百鬼亂舞, 溫沐終于得了幾天清凈日子, 雖不能知曉珠云的情況,卻可用蛇玉鐲傳遞消息,等到輝琉進入無夜城,屆時再想辦法救珠云出來。
從前她瞻前顧后,總是考慮羈源的感受,如今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現下必須盡快出去,在沒有確定靈溪師兄是否離開人世時,她還需要忍耐。
又過了三日,溫沐實在擔心珠云,又聯系不上輝琉,只能趁著羈源不在,悄悄潛入了他住的樓閣。
溫沐關上侍女的玄色衣裳,避開所有人,進入羈源住處。
此處不會有別人,她卸下防備,剛要進去,身前攔下一把長劍。
白羽抱著手,靠在墻上,手里的劍刃已然出鞘,正嵌在溫沐身前的柱子里。
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溫沐姑娘,殿下說過,翮歡樓隨時對您敞開大門,您不用這么偷偷摸摸的。”
羈源是說過這句話,甚至還曾要求溫沐過來,不過被她拒絕數次,后來也不提了。
可在溫沐心里,他已經完全無法讓她信任,就算跪著求她來翮歡樓,溫沐也會覺得他在算計自己。
被抓包后的尷尬讓溫沐無所適從,她對白羽不怎么了解,只是聽他喚羈源殿下,想來是大周沒滅時就跟著他了。
既然不知道說什么,她干脆不說。
白羽道:“殿下前幾日已經回來了,你想要的東西都會給你。”
溫沐背過身,道:“我知道,所以來看看。”
他成日里冷著臉,說話也冷冰冰的,不過言語之中,還是會維護羈源。
溫沐繞過白羽的劍刃走進翮歡樓,他識趣地不再跟著。
羈源對衣著住所什么的都不在意,一件衣服可以穿很久,當年最常看到的就是自己送他的湖藍長錦,甚至在衣服破了的情況下,他還能無所謂地繼續穿在身上。
不過他又生的好看,時常讓人注意不到他的衣著,不管穿什么都有一種艷光四射的感覺。
而翮歡樓也秉承著他一貫風格,大概是隨便建的,雖是金碧輝煌,卻也毫無特色,其內部錯落別致,與一些奇樓仙閣無甚區別。
白羽說羈源在無夜城里,可這幾日并未見到他人,沒有剛開始的時刻跟隨,冷淡了不少,對她也放松了不少。
溫沐掀開簾子,朝著樓上走去。
她步伐很慢,生怕從哪里撞見突然回來的羈源。
要是能找到水牢的圖紙,救珠云時也能得心應手一些。
走著走著,溫沐漸漸失了方向,在各方廊道里穿梭,一時間分不清來時走的哪里。
忽然間闖入一片秘境,等她打開門,眼前豁然開朗。
寬闊的房間里處處都擺著新鮮的花朵,幾乎每個品種都有,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奇怪的熏香。
沒過一會兒,她就開始頭暈眼花,腦袋漲漲的,整個人有些發熱,耳邊似乎聽到蛇吐信子的聲音,連手上都生出粘膩的汗液。
溫沐口干舌燥,不受控制的繼續往前走,靠近之時,眼前出現一張大床。
床榻被一層薄紗掩蓋,能隱約瞧見薄紗后頭依偎著兩個人。
女子身姿嬌媚,如纏繞枝頭的藤蔓般攀沿而上,霧氣濃重,喘息不勻,二人纏綿不分,動靜不止。
愣神之時,她猛然想起先前在荒原聽到的對話。
用魅蛇勾引羈源。
在他情迷時動手……
溫沐深受震驚,在對方視線看向她時,連忙轉身逃跑。
她一路跑出去,甚至不知道是沿著哪條路出來的,剛開門就看見白羽等在外面。
他問:“見到殿下了嗎?”
溫沐雙手環胸,仍然身處方才的震驚中。
緩了許久,她才愣愣道:“嗯,可能見到了。”
在他情迷時動手……
方才的模樣,可不是情迷之時么。
那就說明,他會有危險。
溫沐唇色蒼白,定定看著白羽。
良久,她淡聲道:“白羽將軍,你家殿下正在處理一些急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了。”
他微瞇著眼睛:“當真?”
溫沐很少撒謊,她握著玉鐲,點頭道:“當真!”
白羽嘆息,道:“行,你跟我過來。”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見溫沐一動不動,便道:“殿下已經為你準備好了,我先帶你過去。”
溫沐還未來得及與輝琉聯系,竟不知道羈源的速度這么快。
若真的如計劃那般順利,今晚就能見到輝琉了。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陣期待,表演歌舞并非重點,只要能讓輝琉進來,她與珠云就可以離開無夜城。
白羽道:“前朝朱家是個京舞戲大家族,朱家小公子跳舞時總是帶著面具,又生了雙狐貍眼,所以人人都稱他為玉面狐貍。”
溫沐道:“聽起來很厲害。”
白羽道:“的確是很厲害,不過最厲害的,還屬他的老師,也就是他的叔叔。”
“他叔叔?”溫沐問道:“哪方面很厲害?”
白羽道:“各方面都很厲害,其中淵源,一般很少有人知道,殿下能找到朱家,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他笑笑,對溫沐道:“這種家族,一般都有些說不出去的秘聞。”
不知怎的,他竟與溫沐聊起這些來。
眼見前路還遠,溫沐與他一問一答,就這么談了下去。
白羽道:“很多人都說,那位被稱為玉面狐貍的朱家小公子,并非朱家血脈。”
溫沐驚道:“私生子?”
白羽搖頭:“也不是,聽說那位小公子,是朱家長孫在戰壕中撿到的棄嬰,又因為朱家無后,所以便養在其兄長名下。”
溫沐道:“我聽說過朱家的厲害之處,卻不知道朱家小公子身世會如此坎坷。”
兩人離開翮歡樓,白羽在前面引路。
“就是因為有這樁事,所以朱家行事極為低調,后來朱家掌事駕鶴西去,只剩朱家小公子一脈留存,朱家的大權自然落在他的手里。”
溫沐道:“這樣算的話,那朱家小公子如今年歲也不小了。”
白羽道:“并非如此,那朱家小公子頂多也就及冠之年,所以你要明白,這樣一個神秘又危險的家族,殿下能為你找來,你該感恩戴德,絕不可生旁的心思。”
說罷,他打開前方大門,一間奢華美糜的舞殿赫然出現在眼前。
她攔住白羽:“我只想要一個人欣賞,你別進來,羈源也不許進來。”
白羽皺眉,諷笑道:“我對陰柔之風不感興趣。”
溫沐眼眸一沉:“什么是陰柔之風?”
白羽不屑:“你可知朱家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來這么一句,溫沐道:“不知。”
說著他就把溫沐的右手拽了過去,一只蛇形玉鐲出現在兩人眼前。
玉鐲在無夜城越久,傳遞消息的能力就越模糊,有時候說了幾句,往往要停大半天才能再次發出聲音。
羈源性子古怪,遇到懷疑的事從來不問,他會暗中調查,會心有顧慮,但絕不會開口問一句。
自那日毀了一次玉鐲,再被溫沐找回來后,他只當看不見了。
溫沐覺得莫名其妙,連忙抽回手。
可他卻沒再說什么,而是關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到夜里,溫沐幾乎已經要睡過去,期間只吃了些瓜果。
大殿珠光寶氣,極為奢華,溫沐坐在正位上,就這么百無聊賴地趴著睡了一覺。
她以為羈源會過來,誰知道一直都沒見到他。
忽而想起先前在翮歡樓看到的東西,又想著他會不會是遇上了危險。
不過可能性不大,若真如此的話,整個無夜城就該翻天了。
不知怎么的,溫沐竟然覺得有些慶幸。
就在她昏昏沉沉之時,耳邊突然響起一絲管弦之聲。
溫沐猛地來了精神,從椅子上坐起來。
只見大殿中央,坐著一位帶著面具的白衣男子。
面具如飛鶴之羽,圍繞在他眼眸兩側,使得原本妖媚的眸子更加勾人,只是一個抬眼,便撩撥地人心馳神動。
注意到他耳垂的小痣,溫沐緊張的心放下許多。
他坐在溫沐正對面,眼覆面具,手抱琵琶,三聲之后,指尖一動,水滴迸進的音樂之聲綿綿響起。
溫沐知道輝琉會歌舞,卻不知道他琵琶也彈的這么好,此時沒有旁人,整個大殿只剩溫沐與他。
琵琶聲停,他緩緩走到溫沐面前,白衣,水袖,手臂輕擺,接過一杯清酒,含在嘴里,攬著溫沐的脖子,將酒杯另一處送到她的嘴邊,低頭喂了進去。
在此之間,溫沐只能通過面具看到他的眼睛,這時她才發現,這雙眼睛真跟狐貍似的,天生具有勾人的能力。
到最后,整杯酒一滴都沒喂進去,從溫沐嘴邊流到脖子里。
他起身,手指掠過溫沐,擦拭著她的脖頸。
還沒等溫沐反應過來,再去看時,他已經重新走到大殿中央。
而身邊,多了許多穿著舞衣的男子。
溫沐早說過,看歌舞只是權宜之計,真正的目的是讓輝琉能順利進入無夜城。
可今日的表演,他卻絲毫沒有敷衍。
從起舞到平息,輕風帶起衣袂,忽如間水袖甩將開來,飄搖柔曳,就是臨凡仙子也不過如此。
他如一把軟劍,破風之時,還能發出泠泠聲響。
最后,漫天花瓣伴舞而落,飄在他身側。
他就在那里,飛揚,飄蕩,像一片月光,靜靜地從天上灑下來。
最后,他抱著琵琶,站在遠處,一言不發地隨著眾人離開。
最后一刻,他回頭,深深望了溫沐一眼。
對她而言,這是訊號,可是溫沐總覺得,他似乎在對什么東西告別,今日一見,總有種以后再也無法重逢的悲壯感。
良久之后,溫沐才抬頭。
羈源站在樓上,撐著手凝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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