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有些銹蝕的鐵門,  順著昏暗的樓梯向下走著。

        鞋子磕在臺階上，發出“踏踏”的聲響。

        真不知道為什么政府的大人物會將見面地點約在這種地方。

        如果不是對方與森先生相熟，我甚至會以為這是什么陷阱，打算抓我去洗腦什么的……畢竟異能力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常與我合作的那位“遠東英雄”還打過吸血鬼和狼人。

        啊,  前面有燈光。

        我頓了頓,  隨后又加快了動作向下走去。

        穿過陰暗的樓梯,  出現在我眼前的居然是一間明亮的講堂。

        有位頭戴禮帽、拄著拐杖的老紳士背對著我站在講桌前。室內卻突兀地擺放著平時家里待客用的茶桌。

        “歡迎來到晚香堂。”

        我朝他恭敬地行禮。

        此人名為夏目漱石,  是對于整個橫濱的和平有著極高貢獻之人。

        據說還是森先生的恩師。

        “很高興你能應邀來這里。”

        夏目先生轉過身來。那雙眼睛中透出的情感令我捉摸不透。

        “您好。”

        我這樣說著,  將手中的賀禮遞了出去。

        “這是港口黑手黨的心意。”

        面前優雅的老紳士將賀禮收下,  放到講臺上。

        我站在原地，等待著他講話。

        “你叫日和，對吧？真是個好名字。”

        客套話嗎？

        我猜測著他說出這句話的目的,  回復道:

        “母親也這樣覺得。她希望我能夠成長為與父親截然相反的人。”

        聞言,  夏目先生微微一怔。

        他定定地看著我,  眼神復雜。

        那之中最強烈的情感似乎是……

        愧疚？

        “夏目先生？”

        他認識我的母親嗎？

        不,  我不認為他與母親有任何交集。無論怎樣狗血像是三流一樣的劇情都不會將這兩個人牽扯上任何的感情關系。

        但半晌，夏目先生嘆息著回復。

        “對不起。”

        對不起？

        我用茫然的眼神看著他。

        我想過很多這位大人物找我談話的原因。

        他可能會和我說起關于我的超越者身份對于國內局勢的影響、關于森先生和我提到過的“三刻構想”的未來、關于港口黑手黨之后發展的打算,  甚至有可能只是問些關于森先生的事――畢竟他是森先生的老師。

        但是為什么會是道歉？

        我并不記得之前有見過這位老先生。

        “您在說什么？”

        他示意我坐下。

        “在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為了異能力有關的事情十分苦惱。”

        “盡管現在傳聞中的我是‘國內最強異能力者’，但我清楚地知曉事實并非如此。”

        “所謂的最強,  只不過是為了穩定人心所營造的騙局，自始至終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光看異能力并無出彩之地的小人物罷了。這樣的我何談兼濟天下？”

        “不過,  憑借著老夫的政治能力已經足以在政府內部站穩腳跟。在地位足夠高之后，我便有了接觸與異能力相關的,  更深層的秘密。”

        “世間存在一本能夠實驗一切愿望的書。在空白書頁上所寫的一切符合邏輯的事都能夠成真。”

        我瞳孔猛地縮緊。

        記憶,  異常,  混亂，失控……

        這樣的詞匯在我的腦中打轉。

        如果是這本“書”，如果是它影響了我的話。

        “這樣的消息對于當時急于實現抱負的我來說實在非常之具有誘惑力。巧合的是，盡管傳聞書的本體所處之地無人知曉，政府內部卻存在著從書上撕下  來的空白紙張。在討論與表決過后，我拿到了使用那張紙張的機會。”

        “既然我能夠拿到，那么這東西在其他地方也會存在。如果有人利用它許下對于世界而言有害的愿望，天下豈不是亂了套？”

        “我放棄了自己的愿望，在那張空白的紙上編寫了長長一串關于‘書’被囚牢禁錮的描述。在那之后書頁仍具有影響，我一直以為這代表了實驗的失敗。”

        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響。

        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模糊畫面仿若被人用布一點點擦去灰塵，逐漸清晰起來。

        “――直到我看見了你。”

        老人轉身。

        “書的本體已經被囚牢囚禁，除去散落的書頁外不用再擔心其會造成的災害與影響，這一點我無比慶幸。但是代價卻是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被迫安上了固定的命運，原本的生活被打亂，情感被壓抑在心底，無限接近于非人之物……”

        十歲時的我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白虎染血的牙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老夫對此，非常抱歉。”

        月光照在院長的面容上，顯現出他恐懼、震驚的表情。

        ……

        “……敦？”

        ……

        我知道這種時刻我應當做些什么。

        對筆記本上的內容進行分析后，我知道我現在應當沉默地離開。

        我靜靜聽他說完了這些話。

        但我不理解。

        “只是這樣嗎？”

        我看向他。

        “只是這樣的話，您并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并不需要道歉。”

        這樣說著，我彎起了嘴角。

        “是個很有趣的故事，即使發生在我自己的身上也不能否認其戲劇性。”

        對方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您沒有必要向我道歉。我擁有了能夠守護他人的力量，能夠完全保持大腦清醒，擁有了和家人一般的好友。或許這一切都是命運的饋贈。”

        我打斷了他的話。

        夏目先生握緊了手中的拐杖，似乎忍耐著什么極端的情緒。

        “你的事情對老夫來說是意外之喜，卻在同時也是意外的噩耗。”

        他扭動拐杖。

        拐杖的裝飾部分被打開。

        他將手伸進空洞的內部，取出卷起的、正反兩面都密密麻麻滿是字跡的紙張。

        “老夫自知無顏面對你。但是，事已至此……這是我所說的那張‘書頁’。”

        他露出有些悲哀的神情。

        “盡管此物已經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但是老夫覺得還是將它交給你比較好。”

        “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就盡管向老夫提出來吧。算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補償。”

        夏目漱石這樣說。

        “既然一切都是為了橫濱，那么您不必向我道歉。”

        我站起身來。

        我能夠理解他的想法，我能夠知曉他的痛苦。

        盡管我不是很能理解他向我說出來并交給我這頁紙的意圖。

        是贖罪嗎？

        但是，看著上面的字跡。

        ……砰咚，砰咚。

        心跳逐漸加快。

        我有一種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手中的安心。

        “非常感謝您告知我真相。”

        走之前，我再次朝他行禮。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就請容我先行告辭。”

        實話說，這頁紙張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用處。

        在回到寢室之后，這頁紙被我夾到了以往用來做行為筆記的筆記本中，再沒有將它拿出來看上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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