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初夏的午后,逢安城的街道上杳無人煙,只有幾個小販還在賣力地兜售著商品,城人或于家午憩,或于茶館聚集閑聊,小城地域偏僻,數百年來,任外間如何喧鬧,它好像從來都不曾受到影響,戰火不曾燒到這,圣上的恩賜也不曾讓它得以惠澤到半分,它只是安安穩穩、年復一年地重復著平淡卻安逸的生活。
逢安人大概不曾想到有一天這座小城會變得這么“熱鬧”,鑲金帶玉的輦轎悄無聲息地在客棧的□□落定,巷間的青石板上有隊伍打馬而過,寬闊的商品街上多了幾個衣著樸素然眼有流光、氣度不凡的貴人……
透過薄薄的三重隔蚊紗帳,故事在說書人的口中拉開帷幕。
“……話說這衛將軍賀承霄在白雪皚皚的青骨山上割下了柔惠公主孟無諳的首級,公主的血染得山洞一片猩紅,夜深人靜時偶有旅人聽得女子嗚咽之聲,而這衛將軍……”老頭溜圓的小眼睛照著座下一眾聚精會神的賓客轉了幾轉,氣定神閑地摸了摸胡須,拍下了案板,“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聽書最討厭的就是聽到這句話,慕春遙嗑著瓜子,正聽得起勁呢,這老頭卻突然停了,手里的瓜子頓時無味了,下回、下回是哪回?她這八百年也不下山一次,好不容易聽一次書,還要被這說故事的人吊胃口。
臺下其他賓客一陣嘩然,然而卻又無可奈何,輕聲抱怨了幾句,便要散去。
慕春遙也起身打算離開,憑空卻出現一陣銅錢沙沙作響的聲音,她和所有人一樣循著聲音的源頭看過去,只見一個不小的錢袋,劃過所有人的頭頂,又穩又準地落在了說書人面前的案桌上。
而這錢袋的主人——一個少年,曲起一條腿,坐在二樓的柵欄上,倚著柱子,喝了一口碗里的茶,笑得舒爽,聲音也一派清朗:“說下去。”
說書人略有遲疑,把錢袋在手里掂了掂,掩藏不住心滿意足的笑意,高應一聲“得勒——”捋捋長須,清了清嗓子,故事又開始了。
一陣桌椅響動的聲音,那些本來要走的賓客都坐回了原位,,慕春遙重又嗑起了瓜子。
“而這衛將軍,拎著公主的首級回到了皇宮面見玫貴妃……”
說書人一句話沒說完,又斷了,一隊身著兵服的人闖了進來,看著是軍府的人。
說書人匆忙收拾好東西就想跑路,后領卻被緊緊抓住,卻是那少年,不知何時從樓上一躍而下,捉住了說書人。
領頭的大漢高聲嚷道:“說了多少次,皇家之事豈是爾等可以私自議論的?你這老頭這便同我去官府走一趟吧!”
大漢說著便要上前拿人,少年揪著說書人,輕松一閃。
只見他眼含不屑與輕佻的笑意,揚著下巴笑,似有桃花在嘴角盛開,聽得他道:“你們是何人?”
逢安城民向來溫馴,大漢似乎沒想到有人敢反抗他,一時錯愕,竟愣在了原地。
那少年接著道,“不管是誰,都不能打擾小爺我聽書!币贿呎f一邊加重了力道,把那說書人疼得嗷嗷叫。
只聽得利刃出鞘,賓客慌忙作鳥獸散,先是一名隨從上前拿人,被少年扭折了胳膊,然后兩個、三個……十幾個人手持長劍一齊朝他沖襲,他赤手空拳,姿態輕然,披散的卷發在半空中蓬松綻開,麻衣翩躚間,已然將那些小兵都應付得七零八落趴在了地上。
慕春遙瞪大了眼睛,看那少年微揚著下巴,一邊揪著說書人,一邊將另一只手閑散地搭在案桌上,還有一只腳,踏在一個齜牙咧嘴的小兵背上。
她咽了咽口水,又見大漢一邊作防備狀一邊后退,快到門邊了才敢把話說出來:“毛頭小兒,你等著!”
話音未落便一溜煙地跑了。
少年似是不屑再爭發事端,松開說書老頭,拍了拍手,才挑眉應道:“爺等著。”
說書老頭終于松了口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一邊揉腰一邊小聲嘆怨:“老朽這把衰骨可真要散架啰……”
慕春遙這時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茶館里只剩下了少年、說書人和慕春遙三個人,茶館是個兩層樓的小天井,有稀疏的光從露天的頂樓照進來,恰把說書人所在的講臺襯得明暗分勻,老頭不復先前的談笑慵懶,折扇鏗鏘抵在手心,洪亮深厚的聲音,繼續講述著十年前的故事的結尾。
慕春遙看了一眼少年,他在她不遠處的圓桌上坐下,眼睛明亮卻神態渙然,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然而他又確確實實在注視著案桌旁的說書人。
“而這衛將軍,拎著公主的首級回到了皇宮面見玫貴妃,得以官復原職,披袍掛帥,爍野之戰,長驅北澤蠻夷千里,守住了皇都,也護得了整個大魏。”
就這么一句話,等了半個晌午,慕春遙未覺不值,只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少年背著手,邁著大步走遠,慕春遙追出去,外間已近傍晚,氣候涼爽,長街上也熱鬧起來,她在熙攘的嘈雜聲里同他搭話。
“少俠好身手!”
他看她一眼,笑了一笑,語意綿長,懶洋洋的:“男人,真是最薄情不過的性物!
“話也不能這么說……”她嘟囔道。
他來了興致,停在一處小攤前,帶著笑意看她,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她便在他面前站定,抿嘴分析起來:“公主不死,將軍怎么能躲過后宮爭斗,打得勝仗、保家衛國呢?”
“為了戰役,就值得犧牲所愛之人嗎?”
“不值得嗎?”她反問道,“以一人換千萬人,難道不是世間最劃算的買賣嗎?”
“千萬人,與我何干?”
“……”慕春遙一時語塞。
她又有點好奇:“我還從沒見過你這樣貶低男人的男人……”
“你見過多少男人?”他看著眼前的姑娘一臉天真的模樣,玩笑似地諷刺。
她竟認認真真地回憶起來:“好像……沒多少,不光是男人,女人也沒見過多少,見得最多的就是師父!
“果然!彼p笑,“你叫什么名字?”
“慕春遙!
“好奇怪的名字……”少年咂著嘴念叨。
她想起剛才他一個人打趴一群人的場景,敢怒不敢言,耐著性子解釋:“因為我喜歡春天,師父便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哦!鄙倌険P著頭四處張望,最后將視線停在了身旁的燈籠攤上。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小的攤子倒是有不少漂亮的燈籠,他挑起一個燈籠好奇地看,“今天是什么節日,為何賣燈籠?”
慕春遙上前一步道:“平常的日子也可以賣燈籠!
小販是個看起來和和氣氣的青年男子,雖是小販,卻無半分市井之氣,笑起來時只覺儒雅隨和:“今天是一個最平常的日子,也是這位小公子遇見這位美麗姑娘的日子。”
他這話說得慕春遙又驚訝又開心:“你說我美?”
少年側頭看她:“你不知道嗎?”
從來沒有人說過她美,她從前沒有美丑概念,也不知道打扮自己,第一次聽到有人夸她美麗,心里流過一抹蜂蜜一般的甜。
她發著呆,被人輕輕敲了敲腦袋,頭頂傳來清澈的聲音:“選一個!
“為什么?”
“獎勵你。”
“獎勵我什么?”
“我喜歡你的答案!
“哪一句?”
“話真多。”
“啊?”
慕春遙仔仔細細地看,最終還是選了第一眼就相中的一個燈籠,白色的底襯,外間一層淡藍色的薄紗,隱約可見兩句小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見這詩句便覺心中一顫,說不上來是心動還是心慟,就是很勾人心,這兩句詩。
也許是字跡好看吧?
少年付錢時,三人隨口攀談起來,賣燈籠的青年男子說這些燈籠上的字都是他寫的,為了籌集路費去皇都考試。
離開時,慕春遙看著青年男子,真誠道:“你一定會成功的!
如果不成功,一定是懷才不遇。
“借姑娘吉言。”青年男子溫和地笑笑。
離開小攤,慕春遙又跟著少年逛了很久的街,從天光尚明,到晚霞初見,再到夜色沉下來,她看著逐漸明晰的月亮,在十字路口止住了腳步:“我該回家了!
“送你回去?”
“不用了,師父不喜歡見外人。”
“哦,那、再見?”
“有緣再會!蹦酱哼b抱拳道。
她提著燈籠走了一段路,回頭去看,少年還站在原地,對著她揮揮手,她又回過頭,繼續朝前走,走過熙攘的街市,走過僻靜的小巷,越走越偏。
她要回到山上去,不知不覺玩了一天,師父一定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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