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天色已晚,正是宵禁時間,賀承霄便決定在城外的野地里對付一晚,雖是夏季,夜間的郊野露水繁多,仍有寒涼之意,惠惠雙手交疊,抱著胳膊摩挲取暖。
“老頭,我有錢。”她躲著腳央求,“我們去住客棧吧。”
不遠處即有兩家客驛,供像他們這樣來不及進城的旅人住宿。
“你可以去。”賀承霄靠著樹干,將手搭在膝蓋上,閉著眼睛。
“還是算了吧。”她怕她去住客棧,他便扔下她跑了。
惠惠緊了緊薄衫,挨著賀承霄坐下,抱著膝蓋,將臉埋進膝灣,一會兒,她轉了轉腦袋,把臉轉朝賀承霄的方向,想再跟他說說話。
“老頭?”她試探著叫。
沒有回應。
“賀承霄?”
“賀承霄?”
他閉著眼,一動不動,如同死了一般,她伸出手指,探到他的胡子上,均勻的、熱熱的鼻息緩緩噴在她的指腹上。
他應該是睡熟了。她想。于是沒趣地將臉埋回膝灣,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閉著閉著,睡意襲來,可這樣睡實在是不舒服,她的腦袋歪歪扭扭,越來越沉,“撲通”砸在厚實的雜草堆上,“呼呼”進入了夢鄉。
月亮明亮皎潔,夜色深沉,蟲鳴悉娑亂叫。
賀承霄睜開眼睛,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沒有睡意,即使在相當疲憊的狀態下,也不想睡覺,閉眼休憩只是為了保存精力。
女孩發出細微的鼾聲,他側頭看看,她背對著他,側臥在草堆上,蜷縮著身子,像一只小蝸牛,他解下外衫,狀似無意,卻讓它輕輕地蓋在了女孩腰間。
翌日,倒是惠惠先醒,推攘賀承霄的肩膀:“老頭,醒醒,醒醒,開城門了。”
賀承霄很快便醒來,其實他剛睡下沒多久。
他站起來,理理衣襟,提著劍向前走,惠惠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
他們去得早,城門的人還不多,排著隊,很快便到他們了,負責搜查他們的官兵板著一張臉,兇神惡煞,滿臉橫肉隨著他的嚷嚷一顫一顫的:“有牌嗎?沒牌不能佩劍!”
牌?什么牌?惠惠心想,通行專用令牌?普通百姓去哪找?
惠惠上前道:“沒牌就不能帶劍防身了?這如今江湖這么險惡……”
胖官兵齜牙咧嘴地舉起拳頭。
賀承霄伸手將她護在身后,他抬起眼朝著周圍掃視一圈,神色冷峻,最后將那寒冰一般的目光,落在了官兵身上。
“你你你……你想干嘛?”這官兵不知怎的就結巴了,露出幾分怯意。
賀承霄揚起手,官兵立馬以劍鞘格擋,生怕他發出什么攻擊,他卻只是將劍扔了過去。
“城內既有規矩,自應遵守。”他不咸不淡道,聲音卻透著幾分寒意。
進了朔陽城,雖是清晨,街道兩旁已熱鬧非凡,商鋪大開,蒸包子的蒸屜冒著騰騰的熱氣,賣菜的小販在用力地呼喊,來來往往的婦人,腕間掛著菜籃,穿梭于早市之間。
惠惠買了兩個包子,遞給賀承霄一個,她邊吃邊問:“你為何把自己的佩劍給了他?”
“不然呢?”
“和他理論啊!”
“你太幼稚。”賀承霄淡淡道。
他說她幼稚,她竟然不生氣,還有點開心,因為他吃了她遞給他的包子。瘋了瘋了,惠惠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你個破老頭。”她小聲嗔怪。
賀承霄找到了賣馬的地方,以幫老板做一天苦力為條件,換一匹中規中矩的馬兒。
三大堆沙礫,堆堆山一樣高,賀承霄兩麻袋兩麻袋地扛,惠惠坐在“山尖”上,百無聊賴,偶爾幫忙推上一把,中午太陽出來了,她便跑進涼亭里,撿兩根雜草編手環。
賀承霄一直扛到太陽落山,終于把活干完了,老板信守承諾,不僅牽出了馬兒,還多給了幾兩碎銀:“我看小兄弟氣度,絕非等閑之輩,英雄尚有落難之時,兄弟放心,只需耐心等待,定有騰達之日。”老板拍拍他的肩膀,語聲爽脆。
賀承霄不置可否地笑笑,抵拳相謝,牽過馬兒,和惠惠一道離去。
夕暉漫天,將遠山近檐染成了血紅色,惠惠用拳頭撞了撞賀承霄壯實的胳膊,高興地道:“你看,連只有一面之緣的老板都知道你是個不凡之人,我果真有眼光!”
她這話,既夸了賀承霄,也夸了自己,最主要是夸賀承霄。
一起找了間客棧,惠惠一進門便大聲道:“店小二,把你們這兒最好吃的飯菜都端上來!”
小二肩扛白色抹布,弓著腰,靈活地穿梭于滿屋的食客之間,應得飛快:“得勒——”
最后點了兩葷一素,等菜的空當,賀承霄坐得端正,指尖嗒嗒富于節奏地扣著木桌,面色一如既往的嚴肅,還是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
惠惠的心里也有心事,她雙手支著下巴,柔荑一般嬌嫩的手指輕輕按著飽滿的臉頰,晶亮的眼珠左轉右轉,都離不開賀承霄的臉。
“老頭……”
賀承霄抬眼看她,眼神不帶絲毫感情。
惠惠自袖中取出一只手環,用兩根手指捏著在賀承霄眼前晃,頰邊染上兩抹淡淡的緋紅:“我編了一天呢,從幾十只里選出這一只,雖然它是小野花做成的,可是很好看,是不是?”
賀承霄沒有刻意去看那只手環,他始終不帶感情地直視著惠惠的眼睛,倒是惠惠心虛,不敢看他,眼神飄忽。
少女情意編織而成,就算是野花雜草,也是美麗之至,如果,能由珍視它的人戴上。
他并不接那話茬,惠惠漸漸覺得有些尷尬,畢竟,它只是一只隨隨便便普普通通的手環,是她隨手摘下路邊的野花編了玩的,她這樣冒然地送給他,其實是帶有幾分少女恃寵而驕的意味。
從小到大,惠惠遇見的年輕男子,沒有不喜歡她的。
除了……賀承霄——
“尹惠筠。”他看著她,只說了很簡短的一句話,“我才二十二歲。”
她心神一顫,抬眼看他,只覺得他的眼神如同寒冰一樣使人心涼。
是啊,他才二十二歲,他卻總叫他“老頭”,除了明面上的字義,多多少少還帶有幾分曖昧的意味,她以為,她這不為人知的小伎倆,他這樣冷峻剛直的男人是不會察覺到的。
驟然被戳穿,不由得有些窘迫。
她不傻,剛從沼澤地旁把他帶回來時,她確實以為他是一個老頭,皮膚開裂,面目憔悴,頭發凌亂甚至有幾個怎么也解不開的死結,胡渣長了滿臉……
可為他擦凈臉,讓他換上一套干凈的衣裳后,她便看出來了,他還很年輕,不僅年輕,還有幾分硬朗,雖然表面冷若冰霜,可他由內而外散發的人格魅力,還是吸引著她忍不住靠近。
“那我以后……不叫你老頭了……”惠惠忙不迭把手環藏到桌下,放在膝上,它又滾落下去,她便抬腳將它踩住,低著頭,咬著嘴唇,才能讓自己臉上滾燙的溫度稍稍降下來些。
菜上來了,惠惠盛了飯,夾了一筷子菜,低頭端著碗便吃。
這家店的東西真好吃,她邊吃邊想,以后一定還要再來吃一次。
吃著吃著,眼淚便掉下來了。
她皺著鼻子想:一定是飯菜太好吃了。
好吃到哭。
“你還不明白嗎?”賀承霄還在說,他覺得必須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我和你之間根本就沒有可能。”
昨日城門外,是他一時糊涂了,竟然同意讓惠惠和他一起走,這樣做,不論是對惠惠,還是對他真心喜歡的小公主,都不公平。
惠惠吃不下去了,眼淚混著飯,堵在嗓子眼。
——“對不起,尹惠筠,尹惠筠只有一個,她也只能有一個。”
“這輩子,我只會喜歡一個人。”
……
她撂下了碗筷,獨自跑到后院去,把嘴里含的飯都吐了出來,然后倚著墻,慢慢地蹲下來,掐著自己的胳膊,放聲大哭。
心痛,不能自已。
原來世間,最不能勉強的,就是癡情人的愛……
她是融化不了那塊寒冰的,他也永遠都不可能是她的老頭。
她覺得自己失掉了自尊,可是沒有辦法,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一片一片,碎在了地上。
十四歲,她第一次體驗到,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
早知道,就不救他了。她覺得自己有些惡毒,她想:不救他,是不是就不用經受這樣的痛苦了?
賀承霄沒有追出來,惠惠獨自在后院穩定好情緒,擦干淚痕,又洗了一把冷水臉,清涼的井水撲在皮膚上,讓她清醒了不少。
她回到飯桌前,賀承霄已經吃完了,惠惠把剩下的飯菜吃完,他揚手,讓小二結賬,又要了兩間客房。
晚上惠惠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披上衣服到窗邊看月亮。
月亮不圓,隱在薄薄的云煙后。
月光卻十分明亮,一束一束地打在院子里的樹葉上。
打在窗沿后,她的身上。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穿曉到朱戶。
如果人,能像月亮那樣無憂無慮就好了。
其實遇見他之前,她也是月亮的吧;遇見他之后,她便成了看月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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