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級的氛圍明顯和低年級不一樣。

        媽媽說得“分?jǐn)?shù)決定一切”開始有了明顯體現(xiàn)。在低年級時，大家都能輕而易舉地考到九十幾分甚至雙百。到了三年級，課程難度加大，學(xué)生的考試成績開始拉開差距。

        好在二年級暑假的時候，媽媽就已經(jīng)借了三年級教材回來，替她把三年級的知識全都提前學(xué)完。所以小宋晚每次考試，都能以接近滿分的成績屹立全班第一的寶座不倒。由此，她一下子由低年級的小透明，變成了所有老師的掌中寶。

        可宋晚知道自己是個笨孩子。

        她雖然永遠(yuǎn)考著第一，但始終戰(zhàn)戰(zhàn)兢兢，害怕別人知道她偷偷在背地里提前學(xué)過。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笨蛋的真相。

        宋晚特別羨慕自己的媽媽。

        媽媽姚靜楠很聰明，背書特別快。

        宋晚從回到媽媽身邊起，就被要求每天背兩首古詩詞，背不上不許睡覺。宋晚腦子笨，背書特別慢。有時候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還沒有讀通順，一邊做菜一邊聽她背詩的媽媽就已經(jīng)比她先會背了。

        媽媽說，她老姚家的人都聰明，天生基因優(yōu)質(zhì)。不像宋晚這種姓宋的，笨得要死，拖累她完美的基因。

        每次媽媽這么說的時候，宋晚都很自卑。

        宋晚媽媽很重視孩子的教育。

        她接回宋晚后，從宋晚一年級班主任那里了解到宋晚詞匯量不足的問題。教了四十年書的一年級班主任，經(jīng)驗豐富又慈眉善目，她告訴宋晚媽媽，宋晚與其他孩子相比，缺少語言上的溝通和交流，平時家里人應(yīng)該多抽點時間出來陪孩子說話。

        但宋晚媽媽實在太忙了，并沒有多少時間去陪女兒。尤其宋晚正是好奇心最強的時候，一旦打開話匣子，張口閉口就是十萬個為什么。

        “為什么天是藍(lán)色的，為什么水開了會汩汩叫，為什么小螞蟻……”

        宋晚媽媽不勝其煩，想不通自己的女兒怎么會有那么多問題要問，那么多的廢話要講。明明以前安安靜靜的，怎么現(xiàn)在這么煩人。

        再一次吃飯時，又聽到宋晚嘰嘰喳喳地問：“為什么鹽是咸的，糖就是甜的？為什么做菜一定要放鹽不能放糖？”

        宋晚媽媽忍無可忍，猛地把筷子砸下：“不要再讓我聽到‘為什么’三個字！以后再讓我聽到一句為什么，我就撕爛你的嘴！”

        宋晚被嚇住了，捧著飯碗無聲地流下眼淚，委屈問道：“為什么不能問為什么？”

        “閉嘴！不許說話！”

        宋晚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到碗里，低頭默默地吃飯不說話了。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問過為什么。

        再也不敢對這個絢麗多彩的世界充滿好奇和疑問。

        但沒過多久，宋晚收到了一套完整的、嶄新的百科全書。

        一共四本，每本都特別大、特別厚，比宋晚語數(shù)外的三本教科書加在一起還要厚，分別是《自然環(huán)境》、《科學(xué)技術(shù)》、《人類社會》、《文化藝術(shù)》。沉甸甸的，宋晚捧著其中一本都相當(dāng)吃力。

        宋晚虔誠地摸著自然環(huán)境那本挺括堅硬封面上的大熊貓，抬頭為難地說道：“媽媽，我十天時間看不完這么多書。”

        宋晚媽媽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看不完。”她耐下性子，對女兒說道：“百科全書不是借的，是買的。”

        “買的？”宋晚驚喜地叫出來：“這是屬于我自己的書嗎？可媽媽你不是說‘書非借不能讀’嗎？”

        “百科全書不一樣。”宋晚媽媽不耐煩。

        宋晚反復(fù)摩挲著四本漂亮挺括的百科全書，愛不釋手，她把書翻過來，看到了封面上的定價，168元。

        168元！！

        她的書包才十塊錢！曹浩波他們在百卉天地買得死貴死貴的花，每盆也才五六十塊錢！

        宋晚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道：“媽媽你把這書退掉吧，太貴了，我不要。”

        宋晚媽媽像是被針戳了一下，她生硬道：“買給你的就是你的，這個書我不檢查進(jìn)度，你想看多長時間就看多長時間，反正它是你的。”

        宋晚這才喜滋滋地收回手，更加欣喜地抱著百科全書不撒手。

        宋晚媽媽別過頭去，惡狠狠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

        宋晚媽媽實在太忙了，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耐心去陪女兒說小孩子的廢話。為了擴充女兒的詞匯量，提升女兒的語言能力，她除了規(guī)定女兒每天必須背詩外，還定期到單位圖書室借書給女兒看。

        借的都是世界名著，沒有一本少兒讀物。

        到了宋晚三年級，宋晚媽媽看到宋晚的各科教材上不再有拼音注釋后，更是直接扔了一本大部頭的厚厚紅樓原著給宋晚。

        有次家庭作業(yè)是寫讀后感。

        宋晚洋洋灑灑寫了一篇讀《靜靜的頓河》有感。三年級小學(xué)生寫了千把來自的讀后感出來，盡管當(dāng)中大部分都是摘抄。宋晚秉持著媽媽說得“油多不壞菜”，篤信作文字?jǐn)?shù)越多越好。

        語文老師是個小年輕，他震驚地拿著讀后感問宋晚：“你看得懂《靜靜的頓河》嗎？”

        “還行。”宋晚說，“遇到不認(rèn)識的字我會查字典。”

        “這本書是蘇聯(lián)作家寫俄國革命的，描寫了哥薩克人通過戰(zhàn)爭和流血，經(jīng)歷各種迷茫和抉擇，最終走向社會主義。我都不敢說自己能看懂這本書，你一個三年級小學(xué)生，都從中看出了什么？”

        “就主角是個墻頭草啊。他一會兒投降白軍，一會兒投降紅軍，立場不堅定，內(nèi)心很掙扎。然后俄國的白軍和紅軍老打架，一直打一直打，死了很多人，主角的親朋好友都死光了。最后他把槍扔到河里，回老家了。哦對了，最后俄國紅軍贏了。”宋晚謹(jǐn)慎地回答，盡量簡練總結(jié)。

        “這么說你把四本都看完了？”年輕的男老師很驚訝。

        “四本？”宋晚也很驚訝：“不是就一本嗎？”她比劃道：“好厚好厚的一本，這么厚，白色封皮。”

        “你看的應(yīng)該是四部曲的合輯。”語文老師目光復(fù)雜：“你從頭到尾都看完了？”

        “沒有。”宋晚誠懇搖頭，在對她很好的語文老師面前吐了吐舌頭，狡黠道：“這書實在太難看了，好無聊。我都跳著看的，就看了大致的劇情梗概，背下了主要的角色名字，能夠應(yīng)付得了我媽檢查就行。”

        “你才三年級，能囫圇吞棗已經(jīng)很厲害了。”年輕的語文老師說，鋼筆一下一下的敲打著桌面。

        幾天后，宋晚的這篇讀后感被語文老師推薦到了校報上。再之后，宋晚的許多篇日記和作文都陸續(xù)刊登到了上面。校報上的文章大多轉(zhuǎn)自其他報紙雜志。偶有原創(chuàng)，也多是學(xué)校老師們寫的文章。上面的學(xué)生作品很少，且全部出自四五六年級的小班學(xué)生。

        宋晚一下子成了學(xué)校的名人。

        年輕的男老師對她說：“你媽媽很會教孩子，將來我有了孩子，也要這么教。”

        宋晚沒好意思告訴語文老師。她媽媽之所以這么教她，是因為她比一般人要笨。媽媽說她只有多看書和多背詩，才能假裝得聰明一點。

        后來區(qū)里舉辦知識競賽。

        主考語數(shù)外，以及涵蓋天文地理與人文歷史的各種趣味小知識。這個比賽據(jù)說分量很重，學(xué)校舉行了好幾輪考試，面向全年級選拔參賽名單。宋晚在幾次選拔考試?yán)锟偡治涣腥�年級第二，她的名字光榮地排在大紅榜的第二個位置上。

        第一名的位置，寫著白煦的名字。

        宋晚看著和自己名字挨在一起的“白煦”兩個字，嘴角翹起，感受到了成績優(yōu)異帶來的愉悅。

        各科老師更是喜不自勝，因為宋晚是所有大班學(xué)生里，唯一一個總分進(jìn)入前四十名的人，而且一下子就是第二。

        宋晚送作業(yè)本的時候，隱約聽到老師們議論：“第一是老校長的孫子，從小跟著老校長耳濡目染，宋晚比不過也正常。但是如果沒有他，我們宋晚絕對是第一名！”

        原來白煦的爺爺是老校長。

        宋晚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她的爺爺，聽說以前也當(dāng)過校長。

        “我教書那么久，就沒看見過比宋晚還乖的孩子，關(guān)鍵人還那么聰明。要是她跟白煦一樣的家庭條件，這回的第一不定是誰呢。”

        宋晚抱著全班的作業(yè)本站在辦公室外面，心里十分的心虛。

        白煦是她見過得最“牛批”的人，連“牛批”這個詞都是白煦教會她的。白煦是真真正正的聰明孩子，而她宋晚，不過是個假裝聰明的笨蛋。

        她之所以成績好，也是因為她每天晚上回家，都要被媽媽壓著做很多很多的習(xí)題。學(xué)校考試?yán)锏哪切╊}目，跟媽媽布置的習(xí)題比起來實在太簡單了，她考不會才怪。媽媽說如果其他同學(xué)也像她一樣偷偷做很多題，提前就把整學(xué)期知識學(xué)過一遍，那其他同學(xué)也可以很容易考到好成績。

        宋晚握著作業(yè)本的小手發(fā)緊，暗暗決心自己要做更多的題。勤能補拙、笨鳥先飛，千萬不能讓老師們發(fā)現(xiàn)她是個冒牌的聰明學(xué)生。

        如果老師們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笨蛋，就不會喜歡她了。

        宋晚在區(qū)知識競賽里獲得了一等獎。

        區(qū)競賽后又參加市競賽，又得了一等獎。

        她的名字又同白煦一道，在升旗儀式上被校長親自念出，隆重表揚。

        老師們愈發(fā)喜愛宋晚了。接下來但凡有什么活動，都送宋晚去參加。

        廣播操比賽，宋晚既不是班長又不是體委，小矮個子一個卻被拉到班級前面領(lǐng)操。運動會入場，小小的宋晚負(fù)責(zé)舉牌。校慶典禮，宋晚帶領(lǐng)全班表演詩朗誦。就連英語老師的孩子在念附屬幼兒園，都時常喊宋晚幫她去幼兒園接寶寶。

        再沒有老師像二年級班主任那樣，對著宋晚衣服鞋子品頭論足。年輕的語文老師格外喜歡她，時常帶些女朋友做得蛋糕甜點給宋晚吃。學(xué)校舉行春游，每人要交十塊錢，宋晚沒有報名參加。三個主課老師知道了，每人都掏了十塊錢給宋晚，一起給宋晚準(zhǔn)備了春游背包。

        期間學(xué)校和區(qū)里又舉行了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競賽，什么作文比賽、背詩比賽、算數(shù)比賽、口語比賽，甚至還有疊紙飛機比賽，等等。宋晚每次都斬獲不錯名次，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被寫到大紅榜上，一次又一次地在升旗儀式上被校長念出。

        宋晚再也不是低年級時那個被人欺負(fù)的小可憐，她成了全班眾星拱月般的存在。人人都喜歡她，人人都想要同她做朋友。

        宋晚重新變得活潑起來。

        到了四年級，學(xué)校聯(lián)系了宋晚媽媽。

        破天荒地提出將宋晚送進(jìn)小班學(xué)習(xí)，學(xué)雜費仍然按照大班費用收取。

        就這樣沒有等到六年級，宋晚就已經(jīng)和白煦分到了一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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