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鐘遙忘記自己正在裝睡,驚得猛地跳起來,向前幾步,卻撞上了監牢的欄桿。
只見灰袍修士的手指微微用力,登時掐斷了書生的喉嚨。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那絲得意的笑容甚至還留在他臉上,眼神卻已經迅速變得灰暗渙散,連一絲多余的掙扎也沒有。
鐘遙愣在當地。
茫然間,她似乎感覺有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的手,但身邊卻什么都沒有。
那是小學時她撿回家的一條幼犬,喜歡用鼻子拱她的手和臉。
某一次她考得很差,顫顫巍巍地拿試卷給父親簽字,父親一言不發,回身出門,揪著那條幼犬的脖子來到她面前,在他面前狠狠摔死。
她記得幼犬變得灰暗無神的雙眼,記得自己抱住父親大腿的那只細弱手臂,記得那天白熾燈將父親的影子拉得無比高大,襯得自己微小如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父親的眼中除了憤怒,似乎還有一種她看不懂的得意。
直到她長大了,才隱約意識到,那是強者的倨傲。
既然你不遂我的意,那么你最珍視什么,我便要毀去什么,你那么渺小,又能拿我怎么樣?
那天之后,每當她再體會到那日的悲憤與無能為力,就會出現幻覺,覺得有一只濕漉漉的鼻子在拱她的手和臉。
灰袍修士看見她醒了,咧開嘴笑道:“就是你讓這小子來找死的?”
他抓著書生的尸體,朝鐘遙的方向甩來,尸體重重落在欄桿上,又摔在地下,砸起重重灰塵,嗆得她咳嗽了好幾聲。
書生的尸體仰面沖上,無神的雙眼直直對著她,嚇得她連連后退,摔倒在地。
阿桑也尖聲笑了起來:“癩□□不老老實實待在爛泥里,可不就是找死嗎?”
鐘遙狼狽地站起身,怔了許久,說:“他是為了你和你姐姐才留下的,你知道嗎?”
“費什么話。”灰袍修士把尸體踢向鐘遙,嚇得她又摔了一跤,不禁哈哈笑道,“我還道是什么厲害人物,原來就是個連尸體都害怕的窩囊廢。”
鐘遙仍不出聲,臉上怔怔然,心中卻是巨浪洶涌,強烈的情緒似乎要將她的心口整個撕碎。
錯愕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憤怒,鐘遙心中血氣翻涌,只覺有一股灼熱氣息,從心口奔騰至四肢百骸。
灰袍修士見她的表情陰沉得嚇人,知道她有些來頭,心底恐懼,嘴上逞強道:“你要怎樣?我告訴你那可是龍筋擰的繩……”
他話音未落,鐘遙的掌心倏地燃起火光,被燒斷的繩索一圈一圈地垂落在她腳下。
灰袍修士嚇得登時沒了聲,他后退兩步,作勢要跑。
但數條火柱霎時刺穿地面,地牢震動,墻體被沖擊得出現裂縫,面前監牢的欄桿紛紛倒下,砸得那名灰袍修士左躲右閃,還是被砸中了腿,摔倒在地。
憤怒,委屈,不甘,怨懟,這幾種情緒伴隨著她成長,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早就該釋懷了,但并沒有。兒時的陰影也隨著她的成長,一點點膨脹起來,伺機將她吞噬。
而今它們交織在她的胸口,交織成洶涌的殺意。而這殺意好似有了形狀,任她隨意拿捏,化作滔天烈焰,誓要將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毀滅殆盡。
阿桑鳥窩一般的頭發沾上火星,燃了起來,他連忙將頭埋進地面的灰土中,按滅了火苗,弓著身子逃了出去。
但那名灰袍修士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喂,你,”鐘遙喊他,他倉皇回頭,聽見她說,“你說,死人應該待在哪里?”
灰袍修士涕泗橫流,痛哭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也不知道您這么強,是我有眼無珠,求您……”
鐘遙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那弱者便該死了是么?”
灰袍修士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愣了兩秒,剛張開嘴,但烈火卻并沒有給他講話的機會。
房梁斷裂開,正將他攔腰砸中,他不得動彈,烈火從袖口卷上咽喉,不消多時,便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
鐘遙將灰袍修士的慘叫拋在身后,來到門前,只聽“轟隆一聲”,她回過身,看見整個地牢已經轟然倒塌,被土掩埋了起來。
折騰了一夜,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鐘遙來到地面上。
地面上的灰袍修士們正在苦苦對敵,見她出來,不由分說地舉兵攻來,鐘遙帥不過三秒,被迫再次開始抱頭逃竄。
誰知她跑著跑著,竟被腳下的磚石絆倒,她倉皇抬頭望去,只見半個正貫門已經化為了一片廢墟。
廢墟上方,謝云深一襲黑衣,掌中氣刃猶如雨點紛紛,將大半正貫門都籠罩在攻勢之下。
但見身后那人窮追不舍,凜凜刀光卻已在眼前,她用手一擋,一只三尺多長的火鷹騰空而起,將那人推開數尺,又在建筑之間穿梭起來,翅膀掠過房屋鐘塔,將另外半個正貫門毀成土塊瓦礫。
鐘遙自己也沒經得住這巨大的震動和搖晃,踉踉蹌蹌地趔趄了好幾步,方才穩住腳步,放眼望去,不禁被面前的景象驚得愣了一愣。
偌大的正貫門,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和匆忙逃竄的灰袍修士們。他們當中不少人直直撞上鐘遙的火鷹,被燒成了焦炭。
從今往后,江湖中便不再有正貫門這個名字了。
人們只會說,正道叛徒鐘遙和謫龍謝云深兩個魔頭喪心病狂,竟在一夜之間,將一個門派直接滅門,只剩下觸目驚心的廢墟。
鐘遙消了氣,此時也覺得這些修士們的慘叫有些慘烈,但聯想到他們犯下的罪孽,便也將同情心掐死在了襁褓中。
謝云深捂著左肋,緩緩來到她身邊,一雙眸子沉靜無波,靜靜地望著她。
“你來救我了!你怎么找到我的?”望見謝云深,鐘遙又驚又喜。
“也不算是我救的,主要還是你自己的功勞。”謝云深咳了兩聲,說,“不難找,跟著那些百姓,就知道路線。”
鐘遙十分興奮:“對了,你剛才也看見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嗯,但是……”謝云深頓了一頓,說,“以后別出手了,讓我來吧。”
“為什么?你不是還受著傷嗎?不對,我剛替你包扎好,哪來這么多血?”她這才注意到謝云深衣袍上的血跡,不禁問道,“……我記得那條暗道中有很多陷阱,你不會是硬闖進來的吧?”
謝云深不愿多談:“那些不算什么,只是鎮子里藏著劫的一部分,我作戰時受了些傷,沒有大礙。”
“劫?”她疑問道,隨即想起了書中的劇情。
原書中,這個劫是天道扭曲后產生的怪物,自混沌中來,極其強大,本在千年前已被擊殺,卻突然復活,大開殺戒,無人可擋。
就連原書男主葉梟也被他擊敗,被一巴掌扇去了異世,繼續自己的龍傲天之路,說是要在異世提升實力以后再回來報仇雪恨。
鐘遙看到這里就沒看下去了,葉梟的異世之路,無非是把在此地的升級過程又重來了一遍,她覺得這就是作者在堂而皇之地水字數。
她恍然大悟,薺花鎮上的那個大眼珠子,居然就是劫。
“幸好他只留下一只眼睛,”謝云深搖搖頭,他臉色慘白,勉強地安慰鐘遙,“不用擔心,我們可以回去了。”
正貫門謀劃的竟然是復活這個毀天滅地的妖物,他們究竟想做什么?
鐘遙攙著他往薺花鎮走,憂心忡忡:“這個劫這么不好對付,以后怎么辦?”
謝云深腳步不穩,踉踉蹌蹌,語聲倒還平穩:“既然他能被擊殺第一次,也就能讓他死第二次。”
“那他之前是被誰殺死的?”鐘遙好奇地問道。
她卻沒等來謝云深的回答,她偏頭望去,只見謝云深手背抵著額前,緊緊咬著牙,搖搖晃晃,似乎馬上便要跌倒。
“之前……是你,還有……”謝云深話未說完,再次一頭摔進她懷里。
鐘遙經歷過一次,此時早有了經驗,只見她氣沉丹田,扎了個馬步,雙手伸出,將他牢牢固定在了身前。
謝云深再次失去了意識。
看到眼前漫漫長路,她嘆了口氣,雙手扶著謝云深的肩,開始艱難地拖著他朝著薺花鎮的方向走去。
她又抱又扛,連拖帶拽,使盡渾身解數,好歹是來到了薺花鎮門前。
城中百姓已經開始了忙碌的一天,鐘遙在渡口找了一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把謝云深扛回了客棧。
但朱老板卻非說從來沒見過他們,她只好重新開了一間房,讓謝云深和自己住在一起,方便照料。
也不知道正貫門是怎么控制的這些百姓,是不是傷到了他們的腦子。
回到客棧,鐘遙只歇了口氣,便問朱老板要了紗布和藥物,給謝云深處理傷口。
但她剛掀開被子就愣住了。
謝云深的手臂和鎖骨上出現了白色的鱗片,鱗片泛著瑩潤的光澤,卻被血浸得斑駁,而這鱗片似乎還有向脖頸和胸口蔓延的趨勢。
不知是否清醒,謝云深閉著眼,舉起一只手臂擋住鎖骨,口中模糊不清地囈語:“……你……別看……”
鐘遙頓了頓,拉起他的手臂放平,給他蓋上了被子,大步跑了出去。
她在街上奔跑,撞了許多行人,卻也顧不得許多,她一邊跑,一邊仔細地搜尋著醫館的牌匾。
雖然她知道,尋常大夫多半并不能治好一條龍的傷,但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成千上百年的折磨,加上幾次重傷,謝云深的傷,怕是比她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再差的大夫,總也比她這個包扎傷口只會打蝴蝶結的人強。
她七拐八拐,總算看見一家店面上掛著“回春堂”三個字,里面有一位大夫,正趴在桌子上休息。
鐘遙走進門,急切地喊:“大夫,我家有人重傷,您能來看看嗎?”
那大夫只是趴在桌子上,并不出聲。
她實在心急,便去搖了搖他,誰知這人身子僵硬,竟是已是斷了氣。
她嚇了一跳,后退兩步,碰倒藥架,驚動了后院煎藥的童子,童子掀開門簾走出來,問道:“客人要買藥還是看病?我家先生在那,問他就行了。”
“他,他,他,”鐘遙結結巴巴,“他不是死……去世了嗎?”
“客人這是說的什么話?他五分鐘前還叫我把藥煎上呢。”童子看了醫生一眼,笑道,“我家先生是貪睡了些,也不至于這么咒他,你推一推他,把他推醒不就好了?”
聽見后院藥爐發出尖銳的鳴響,童子慌慌張張地轉身回去:“我那藥要燒干了,客人你有什么跟我家先生說吧。”
鐘遙壯著膽子又碰了碰大夫,只覺得他身體已經僵硬,顯然已經死去了很久,太陽穴處有一個針孔,不知道是不是致死痕跡。
那,五分鐘前童子喊去煎藥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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