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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作戲


暗淡月色透過菱窗灰蒙蒙地照進東屋里,光亮大部分斜斜打在墻角成壘的書冊上,那家七弦琴軫朝下同泥地相觸,木質紋理上清輝流動。

        而月光再照過些時,塌上樹影憧憧的,被面凌亂踢作了一堆。

        從身后側抱著已經昏睡過去的女子,少年呼吸愈發急促,他將頭緊緊抵在她肩上,又盡量克制著同她保持著距離。

        暗夜里,冷厲肅殺一雙眸顯已有些情動,狼一般地始終緊盯著女子玲瓏小巧的耳垂,仿佛是透過這點子雪色,才能在幻想中實現此刻積壓的攻城略地。

        平生第一次對女人開了竅,臨門一腳了,他卻礙于大業還是放棄了。

        一刻后,他猛然將鼻尖埋進趙冉冉如云的烏發中,狠吸了一口后,周身一松神情木然地仰面躺了。

        ……

        第二日一大早,趙冉冉睜開眼時,覺著身后有異樣,轉過身時正對上也狀若初醒的人。

        腦子里空白一瞬,等她視線朝下,掃過少年蒼白堅實的胸膛上那一道道交錯的陳年舊傷時,鼓起勇氣抖著手朝被子里摸了下。

        她的衣衫呢?!

        “你、你為何會在此?”睡意一瞬間被全然嚇醒了,她抽過薄被裹了自己就朝墻面貼去。

        連那半張褐面都不及遮了,質問的話一出口,嗓音綿軟的幾近于啞。

        聽了這音調,兩個人同時一怔,只是趙冉冉是一下就垂頭紅了眼睛,而她身側一并跟著坐起的段征卻是心下一跳,耳邊不由又浮現起昨夜那些喑啞難耐的聲調,連帶著胸腹也竄起熱意。

        他分明還什么都未做,她就一副貞潔烈婦泫然欲泣的模樣。段征假意揉了揉眼睛,心里頭慶幸自己昨夜的決定。

        男女之事他雖沒歷過,見的卻多。

        這檔事,未必比行軍打仗要容易多少。上策攻心,下策攻身。

        眼下他還是得多費一番功夫,才好得手的。

        “應該還是上回的藥性嘛。”段征盤腿坐正了,手長腳長地大喇喇地伸了個好大的懶腰,“昨兒起夜我見你屋里油燈未熄,才推門就被你強拉進去。”

        和煦的晨光暖融融地遍灑在他肌理分明的寬肩長腿上,沒有被褥的遮擋,少年面色坦蕩地編著。

        “門檻上絆我一下,你還一口磕在我肩上了,現下還有些疼呢,阿姐難道不記得了?”

        說著話,他湊近了些,溫和的笑里摻著點揶揄,刻意壓低了左肩,與她瞧那上頭的痕跡。

        “不會的。”趙冉冉一面喃喃低語,一面朝他左肩乜了眼。

        但見兩道粗長的舊傷交雜間,當真有些幾顆牙印,其中一顆牙印頗為尖利,正與她左上虎牙相應。

        “怎會如此,我們…我們這是……”趙冉冉神色痛楚,皺眉顫身地下意識咬上自個兒唇角,微尖的虎牙外露著,俏皮著同她凄楚容色反差頗大。

        “好了好了,阿姐要哭,也先瞧清楚了再哭嘛。”段征安撫著借機又湊的近了分,待后者明白過來他話中之意,又抬手她連人帶被子突然抱緊了懷里。

        “我這輩子沒待人好過,阿姐,我知道你現在瞧不上我,心里也有喜歡的人,可是…冉冉,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想娶你過一輩子。”

        隔了條被子,趙冉冉被他抱的緊,才從未曾失身的慶幸里松懈下來,一顆心又為他突如其來的剖白懸了起來。

        明明該是半真半假的話,他說的斷續磕絆,只是語意中的希冀赤誠連他自個兒都有些訝然。

        原來自己對女人演戲,還挺能無師自通的。

        懷里人紅著眼愕然怔楞的模樣實在可憐,他禁不住低了頭去飛快地朝她完好的左頰上‘叭’得親了一口,而后喘息漸粗地展開胳膊牢牢的將人扣在身前。

        這一口親的壓抑而響亮,聽著窗外朝氣十足的翠鳥啼鳴,趙冉冉卻一下子憶起昨夜那些斑駁零碎,一時間淚水被臉上的熱氣蒸騰干了。

        稍頃回過味來,她自然反應過來,什么‘強拉’、‘起夜’都是他的托詞。哪怕最后一次藥性來的再厲害,夜半時分,她更可能是去檢查門窗落鎖,就如前兩回一樣,若非段征主動親近幫扶,她是絕不會任由自己那般抒發藥性的。

        對他近在咫尺的粗重吐息她莫名有些怕,試著掙了掙紋絲不動后便對著他催道:“你先起來將衣服穿了。”

        一直到兩人都穿戴齊整,段征從廚下端了熱水進屋與她洗漱,他臉上掛著笑似都是心情頗好的樣子。

        先前的剖白趙冉冉避了未答,也沒有拒絕。朝案上放下水盆后,段征瞧她只是回避著看外頭庭院里的野草石榴樹,他腦子里不由得冒出閻越山那廝一段話:

        “相貌好的娘們不大好哄,咱行軍打仗的,犯不上再叫自個兒累腦子不痛快。還有那黃花閨女,更是瞅的老子心煩,那臉皮薄的,喜歡你時還要支支吾吾,恨不得待你入土了才說出口。”

        窗邊人半倚在欄桿上,面紗上一對水眸總是含愁蘊藉,因是天氣漸熱,湖色紗裙勾得身段裊裊婷婷。

        視線掃過她撐在窗前的一截皓腕,那支色澤暗淡的木鐲上紋飾凹凸素雅,遠看時木質如石,雖是不起眼,可就同她這人一般,久處不厭,段征形容不來,但越發覺著這么瞧著,初夏蓬窗靜美如畫。

        他一時看的有些入迷,雖然形容不來,卻就是覺著她這么倚窗站著好像一幅潑墨畫,至于臉上如何,反正這個位置他也看不見。

        正憧憬著往后如何人財兩得東山再起,段征開口喚她時,也是難得的溫柔輕聲。

        “我這樣境遇容貌,若說瞧不上,也該是你對我才是。”冷不防的一句話緩緩丟過來,趙冉冉沒有轉過身子,她望著外頭庭院里的嫩紅的石榴花,堅定地作了答:

        “我們兩個…走不到一處的。等時局平定了,我給你置幾所莊子,再去喜歡的府縣購一所別院,你自過幾年富貴日子,好好結識些正經人家,到時再擇一個端妍活潑的女孩兒,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也算報答你了。”

        她每說一句,都能察覺到身后人的靠近,然而肺腑之言,她自認這些話說的誠懇,也應當能打消他那點偶發的新奇。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臉色如霜,已經沒了任何笑意。

        就在她回頭的瞬間,他卻一下放下心底的惡念,竟是扁著嘴皺了皺鼻子。

        “老話說日久見人心,還有什么……人分開三天,就改頭換面叫你眼珠子也……”鼓搗了半天段征止語,眉毛一揚,煩亂地撓了撓頭道,“反正我不欺負你,待你好,大齊都能亡了,阿姐說話那么絕對作什么。”

        這一串動作莫名有兩分可愛,趙冉冉瞧著性子綿,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這一下才積起的一點子不快怒氣,也都消散了大半去。

        日頭一天比一天烈,五月初五端午才卯初,趙冉冉醒的早,她聽見院子里劈柴走動的聲音后,擦了把臉也沒出去,自個兒拿著竹筐剪子到屋后乘涼編起長命縷來。

        五色的絲線交織纏繞,段征借著喊她吃朝食之故,蹲在絲瓜架下一邊呼嚕嚕地喝粥,一邊看她在紅藍紫黃的絲線底下收尾打結。

        見她還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淡然模樣,他兩下刨空了粥碗,一抹嘴耐著性子就去逗她說話。

        趙冉冉被他纏著,這兩日開始教他習字,就用竹枝在澆濕的泥地上寫千字文,就每日上午學一個時辰,旁的時候她幾乎不多說話,連院子堂屋也不大跨進去。

        “今兒過節,一會兒我去井里沉個瓜,咱們去東關街看看早市,外頭不定怎樣熱鬧呢……阿姐,你便是厭我,今日無論如何也外頭逛逛,權當陪我也成。”

        段征野慣了,習字時又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兩日城外的山頭也立了起來,正與運河南段一支漕幫對峙著,他心里頭雖有把握,免不得也要溢出兩分煩亂來。

        聽他話里似有頹唐,趙冉冉咬著絲線編成一個圈,她本是深閨枯守悶慣的人,這幾月來,倒似被他帶著,見過了外頭繁華也就再難回來了。

        轉了圈長命縷,將活結放寬到男子腕子的寬度,她低聲垂首道:“你若能記住我二人姐弟的身份,我便隨你一道出去看看。”

        段征暗自不屑撇嘴,忽然跳起身一個箭步過去奪了她手中剛編完的長命縷,不由分說地套進自個兒右腕。

        “你如何不告自取,快還我!你若喜歡,一會兒我教你便是了。”

        多日冷漠自持一瞬打破,少年輕巧地兩手舉起,任由她急地來搶,俯首看著她臉上再次生動鮮活的神情,段征心情一下好了起來。

        溫香軟玉挨著,踩亂了一地歪歪扭扭的大字,正當他望著那如云墨發覺著喉間有些干澀時,外頭不甚清晰的響起一個男人的叫門聲。

        應門的事自都是他在做,這檔口他捂著五色長命縷,脫身似地就朝前院去了。

        卸栓開了門后,外頭站了對陌生的中年男女。

        “攪擾了,請問此處原可是俞九塵俞大人的舊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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