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春分剛過去,碎葉城外來了一個故人。
林副將在城樓上找到了正在巡查的裴淵,大老遠(yuǎn)就對他喊道:“將軍將軍!剛才有人報信說長安有東西送來了!”
有時候年節(jié),長安也會象征性地送一點(diǎn)東西來給他們當(dāng)犒賞,每次都是些普普通通的金銀財寶,但是每次裴淵都會仔仔細(xì)細(xì)地盤一次那些賞賜,一個箱子一個箱子地看過去,最后又失望地合起來分給眾人。
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將軍在里面找什么。反正裴淵每次聽見長安送來了東西都會很高興就是了,盡管開心過后又是失望。
這是他來碎葉以來第,第一次有東西在不年不節(jié)的時候送來,裴淵的心臟忽然咚咚跳起來,他捉著林副將問他:“到哪里了?”
林副將指著東城門說三五里地:“馬上就到了。”裴淵聞言,三兩步跑下城樓,策馬揚(yáng)鞭疾馳而去。
傅東夷看見遠(yuǎn)處塵土飛揚(yáng),先讓人警戒起來,怕是有劫匪,可是馬上就到碎葉城了,什么人這么大膽敢在城外劫御賜之物?他抽出刀,大聲喝止來人:“什么人?止步不殺!”
“傅東夷?”裴淵的馬快,他的聲音由遠(yuǎn)到近,面容也越來越清晰。
傅東夷聽見這個聲音先是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遠(yuǎn)處英武的人影問道:“裴淵?”對方騎著馬走近,他一看果真是“嗐呀,真是你,我還以為在城門口遇見馬匪了呢!剛想罵你小子這個大將軍當(dāng)?shù)囊策瘡U物了!”
跟在裴淵后面的騎兵圍起押送隊(duì),護(hù)送著車馬浩浩蕩蕩朝著碎葉城走,裴淵和傅東夷落在了后面悠閑地在馬上聊天。
傅東夷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淵,然后在馬上笑著踹了裴淵一腳:“你現(xiàn)在這幅樣子和從前一比,你大變樣啊,要不是和你太熟,我都不敢認(rèn),要是顧大人來了怕也要認(rèn)不得你了!”
太久沒聽這幾個字了,在從前相熟的人嘴里聽見顧大人三個字,裴淵甚至覺得恍如隔世,不知不覺就跟著傅東夷說了‘顧大人’三個字:“顧大人他……進(jìn)來身體如何?”
“顧大人?”傅東夷愣了一下,然后沒忍住笑了出來:“不是,我叫顧大人,怎么你也叫顧大人啊?”
裴淵愣了一下又苦笑,笑當(dāng)年隱情無人知曉。
只不過這樣也好,顧長安就該清風(fēng)明月,高高在上,絕不該有分毫污漬。他掩飾起來那一點(diǎn)不自然說:“我這不是順口嗎,老師……老師他身體如何?”好久沒叫這兩個字了,現(xiàn)在吐出來只覺得舌根發(fā)麻,滿嘴發(fā)苦。
傅東夷想起顧長安的身體也只能嘆氣惋惜:“顧大人還是那樣,動不動就生病,加上輔佐陛下熬心費(fèi)神,這幾年身體更是每況愈下今年開春就生了好大的一場病呢……”
裴淵聽的心神俱裂,但是又毫無辦法,他遠(yuǎn)在邊關(guān),根本就照顧不到他,更何況,要是顧長安恐怕對自己避之不及,遑論被自己照顧。“陛下沒有管過他嗎?”他難免對趙承鈺愈發(fā)不滿,忍著難過問傅東夷:“就任他糟蹋身體?”
傅東夷聞言神色怪異,接著又是搖頭嘆息,他湊近了裴淵小聲道:“說起這個就奇了大怪了,你不在這早幾年,顧大人和陛下好的很,顧大人還時常夜宿在宮里,但是自從前不久,顧大人病了一場,陛下和顧大人忽然就不對付起來了,陛下像是找顧大人的不痛快一樣,顧大人上什么折子他都要駁回,顧大人有什么提議陛下都非得反著來,嗐,最近上朝太嚇人了,我這不就溜出來躲個清凈嘛!”
傅東夷的話透出來太多信息,裴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先抓哪里。
顧長安又生病了,顧長安經(jīng)常留宿在宮里,顧長安和趙承鈺鬧崩了。
顧長安過得很不好。
裴淵怕再多說下去露了馬腳,不想再說顧長安,繼而轉(zhuǎn)移話題道:“我也覺得奇怪,趙……陛下怎么會讓你來犒賞三軍,往常都是派個兵部的小官來?”按照趙承鈺這幾年打壓孤立自己的做派,不可能派一個跟自己交好的人來碎葉,所以他倒是真的沒想到傅東夷居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這還是多虧了顧大人,要不然這一趟我還真來不了。”
又是顧長安,裴淵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陛下原本說是嘉獎你這幾年為大梁守邊關(guān),只不過……”他猶豫了一下“說來奇怪,陛下忽然就要要封賞你涼州王,可是顧大人……”他又看了裴淵一眼“顧大人卻說不必,陛下和顧大人為此又吵了一架,后來顧大人說,陛下若是封你為王,他便當(dāng)場觸柱,陛下才不得不收回成命,改賜金銀財寶。”
聽著傅東夷的話,裴淵就好像當(dāng)場看見了那一幕,看見了顧長安穿著朱紅官服,脊背挺直站在朝堂上對著天子呵罵。他不由得彎起眉眼,舒展開一個笑,明明沒看到,但是他卻那么鮮活地出現(xiàn)在了自己腦海。
“嘿?顧大人攔著你升官你怎么還笑起來了呢?”傅東夷看著裴淵傻笑,真覺得稀了奇“你們師徒可真是奇怪。”
裴淵不答。
“然后陛下又問誰可以走這一趟,恰巧南蠻邊境有匪患,徐州也有事,兵部的下屬都外派,顧大人就推舉了我。”
顧長安是知道他和傅東夷交好的,所以會不會他也在記掛自己?裴淵喉嚨滾動,猶豫著問傅東夷:“那……你來時,老師他可有……帶什么話?”
本來是不抱希望的,但是沒料傅東夷卻笑得神秘兮兮地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竹筒:“顧大人交代了我,千萬親手交給你,諾,你看,火漆封,沒拆過。”
這意外之喜砸的裴淵沒回過來神,直到傅東夷看他呆愣著又踹了他一腳他才恍然回神,然后小心翼翼地接過竹筒,如獲至寶般說:“好,多謝!”
傅東夷擺擺手道小事情:“你這就見外了,咱們什么交情,成了,驛站到了沒有,累死了!”
裴淵心情輕快,要不是在城里,他能策馬飛起來:“快了快了,你先去休息,咱們晚上好好喝一杯!”
就一個竹筒就能高興成這樣子?傅東夷是真看不懂這師徒幾個了,趙承鈺馬上就要變成昏君了,顧長安天天以下犯上,裴淵好像在碎葉呆傻了——三個沒一個正常人!
安置好長安來的人回到家里,裴淵迫不及待掏出竹筒小心翼翼拆封。揭開蓋子,深吸一口氣他才敢接著看,里面先掉出來一個平安符,他抖了抖,又落出來一枝梧還帶著枯死嫩芽的梧桐樹枝。
一字未有。
顧長安想的是以往已經(jīng)寫過很多話了,來來回回都是些關(guān)心他身體和生活的話,裴淵不想回大概依舊是不想回,反正他對裴淵的祝愿只有一個,就是希望他身體康健,平安喜樂,所以送來了自己隨身帶著的平安符,希望裴淵能懂自己的心意。至于梧桐枝則是他送那只幼鳥還巢,見那棵樹發(fā)芽了,想起前不久送走的桃花,又想著裴淵所在的碎葉城應(yīng)該也沒有梧桐,想讓他看一看他闊別五年的長安。
顧長安想,也許裴淵見了這些,還能引起一絲思鄉(xiāng)情緒,也許就會捎一句“安好勿念”給自己了。
然而裴淵看見這寥寥的兩樣?xùn)|西,有些難言的落寞出現(xiàn),不過好在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那個平安符的特別之處。
他拿起那個平安符,依稀覺得那個錦緞外殼眼熟——似乎是顧長安常戴的那一個,他從前問過顧長安為什么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安符他要這么寶貝,顧長安說,這是亡母遺物。
似乎是他母親過世前,拖著病體去興善寺給他求來的,那個外殼也是顧清芙拖著病體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那年夏夜他們師徒對飲,顧長安喝的半醉,告訴他:“母親總覺得我身體不好是怪她,到臨走還牽掛著我的身體,要去給我求一個開過光的護(hù)身符。”
裴淵是個孤兒,自小也沒體會過父母慈愛,故而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顧長安,只能無言地看著他。顧長安看見少年裴淵的目光依稀覺得自己居然被個毛頭小子心疼了,他灑脫一笑又說:“沒事,母親如此愛我,老師不傷心,只是后來時時覺得,這世間只有我一個人孤單來去,有點(diǎn)落寞而已。”
還沒悲戚多久,一只稚嫩又因?yàn)榫毼鋷еc(diǎn)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對案的小少年用澄澈的眼神看著他:“我陪著老師,老師就不孤單了。”
顧長安愣住了,他十六歲時三元及第,少年登科,早早便位極人臣,后來又承蒙先帝厚愛教導(dǎo)太子,任誰來看也該高不可攀,超脫世俗,可是他卻常常覺得落寞,但是那一刻,比他小七歲有余的裴淵對他說:“我陪著你,你就不孤單了。”
他們身上也有很多相像之處,少年失怙,寄人籬下。
可是裴淵身上流動著裴家武將的血,他天然要更加熱烈。后來他們相互依偎,外人都以為顧長安收留裴淵,裴淵才能長成后來的模樣,但實(shí)則,是裴淵給了顧長安更多的溫暖。
才沒讓顧長安早早老去,變成臺上無悲無喜的鍍金菩薩。
后來,顧長安在府里找回了少年時那些臭毛病,喜歡賴床,不喜苦藥,偶爾撒潑,這些毛病,都是小他八歲的裴淵慣回來的。
現(xiàn)在,顧長安把他珍而重之的護(hù)身符千里迢迢送來給了他,裴淵枯涸如戈壁的心忽然就有了一場甘露,他握著那一個不值錢的平安符貼近胸口,想象著顧長安解下護(hù)身符放進(jìn)竹筒里的樣子,渾身都漲滿了力氣。
(https://www.dzxsw.cc/book/79689460/3184232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