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故知（中）

　　“倭寇！”

　　“倭寇！”

　　“倭寇……”

　　張樹、李盛、李澤等人驚呼著拉緊韁繩，胯下坐騎被迫放慢速度，嘴里發出一連串憤怒的嘶鳴。

　　雨停了，陽光猛地撕開烏云，照得天地間一片通亮。

　　女直各部落武士還處于發懵狀態，而倭寇的隊伍，卻出現于大伙的必經之路上。如果不將速度放緩，用不了太長時間，雙方就會交叉相撞。

　　“掉頭避開他們，咱們這邊人太少！”張維善查了一下自家弟兄的人數，壓低了聲音大聲提議。

　　“避不開了，所有人聽我的命令，結陣！”李彤苦笑著咧了下嘴，高高地將大鐵劍舉過了頭頂。

　　不用數，他也知道自己這邊人太少。先前能打女直人一個措手不及，是因為后者剛剛被野火燒了個焦頭爛額，而暴雨還能遮擋住雙方的視線，讓后者弄不清自己這邊的虛實。但是現在，雨卻停了，自己和身邊的弟兄們，全都筋疲力竭。

　　“結陣，結陣。拼掉一個算一個！”

　　“結陣，結陣，今天殺得痛快，早就夠本了！”

　　“結陣……”

　　吶喊聲，在李彤身后接連響起。弟兄們催動坐騎，以他和張維善兩人為鋒，快速組成一個楔形。

　　二十來個騎兵，面對四五百倭寇，結成防御陣型，也堅持不過兩輪。既然如此，還不如在進攻中死去，至少，后者還更痛快一些，更對得起這身大明衣冠。

　　“咱們幾個……？”通譯樸七沒受過具體騎戰訓練，跟不上張樹等人的節奏。愣愣地站在隊伍旁，朝著同樣被甩下的張、鄭兩位朝鮮義軍百戶請示。

　　“奶奶的，老子終于知道大明為啥是上國了！”鄭姓百戶連身體都坐不直，卻艱難地從馬鞍下抽出了長刀。隨即，策動坐騎跟在了陣列末尾。

　　“你帶著杜杜趕緊走，趁著沒人注意到你們！”張姓百戶猶豫了一下，也抽刀入列，同時用朝鮮語向樸七吩咐。

　　杜杜不聲不響地舉起撿來的短矛，快速跟上隊伍。樸七又楞了楞，權衡再三，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握刀的手不停地顫抖。

　　“嗚嗚，嗚嗚，嗚嗚……”搬山犬幼崽本能第感覺到了危險，踉蹌著跟在了隊伍最末尾。動物的直覺卻告訴它，對手比自己這邊強大太多，繼續前行等于主動送死。而犬類對于主人的依戀，卻讓它無法停住四條小短腿兒，只能一邊走一邊發出不甘的悲鳴。

　　二十七個人，一條狗崽兒，踏著泥漿，開始緩緩加速。斜刺里跑過來的倭寇，很顯然早就發現了他們，也調整方向，將三四百人的隊伍化作了一把巨大的彎刀。

　　“一個不要放過！”對馬守宗義正扭過頭，沖著身邊所有同伙放聲高呼。

　　“一個都不放過！”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眾倭寇頂著被烤糊了的頭發和滿身泥水，高聲重復，每個人的視野里都一片通紅。

　　被一把大火燒死了二分之一，又在跟女直人的混戰中陣亡了一小半兒，僥幸活下來的他們，個個對放火者恨入了骨髓。眼下忽然發現了“仇人”的身影，又擺脫了女直人的威脅，發誓要讓對方“血債血償”。

　　“掩護我先干掉那個帶頭的！”眼看著距離對手越來越近，李彤忽然側過頭，向張維善大聲提醒。“干掉他，給倭寇一個教訓！”

　　“明白，放心！”張維善緊張得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卻大笑著舉鞭回應。

　　總共二十七人，其中還有一個婢女加倆重傷號。而攔在對面的倭寇，卻有三四百。接下來的戰斗，根本沒有任何贏的希望。然而，想要在戰死之前，干掉倭寇的大頭目，卻是容易得多。即便干不掉，也能嚇對方一個半死！

　　“殺倭寇！”弟兄們也都知道，最后時刻已經來臨。怒吼著策動坐騎，加速前沖。二十七個人組成的楔形陣，宛若一把銳利的鋼刀。馬蹄砸起的泥漿，在雨后的陽光下，冒出滾滾白煙。

　　兩百步，一百五十，一百，更近。頭頂的陽光變得更亮，空氣變得無比清新。馬蹄聲消失不見，怒吼聲也歸于沉寂。李彤感到自己的頭皮陣陣發麻，嗓子眼里干得厲害，雙腿和雙腳，都像木頭一樣僵硬。

　　對面的倭軍也在加速，其主將冷笑著將倭刀舉過頭頂，面目如同魔鬼般猙獰。跟在主將之手的倭國武士們，一個個滿臉漆黑，手中的倭刀和嘴巴里的牙齒都閃著寒光。

　　“啊——”李彤忽然大叫起來，聲音宛若虎嘯高崗。緊握著劍柄處右手高高舉起，隨時準備劈下。

　　一擊，他只有一擊的機會。如果不中，就準定被倭寇淹沒。他必須保證自己能砍中，哪怕下一個瞬間就被倭寇們碎尸萬段。

　　近了，又近了，更近。他已經能看清楚倭寇大頭目的模樣，甚至能看清楚對方鼻孔里冒出的白霧。松開戰馬韁繩，用雙腿控制坐騎，左手和右手同時握住大劍的木柄，全身力氣都朝劍刃處集中。

　　然而，就在此時，迎面加速沖來的倭寇首領忽然狠狠地拉偏了坐騎，側著身，落荒而逃。

　　”啊——無恥！”沒想到對方占據絕對的優勢，居然還如此惜命。李彤嘴里的吶喊聲瞬間就變成了痛罵，已經蓄足了力氣的大鐵劍，卻無法再改變方向，筆直的向正前方劈了過去，將一柄橫掃而至的倭刀直接砸成了鐵鉤。

　　“有種別躲！”他繼續高聲喊叫，輪開大鐵劍，左劈右砍。兩名倭寇被他連人帶兵器砸于馬下，他自己胸前也挨了一刀，多虧鎧甲足夠結實，才避免了被開膛破肚。第三名倭寇又與他擦肩而過，他反手揮劍，卻只砸飛了敵人的兵器。后者空了手，扭動身軀，也像其首領那樣一去不回。

　　“無恥，無恥之尤！”李彤猜出對方是想憑借人多耗死自己，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繼續揮劍亂砍。周圍的倭寇紛紛閃避，只要能躲開，就不肯跟他交手。任由他和張維善所帶領的弟兄，包括一條幼犬，毫無阻擋的繼續向前。

　　眼前世界突然一空，被火燒焦的樹木和草地，橫亙一里遠的位置，顯得無比清晰。

　　透陣，居然又殺透了敵陣？這怎么可能？手臂本能地停止了劈砍，騎在馬背上李彤困惑地迅速扭頭。目光穿過四散奔逃的倭寇身影，他看到有一哨兵馬高速向自己靠近。

　　“明”隊伍正前方，一面煙熏火燎的戰旗，迎風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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