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亂（上）

　　“祖帥，好像有一伙咱們的弟兄，頂著雨去殺女直人了！”千總顧軍恩頂著一頭被烤卷了的亂發，策馬沖到祖承訓面前，大聲匯報。

　　“你說啥？咱們的弟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雨太大，祖承訓面孔對著風來的方向，一張嘴，就被雨水灌了滿嗓子。“誰這么大膽子，他想找死么？快把他給老子追回來！”

　　“不，不是咱們前鋒營的弟兄。是，是另外一支！”因為背對著風，顧君恩雖然也很狼狽，說話卻不太受影響，“追肯定來不及。他們好像已經沖到了女直人身后！”

　　“不是咱們前，前鋒營？咳咳，那還能是誰？咳咳……”祖承訓用手擋住臉，繼續大喊大叫。不是因為情緒激動，而是因為擔心聲音低了，對面的人根本無法聽清，“奶奶的，老子知道了。是放火那幫混蛋，剛才差點兒就把老子跟倭寇一起干掉。”

　　“應該就，就是他們。他們，他們好像沒注意到咱們，也不知道火場中的具體情況。就直接朝女直人的大部隊沖過去了。”顧君恩也恍然大悟，抹著臉上的雨連連點頭。“祖帥，怎么辦？救他們不救！”

　　“救個屁！殺過去，弄不好咱們又會被女直人和倭寇聯手夾擊！”祖承訓想都不想，大聲回應，“弟兄們好不容易才逃脫虎口，老子不能帶著大伙再回去送死！”

　　“是！”顧君恩乃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向來唯他馬首是瞻。答應一聲，便準備帶領本部弟兄繼續冒雨逃命。然而，還沒等他將馬頭撥轉，風雨后，卻又傳來的祖承訓的喝罵聲，“奶奶的，這幫不要命的生瓜蛋子，弄不好，跟前幾天咱們在太白山中遇到的是同一伙。奶奶的，老子如果現在帶著你們走了，以后甭想再抬著頭做人！”

　　罵罷，回頭看了看淋成落湯雞把的祖茂、王安以及烏眉灶眼兒的其余弟兄，咬著牙舉起了鋼刀，“走，回去干翻了狗日的女直人。這么大的火，他們剩不下幾個！”

　　“走，干翻了狗日的女直人！”祖茂、王安等人轟然響應，點起各自的弟兄，策馬緊跟在了他身后。

　　“你的馬快，身手也好，帶著斥候頭前去接應。”祖承訓滿意地沖所有人點頭，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向不知所措的顧君恩，大聲吩咐。“如果那群生瓜蛋子死光了，讓老子背上罵名，老子就拿你是問！”

　　“是！”顧君恩哭笑不得地抱拳，撥轉坐騎，帶著自己的十幾名家丁如飛而去。

　　他不認為祖承訓后來的選擇比先前更妥當，然而，改變了主意的祖承訓，卻跟令他更愿意豁出性命去追隨。原因很簡單，一個永遠保持理智的將領，會帶領他不斷獲取勝利，卻絕不會珍惜他的性命。而不肯辜負救命之恩的將領，任何時候也不會隨便讓他去做犧牲。

　　暴雨傾盆，視線一片模糊。他和他身邊的家丁們，雖然很快就趕到了戰場中央，卻根本找不到需要接應的人在哪兒。

　　那伙“生瓜蛋子”如果如祖承訓判斷的一樣，是前幾天在太白山區跟他們擦肩而過的同一伙。規模就小得可憐。如果女直人不是先被燒了個焦頭爛額，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那伙“生瓜蛋子”恐怕等不到他趕至，就得個個死無全尸。

　　“那邊，那邊……”一名親信努力靠近他的耳畔，指著左前方的雨幕后大叫。

　　顧君恩用力望去，只見亂哄哄的有人擠成了一團。“是女直人，女直人在圍攻生瓜蛋子！”憑借本能，他立刻做出了判斷。緊跟著，狠狠一夾馬腹，揮刀直撲而上，“弟兄們不要慌，顧某來了！”

　　“弟兄們不要慌，顧千總來了，祖帥來了！”親信們扯開嗓子齊聲高喊，唯恐被包圍在圈子里的救命恩人因為絕望放棄抵抗。與此同時，他們齊齊策馬加速，跟在顧君恩身后，組成了一個簡單的刀鋒。

　　正在包圍著對手的女直人聽到了雨幕后的叫喊，匆忙分兵阻擋。顧君恩毫不猶豫地策馬掄刀，將攔路的敵軍砍出一條裂縫。他身邊的親信怒吼著揮動手臂，戚刀橫掃，將裂縫迅速擴成豁口。

　　白刃齊飛，血漿伴著雨水四下濺落。女直人的包圍圈迅速碎裂，露出里邊苦苦掙扎的對手。“你們是哪一部分的？”顧君恩策馬沖到戰團深處，大聲詢問。隨即，兩只眼睛瞬間瞪兩個滾圓。

　　不是自己人，而是兩名倭寇，倭寇中的武士！天知道，他們怎么會跟女直人反目成仇？沒等顧君恩決定接下來自己該怎么做，那兩個獲救的倭寇，嘴里忽然發出了狼一樣的嚎叫，舉起倭刀，交叉斬向了他的胸口。

　　“去死！”顧君恩也是百戰余生的老行伍，慌亂之中，依舊保持了基本的警惕。猛地一拉馬韁繩，被坐騎帶著快速轉身，躲開了對手的合力攻擊。緊跟著，反臂掄刀，將一名倭寇砍下馬背。

　　“忘恩負義的狗賊，剛才就不該救你！”他身邊的親信大罵著一擁而上，將另外一名倭寇亂刃分尸。

　　周圍的女直人紛紛散開，不敢再捋這支隊伍的虎須。顧君恩抬手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努力四下觀望。目光透過重重雨幕，很快，就又發現了另外一個應該被援救的目標。這次，他沒有急著再提醒對方方自己的到來，而是帶領麾下弟兄，借助雷聲和雨聲的掩護，默默向戰團靠攏過去。直到已經跟女直人近在咫尺，才忽然發起了攻擊。

　　不擅長結陣而戰的女直人，丟下兩具尸體后，紛紛散去。被營救的目標，向著顧君恩躬身致謝。“該死的倭寇！”他瞪圓了眼睛，再度發出一聲失望的大叫。帶領著弟兄們沖上前，將對方砍成了肉醬。

　　“那邊，那邊還有！”親信們一邊失望地擦掉臉上的雨水，一邊繼續尋找“自己人”的身影。很快，就又發現了一個戰團。大伙簇擁著顧君恩殺過去，輕而易舉地撕開了女直人的包圍圈。這回，他們終于救對了人。馬背上的年青勇士，明顯穿著大明百戶的服色。見到他們從雨幕后出現，努力抬起頭笑了笑，隨即，墜馬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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