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變數（中）

　　很多女直青壯，連兇手到底是誰都沒弄清楚，就稀里糊涂落馬而死。一部分女直青壯反應機敏，果斷舉起兵器來與偷襲的倭寇交戰，然而，他們個人勇武，卻擋不住對手有組織的謀殺，很快，也連續被砍下馬去，踩成了一團團肉泥。

　　“小心，小心，倭鬼在咱們背后下刀子！倭鬼看上了咱們的坐騎！”隨著越來越多的女直青壯倒下，終于有部落頭領發現來自身后的險情，怒吼著向所有同族示警。

　　“倭鬼的馬跑不動了，在搶咱們的坐騎！”

　　“喪盡天良的倭鬼，早晚要遭報應……”

　　叫罵聲接連而起，醒悟過來的女直青壯不甘心束手待斃，紛紛揮動兵器，與靠近自己倭寇交戰。

　　沒經過訓練的他們，殺人的本領遠不如倭寇。但是，由于自然界的殘酷淘汰，每個能幸運長大成人的女直青壯，身材和體力，又遠遠超過了試圖搶奪他們坐騎的倭寇。雙方一邊以最快速度逃命，一邊不停地揮動兵器互砍，轉眼間，就將彼此砍了個血肉橫飛。

　　“馬給我！”一名倭寇忽然從自己的戰馬上跳了起來，像一只靈活的猴子般，繞開女直青壯的阻攔，直接跳上了對方的馬背。隨即，手中刀刃從身后，狠狠勒向女直青壯的脖頸。

　　“死！”女直青壯來不及閃避，只能扭動身體，將手中鐵锏從自己腋下戳向背后。

　　這個動作無法令他擺脫危險，卻足以將偷襲者戳下坐騎。倭寇不甘心與對手同歸于盡，只好放棄抹斷對方脖子的念頭，用刀刃削向對方的手肘。得到機會喘息的女直青壯想都不想，本能地將手肘回撤，同時迅速擺動身軀。“砰！”地一聲，肩膀狠狠砸上了倭寇的腦門兒。

　　“啊——”倭寇被砸得鼻孔竄血，身體順著馬背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動。本能地丟棄鋼刀，他單手扯住女直青壯的后衣領，試圖將自己的身體拉穩。誰料那女直青壯一擊得手，立刻又將肩膀狠狠地撞向了他的鼻梁。

　　“砰！”兩股鮮血飛出，倭寇被直接撞離了馬背。成功捍衛了自家權力的女直青壯，也因為用力過猛失去了平衡。被倭寇扯著，一道落入塵埃。

　　數十匹戰馬迅速從二人身體上跑過，眨眼間，他們兩個就全變成了肉泥，平攤在干涸的土地上，再也分不清彼此。而戰馬的背上，更多的女直青壯和倭寇，則繼續你來我往，奮力廝殺，渾然沒有感覺到，有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消失。更沒有誰，想過對落馬者施以援手。

　　“啊——”一名搶劫失敗的倭寇墜地，消失于馬蹄之下。

　　“天殺的倭鬼！”一名被推下坐騎的女直青壯，大罵著邁動雙腿，試圖避開踩向自己的馬蹄。一匹遼東干草黃馱著主人如飛而至，像攻城錘般，將他狠狠地砸出了半丈遠。緊跟著，又一匹黑綜馬風馳電掣般從他身邊掠過，將他直接撞進了滾動的火坑。

　　“救命——”一名搶劫失敗的倭寇僥幸沒被馬蹄踩成肉餅，趴在火線邊緣大聲呼救。

　　兩名搶到坐騎的倭寇看都不看，從他眼前疾馳而過。手中倭刀在身側舞得宛若風車。

　　“巴山長老，不要慌！”一名女直青壯，見自家長老在火線邊緣落馬，連忙俯身相救，誰料長老猛地一用力，將他直接扯落于地。緊跟著，飛身縱上馬鞍，疾馳而去。

　　“巴山長老，你不得好死！”絕望的女直人破口大罵，沿著火場邊緣狂奔了數步，避開差一點撞飛自己的馬頭。隨即，高高地躍起，將一名慌張逃命的同族推離馬鞍，自己搶了坐騎，疾馳而去。

　　沿途無論是女直青壯，還是倭寇，只要有坐騎可乘者，全都一邊策馬狂奔，一邊豎起兵器，全身戒備。

　　不但要防范敵人，還要防范自己人。

　　能搶到好馬，就多一分生機。被打下馬背，或者搶不到好馬，則葬身火場。生與死的關頭，人性的丑惡與自私，被展現得毫無遮掩。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秋風掃過枯樹，發出的聲音宛若閻羅吹響的號角。

　　烈焰翻滾，將更多來不及逃走的女直獵人和倭軍足輕卷了進去，化作一具具焦黑的尸體。濃煙升騰，與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時候聚起的烏云相接，讓整個世界都化作了鬼蜮。

　　一道道火苗，波浪般翻滾、蔓延。

　　火線的邊緣，一個個騎在馬背上的身影，舉著兵器互相砍殺，只為搶到更快的坐騎，或者砍開前進的通道。

　　一個身影落下，緊跟著，又是一個。

　　要么化作肉泥，要么化作燃料。

　　“轟隆隆！”

　　“轟隆隆！”

　　“轟隆隆！”

　　……

　　終于，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這人性的丑陋，憤怒地砸下了數顆驚雷。

　　豆子大的雨滴，從天空連綿而降。迅速將火勢壓下，將濃煙沖散。

　　曲曲彎彎的火線，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任西南風吹得再大，再急，也無法讓它繼續擴張分毫。

　　一片廣袤的曠野，再度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黑暗、濕冷、一眼望不到邊。

　　“原來逃命的道路，是如此的寬闊！”宗義智愕然在馬背上轉頭，兩只圓溜溜的金魚眼，不停地在眼眶中翻滾。

　　從天而降的雨水，讓人頭腦越來越清醒。副將宗義正、軍師江源養正、騎兵大將藤野晴信、武士小島義夫等人，快速靠攏到宗義正身邊，打著哆嗦氣喘吁吁。

　　早知道會下暴雨雨的話，即便不跟女直人搶馬，他們也有很大機會逃離生天。

　　即便沒有這場暴雨，如果將逃命的角度再往西偏上一點兒，除了那些倒霉的足輕之外，所有騎著馬的人，依舊有七成以上把握擺脫危險。

　　然而在當時，他們卻全都被突如其來的野火，燒得六神無主。本能地就選擇了跟著女直援兵朝同一個方向逃，并且還在對方背后痛下殺手。

　　如今，野火被暴雨澆退了，對他們的生命再也構不成威脅。他們，卻不得不面對自己曾經犯下的罪惡。

　　“吹海螺，將所有活著的召集到我身邊來，整隊以備不測！”抬手狠狠在臉上抹了一把，宗義智果斷下達命令。

　　他身邊所有人為了逃命，都搶奪了女直人的坐騎，甚至不止一匹。

　　曾經的援軍，變成了仇敵。原本數量是他們的四倍。

　　而他們，目前幸運擺脫了野火的，卻不及原來的四分之一。并且其中絕大多數，為了跑的更快，都將鎧甲和頭盔當做累贅，丟在了逃命的路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海螺聲在暴雨中響起，低沉喑啞，就像受了傷的野狗所發出的悲鳴。

　　十幾個武士的身影，從雨幕后出現，快速向他靠攏。緊跟著，又是三十幾個。

　　然后，就再也沒有新的身影出現，無論宗義智如何將眼睛瞪得更大，都是一樣。

　　“大人，不能再耽擱了，趕緊走。就這點兒武士，肯定無法面對女直野人的報復！”江源養正抬手拉了宗義智一把，大聲提醒。

　　“走不了！”宗義智看了他一眼，艱難地舉起了手中倭刀，“他們已經來了！”

　　“啊？”江源養正打了個哆嗦，努力將眼睛瞪得更大，卻看不到任何女直人的蹤影。

　　然而，下一個瞬間，在白茫茫的雨幕背后，卻有馬蹄擊水聲清晰地傳了過來，“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宛若無數只惡鬼，在踏浪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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