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逆流（中）

　　“你這廝，忒不老實！”史世用抬頭看了他一眼，笑著數(shù)落。然而，卻終究沒戳破其話語中的不實。

　　無論李彤、張維善等人是誤打誤撞，還是故意將大部隊放在山坡上誘敵，他們以一千出頭的兵力，擊潰了十倍于己的敵軍，都是事實。戰(zhàn)場上從來都是只看結果，不會問過程！

　　至于這十倍于己的敵軍之中，有幾成是倭奴，幾成是朝鮮仆從，也沒必要分得太清楚。遼東總兵和巡撫那邊不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朝廷中的大佬們更不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史某人剛剛白分了一份戰(zhàn)功，更沒必要去當那個惡人。

　　“多謝指揮大人成全！”另外一個家丁頭目李盛為人處世極為老到，見了史世用反應，連忙笑著在旁邊拱手。

　　“罷了，你們兩個看樣子，都是老行伍。軍中那些花樣，想必都是門兒清。”史世用笑了笑，輕輕擺手，“總之，這次功勞著實不小，特別是前鋒營收復平壤失利之際，這場大勝，說是及時雨也不為過。史某乃是錦衣衛(wèi)，知道的還未必有你們多，就不再多嘴了。接下來該如何運作，你們跟你們家千總掂量著辦就是！”

　　“多謝指揮大人指點！”李彤和張維善兩個，也趕緊上前行禮。隨即，點了十幾個機靈的家丁，就準備讓他們先行護送史世用北返。誰料，還沒等眾人來得及跟后者拱手道別，左司把總許堰卻頂著半身的血跡，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千總，不好了，不好了，劉把總，劉把總吐血暈倒了！”

　　“什么~”李彤和張維善兩個大驚失色，顧不上跟許世用打招呼，撒腿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焦急地追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剛才不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就吐起血來了？”

　　“他，他說胸，胸口悶。要，要卑職幫他脫，脫下鐵甲來歇息片刻。卑職就上前幫，幫忙。誰料剛剛揭開胸甲上的鐵絆兒，他，他突然就吐，吐了一大口血！然后，然后就暈了過去！”左司副把總許堰抹了把頭上的冷汗，一邊掉頭帶路，一邊大聲解釋。

　　“恐怕是受了內傷！”跟上來的張樹楞了楞，判斷的話脫口而出。“先前他已經(jīng)暈倒過一次，是把血憋在了肚子里。然后急著給你們兩個報仇，就暫時壓住了傷勢。如今仗打完了，精神頭一松，那口血便又重新噴了出來！”

　　這個判斷未必準確，但已經(jīng)是大伙唯一能夠想到的答案。因此，所有人都不再多廢話，用最快速度，跟著許堰來到劉繼業(yè)身畔。

　　定神再看，只見后者被兩名兵卒抱著頭，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原本白凈的圓臉，灰得宛若下雪時的天空。精鋼打造的護胸甲正中央偏右下位置，凹進去了拳頭大的一個深坑！

　　“繼業(yè)！”李彤一個箭步撲上去，雙手抱住劉繼業(yè)的肩膀，后悔莫及。

　　先前只顧著高興大戰(zhàn)勝利，他根本沒來得及細問，劉繼業(yè)到底受傷沒有。更沒有看到，被血染紅的胸甲上，居然還藏著如此大的一個深坑。而現(xiàn)在，錯過了最佳救助時機，身邊又缺醫(yī)少藥，他幾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劉繼業(yè)在自己懷里慢慢失去呼吸。

　　“劉少爺，劉少爺！”張樹、李盛等人，也急得兩眼發(fā)紅，卻同樣是束手無策。作為老行伍，他們最害怕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由于肌膚表面完好無損，你根本不知道昏迷者到底傷在了哪。更不知道，該如何止血，如何包扎，才能讓昏迷者的傷勢不再繼續(xù)惡化，然后有機會脫離危險。

　　“胡鬧，誰把他鐵甲給他脫下來的，還嫌他死得不夠快么！”正當大伙都六神無主之際，耳畔，卻又傳來了錦衣衛(wèi)頭目史世用的聲音，雖然語氣十分不善，卻讓所有人眼睛里都充滿了希望。

　　“指揮大人，您老如果能幫忙……”張維善第一個做出反應，紅著臉向對方求教。

　　“讓開，算老子欠了你們的！”史世用狠狠瞪了他一眼，非常不客氣地分開人群，蹲在劉繼業(yè)的身邊，單手揭開棉甲，在其小腹與胸甲相對位置，上下按動，“拿幾塊粗布來，沒有，就從尸體身上扒衣服！肋骨斷了兩根兒，情況不算嚴重。這小子夠聰明，在鑌鐵甲里邊還套了一層棉甲。否則，光是這變了形的鐵甲，就能直接將他開了膛。”

　　“哎，哎——”李彤和張維善等人如蒙大赦，連忙帶著家丁去找粗布。倒也不用去尸體上扒，朝鮮仆從軍中的旗面割幾塊下來，就已經(jīng)足夠。

　　史世用顯然是個對付各類傷勢的高手，先用刀子割掉張維善的棉甲丟在一邊，然后摸索著幫其接上了被鐵甲擠斷的肋骨。緊跟著，又從李彤手里接過旗面兒，一邊指揮張樹和李盛兩個，將張維善的身體裹成一個巨大的蠶繭，一邊大聲解釋道：“先前他的鑌鐵甲凹了進去，隔著棉甲擠斷了肋骨，好在他小子足夠胖，這身肥肉又擋了一下，否則，肋骨直接倒插入肚，九條命也得當行丟掉。用力，勒緊，沒吃飯么，別心軟。你這時候越是心軟，他可能死得越快！”

　　后兩句話，是對張樹和李盛而說。唯恐二人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他又迅速補充，“鑌鐵是硬的，凹進去的同時就將肋骨擠住了，又通過里邊的棉甲勒住了腰腹，所以即便有內臟受傷，一時半會兒也顯示不出來。而某個愣頭青幫他解開了鑌鐵甲，等于突然撤去了外部支撐，他的傷勢，當然立刻就開始發(fā)作。現(xiàn)在你們用布子將他纏個結實，等同于給他又裝了一層皮肉。讓他受了震動的內臟不再繼續(xù)惡化，能夠活著返回遼東。然后，才方便找郎中開藥調養(yǎng)！”

　　“多謝大人！”李彤和張維善聽史世用說得頭頭是道，雙雙拱手致謝。

　　后者卻把眼睛一橫，撇著嘴大聲回應，“謝什么謝，這一套在我們錦衣衛(wèi)里，原本是個人都會。否則，弟兄們憑什么天南地北，為皇上刺探四夷動靜？！你們將來如果想活得長久，最好也找機會學上一學。域外作戰(zhàn)，人生地不熟，多掌握幾手保命的本事，肯定不會吃虧。否則，立下再大的戰(zhàn)功，沒本事活著回家，也是白立！”

　　“是，是，您老說得對。晚輩多謝您老指點，多謝您老！”李彤和張維善心服口服，紅著臉繼續(xù)拱手作揖。

　　“讓人做個軟床，抬著他，以最快速度返回遼東，沿途切忌過分顛簸。九連城那邊，就有幾個好郎中，都是治療軍中紅傷的高手！”也是長期潛伏在異國他鄉(xiāng)，很久沒跟自己族人打交道了，史世用見李彤和張維善兩人十分順眼，少不得就又低聲指點，“遼東這邊什么都缺，就是人參、虎骨之類不值錢。他這個年紀身體壯，醒過來之后豁出錢去補上一補，歇兩三個月，就又能活蹦亂跳！”

　　“是，是，多謝您老！”李彤和張維善越聽越感激，連忙再度大聲道著謝。隨即，安排家丁帶著朝鮮俘虜去砍伐樹木，打造軟床。

　　“至于你們兩個，帶著隊伍不要返回得太快。至少，要等史某將前鋒營戰(zhàn)敗的消息帶回九連城，然后再率部過河。否則，雖然遼東巡撫和總兵這邊，知道你們是力有不逮。可落在那些吃飽了沒事干專挑毛病的家伙嘴里，少不得又要往你們頭上潑見死不救的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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