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同行（下）

　　“走，往哪走？”張維善從小到大都沒單獨出過遠門兒，楞了楞，詢問的話脫口而出。

　　“隨便去哪！樹挪死，人挪活。劉繼業出去轉了一圈兒，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就不信，整個大明到處都是這般鳥樣子？至于路引，肯定難不住你我！”李彤心中仿佛早有準備，想都不想，幽幽地回應。

　　“那咱們的貢生身份……”張維善又楞了楞，遲疑著繼續追問。

　　“你是南京國子監的貢生，到北京也可以就讀，轉學對你來說，并不是難事。另外，我的孝期未滿，兩年內注定無法參加科舉，與其蹲在南京城里天天憋得透不過氣來，還不如出去走走！”李彤笑了笑緩緩給出答案。

　　眼下他在南京看到的大明，絕對不是他心目中的大明。既然這座城市讓他感覺到窒息，他又何必繼續蹲在城里等死？！

　　離開，看似無奈，其實是最好的選擇。他和張維善都還年青，都沒有及冠，沒有必要陪著一群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們，玩那種自己看不懂，又根本沒有任何規則的游戲。

　　“那倒是，到了北京，我一樣能夠進國子監！”張維善皺著眉斟酌了片刻，忽然笑逐顏開，“老子不陪他們玩了，他們愛玩自己玩去。老子直接掀桌子走人，看他們最后到底如何給自己圓謊！老子這就收拾行李，然后跟你一起去北……”

　　“與其去北京，不如去遼東！”李如梓的聲音，忽然從窗外響了起來，伴隨著他滿是陽光的笑臉，“二位這么好的身手，何不跟我一起去遼東立功？”

　　“立功？”李彤和張維善被嚇了一跳，齊齊將目光轉向窗口。

　　“是啊，立功！”李如梓快步走上臺階，推門而入。“你們剛剛舍命保護了八卦洲上的糧食，應該知道倭寇為啥會盯上那批糧食吧？大明馬上要出兵援朝，那是出征將士的軍糧！而到了戰場上，大伙功勞都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主將除非想挨黑槍，負責，絕對不敢像南京這邊的狗官一樣昧了良心！”

　　“你是說，我們兩個干脆投筆從戎，去朝鮮繼續殺倭寇？！”仿佛面前忽然被打開了一扇窗，李彤和張維善兩個的眼睛，突然都開始閃閃發亮、

　　“是啊，那個長得像娘們一樣的倭寇頭目在跳上船逃走之前，不是沖你們倆喊了一句，這不算結束么？”李如梓仿佛忽然發現了寶貝般，兩只眼睛里也射出興奮的光芒，“他從江上逃走，接下來會去哪？還不是朝鮮！而你們兩個并非軍籍，并且身手都都非常了得。以書生之身投筆從戎，前途最光明不過。即便是那些眼睛長在額頭上的純粹文官，都不敢輕易在你倆面前抖威風！”

　　“這倒也是個辦法！反正老子兩年內不能參加科舉！”李彤越聽越覺得對方的話有道理，開心地連連撫掌。

　　“我跟你一道出去轉轉也好！”張維善學問做得不如李彤好，對科舉原本就不感興趣，猶豫了一下，笑呵呵點頭，“拉上劉繼業，他有個舅舅，據說在遼東做游擊……”

　　“何必舍近而求遠？！”李如梓氣得直翻眼皮，大聲打斷，“我可是實授的指揮使僉事，難道還請不起你們兩個做幫手？將官的職位不敢說，千總，把總，只要你們倆肯張口！”

　　說罷，竟仰起頭，擺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樣，暗示李彤和張維善兩個趕緊說好話相求。

　　“才是個把總，誰稀罕！“李彤和張維善早就摸透了此人的脾氣，故意笑著貶低。“我們即便不尋任何門路，也能做個百戶。”

　　“你們倆別嫌官小，這是募兵，和南面的衛所兵大不相同。”李如梓趕緊收起架子，紅著臉大聲解釋，“參照的是戚帥當初在總理薊、遼四鎮之時，所創的營兵制度。入營者皆為良家子弟，不入軍籍，戰后隨時可以選擇退伍。非但不會耽誤你們兩個將來考科舉，憑著戰功，肯定還會被考官高看一眼。另外，手下弟兄也都是招募來的，身強力壯。每個千總可領戰兵八百八十九，放在衛所這邊，比衛所指揮使手下的兵都多！”（注1：明代中晚期，衛所制度敗壞，募兵制度再度興起，稱為營兵。兩種制度并行一直到明亡。整體上，營兵建制相對完整，比衛所兵戰斗力高出許多。營兵軍官升職的速度也遠超過衛所兵。）

　　“那就說定了，至少是兩個千總！”李彤和張維善立刻咬住了他的話頭，大聲敲磚釘腳。

　　“你們……”李如梓楞了楞，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哥兩個，都是貨真價實的勛貴子弟。對軍營中的各項制度，即便算不得門清兒，至少也不會弄不明白營兵和衛兵的差別。“你們兩個，可真不傻！”

　　“傻了怎么好跟你李六郎做兄弟！”李彤和張維善互相看了看，然后笑呵呵地向他拱手，“我們兄弟倆不懂規矩，以后還請李僉事多多照顧一二！”

　　“滾！誰再相信你們，誰傻！”李如梓說出的話，無法再往回收，氣哼哼地做勢欲踢。

　　然而，將腳抬到了半空中，他又忽然停了下來。皺著眉頭，低聲催促，“如果決定跟我走，就抓緊時間。我五哥他們的船剛剛離岸，咱們抓緊點兒，還能在北京跟他們匯合。另外，走得越早，那群狗官越沒有防備，到時候，一個個臉色肯定好看！”

　　想到那些正準備逼迫李彤和張維善兩個就范的“狗官”們，忽然失去了目標的模樣，他就覺得好生有趣。笑了笑，又低聲催促道，“最好神不知鬼不覺，天黑之前就出城。他們忙活了好半晌，一扭頭卻發現你們倆不見了……”

　　“我給我父親留一封信就行，他其實也不愿意向那伙人低頭！”張維善想都不想，大聲回應，“子丹那邊，恐怕就麻煩些，畢竟明天請我們去赴宴的，是他未婚妻子的叔叔！”

　　“我父親也是不愿意跟他們撕破臉，才勉強答應了他們的要求。我留一封信離家出走，他反倒落得輕松！”李彤猶豫了一下，也緩緩做出決定，“至于劉家那邊，只能先寫一封信，讓人明天給繼業送過去，然后再由繼業向他姐姐解釋了。如果……”

　　想到可能因為自己的離去，導致婚約作廢。他的心臟，就瞬間變得好生沉重。

　　雖然他與劉穎的婚事，屬于標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二人以前也不是毫無往來。本以為，這輩子注定要白頭偕老了，誰料現在，卻憑空生出了如此多的枝節。

　　輕輕嘆了口氣，他緩緩搖頭，“如果不能得到她的見諒，就算我福薄吧。這一去不知道要幾年才能回來，原本不該再耽誤了她！”

　　“你怎么知道，不能得到我的見諒？”窗外，忽然又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隱約間，帶著如假包換的羞惱。

　　張維善和李如梓兩個都被嚇了一跳，連忙尷尬地側開頭，避免跟外邊說話的女子對視。李彤則瞬間羞了個滿臉通紅，連忙快步迎了出去，“穎兒，你怎么……”

　　“我和舍弟嫌家里悶，準備去遼東探望舅舅！”他的未婚妻劉穎狠狠瞪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且羞且怒，“既然李公子準備去遼東投軍，不知道可否與我姐弟同行？!”

　　“求之不得！”李彤大笑著向劉穎拱手，剎那間，連日來籠罩在頭頂上陰云消散得一干二凈！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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