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水落(上)
第十九章水落(上)
“呀——”驚呼聲不約而同地響起,在場男子一個個兩眼發亮,本能地就想將刀柄握在自己手里把玩個痛快。
大明冶煉技術發達,但由于鐵礦成色和諸多雜七雜八原因,精鋼的價格卻貴過白銀。特別是精鋼中的極品”鑌鐵”,更是有價無市。
尋常刀劍,只要在刃部用上幾兩鑌鐵,便可被稱為寶器,而此刻李如梅,李如梓兄弟倆手中這兩把雁翎刀,卻是全身都由鑌鐵打造。刀身和刀刃等處,淡黑色的云霧狀花紋清晰可見。說削鐵如泥也許有點兒夸張,遇上尋常倭刀和大明軍中制式戚刀,保證一刀兩斷。(注1:鑌鐵,不是鐵,而是古代坩堝鋼。帶有天然生成的淡黑色云霧花紋,元代時中國從印度引進技術后與中原冶煉技術融合而成。)
這兩把刀唯一缺點,也許就是稍顯重了一些。尋常倭刀通常重約兩斤半,大明軍中戚刀比倭刀稍寬,重量也很少超過三斤。而這兩把雁翎刀,刀身最窄處也有倭刀的兩倍寬,長度卻跟后者仿佛。重量恐怕高達六斤以上,膂力不足者使用起來,沒等砍翻對手,自己很容易就先閃了胳膊。(注2:日本刀中的太刀一般為1.2公斤上下,最長者重1.5公斤。)
身為武夫,能有一把好兵器,等同于多出了半條命。無論李彤、張維善,還是李如梓和駱七等人,當然巴不得將兩把雁翎刀據為己有。然而,接下來李如梅的行為,出乎了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只見他,先是將自己手里的雁翎刀插回了刀鞘,然后又從自家弟弟李如梓手里,硬生生搶回了另外一把。用綢布將刀身連同刀鞘一并裹好,雙手奉還到了小春姐面前,“多謝姐姐厚愛,但這兩把刀,用來殺倭奴,實在過于委屈了。姐姐還是仔細收起來,留著鎮船才好。”
“又是樣子貨么?妾身,妾身沒練過武。還一直以為,還一直以為這是兩把好刀!”沒想到自己一點兒忙都幫不上,女掌柜小春姐又羞又急,雙目之中,頓時珠淚盈盈。
“不是,不是!小春姐不要誤會。”李如梅見不得女人哭,連忙擺著手解釋,“這兩把刀,的確是一等一的利器,送到識貨之人面前,恐怕賣上四、五千兩都沒問題。若是從刀柄上處銘文來推算,恐怕價錢還能翻上幾倍。小春姐你拿來鎮船,甚至拿來威懾宵小之徒,再好不過。我們兄弟若是用他來砍人,無異于焚琴煮鶴!”(注3:按照明代筆記,一把高檔日本刀,能賣到兩萬貫之上。)
“鎮船?這刀原本莫非就不是用來砍人的?”小春姐聽得滿頭霧水,迅速接過刀,本能地借著船上的燈光去檢視刀柄。反復看了好幾遍,才終于在兩把刀的刀柄處,各自找到了一對細小的梅花篆字。守善、除惡!
“七八十年前,這兩把刀的確是飲過血。刀刃處,至今隱約還有血色!”李如梅笑了笑,非常認真的補充。“但最近五十年內,誰要是再用它們砍人,就暴殄天物了。小春姐,這兩把刀是你祖上傳下來的吧,長輩沒有告訴你它們的來歷么?“
“來歷?”女掌柜小春姐眨巴了一下眼睛,臉上忽然飛起了一抹酒紅,“不,不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我若是知道它們如此值錢,早就拿出去賣了換銀子了。這,這是,這是數年前有人喝醉之后送給我的。我只是看它鋒利,就藏在船艙里以防萬一。”
“原來是寶刀贈美人!”李如梓的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個對酒而歌的江湖豪客形象,拍打著雙手,做恍然大悟狀。“那人,那人一定是喜歡你喜歡得勝過了性命,所以才……”
“閉嘴!”李如梅忍無可忍,曲起手指,朝著自家弟弟腦門上狠敲,“小小年紀,怎么話如此之多!”
罵罷,趕緊又向小春姐拱手賠罪。誰料,后者卻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尷尬,抿著嘴兒搖了搖頭,柔聲回應,“李公子客氣了。妾身既然上了花船,當然巴不得有人喜歡我勝過他自己的性命。不過,贈我雙刀之人,卻未必是個癡情種。酒醒之后就走了,從那時起再也沒回來過。所以,這兩把刀,李公子如果覺得堪用,就盡管拿去用好了。總不能讓你們赤手空拳,去跟倭寇拼命!”
“這可不行!”李如梅迅速朝大伙看了看,再度搖頭,“一旦砍壞了刀刃,縱使能找人修好,價值至少也會降低一半兒。而這……”
“壞了就拿去回爐!”小春姐雖然是個女子,性子卻比在場大多數男人還要果決,“物件再貴重,還能貴過幾位的性命?!再說了,這刀既然以前飲過血,掛在屋子里,才真的是暴殄天物。還不如拿著它沖鋒陷陣,也不枉了它這冷森森模樣!”
“這……”李如梅被說得無言以對,卻依舊輕輕搖頭。
以他的背景和身家,甭說雁翎刀價值萬兩,就是價值十萬兩,也未必就用不起。但刀柄上的那兩對銘文,卻讓他不敢將其當做兵器使用。
如果他猜測沒錯的話,這兩把刀的第一任主人,極有可能是文武雙全的兩廣總督王陽明。甭說是他,大明朝任何一位文臣或者武將,得到此公的一件遺物,恐怕都得先擦拭得一塵不染,然后找干凈地方供起來,絕不愿輕易讓其再遭到半分損耗。
“拿去,拿去!我的東西,我做主!”女掌柜小春姐嫌他婆婆媽媽,大步走向張維善,將兩把刀一并遞到了后者之手,“把它們藏在船艙里不見天日,才是對不起它們原來的主人。張小公爺,你如果不愿意占妾身的便宜,用完了明早再派人給妾身送回來便是。如果砍壞了,也送回來,反正妾身不會讓你賠!”
“多謝小春姐!”張維善沒看過刀柄上的銘文,見識也遠不如李如梅淵博,先笑呵呵地向小春姐點頭致謝,然后雙手接過刀,一把掛在了自家腰間,一把迅速遞給李彤,“子丹,分你一把。咱倆原來的兵器,借給子清兄和子芳!”
“胡鬧!”李彤看了他一眼,雙手接過兩把刀當中一把,迅速走向李如梓,“子芳兄,這把給你。放心用,我跟守義都是當地人,即便用壞了,也能想辦法替小春姐修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李如梓正為錯過了寶刀而郁悶,見李彤如此仗義,連忙一把將刀柄抓在了手中。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向自家哥哥李如梅,擺出滿臉祈求的表情說道:“我小心些,肯定不會跟賊人硬碰硬。子丹兄都把刀送到我手里了,我若是再推三阻四,未免,未免就太不爽快了!”
“你……”李如梅嘴巴動了動,最終,卻嘆息著點頭。“算了,你總是能找到理由!”
“我小心些,盡量小心些!”唯恐自家哥哥再橫生枝節,李如梓大聲保證。“觀戰為主,拿在手里過一過癮。用完了立刻交還!”
正說話間,船身忽然晃了晃,船頭已經靠近河岸邊的石階。卻是此行的目的地,王府碼頭到了。熟悉南京城內地形的李彤和張維善兩個不敢多做任何耽擱,立刻帶起家丁,搶先登岸。然后迅速向李如梓等人解釋了幾句,邁開腳步,直奔記憶中的南京右僉都御史嚴鋒府邸。
“等我!”李如梓立刻縱身跟上,李如梅和駱七等人,雖然不是很相信,先前那伙吃了大虧的倭寇,真會像張維善猜測的那樣,去殺嚴鋒全家泄憤。卻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也快步跟在了李如梓身后。
須臾,大伙的身影,就消失在碼頭附近的街巷當中,只留下孤零零的如意畫舫,和船頭上女掌柜小春姐略顯蕭瑟的身影。
“居然是兩把寶刀?”小春姐顯然還沒從震驚中恢復心神,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這廝,當初也不說清楚。”
“說清楚又怎樣?他又不能娶你過門!”話音剛落,她又迅速換了一幅面孔,唱戲般,跟自己打起了嘴架。
“不娶就不娶,誰稀罕了!”兩行清淚,迅速從臉上滾落。抬手擦了擦,她的聲音隱隱帶上了哽咽。
“既然不稀罕,為何你還要守著畫舫?”另外一張面孔迅速切換,嫻熟而又自然。很明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只是以前總躲在船艙內,今日忽然被觸動心事,已經無法忍到夜深人靜之時而已。
女校書許飛煙和其他女子,還有船上的伙計,廚子們,聽得心中好生不忍,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解,躲在艙內,不停地揉眼睛。
十年前,小春姐在這秦淮河上,也算是一屆花魁。月光下偶爾舒袖而舞,一曲可換紅綃滿倉。然而,不知道為何,她卻在名聲最響亮的時候,忽然閉門謝客,從此銷聲匿跡。再出來時,就變成了腳下這座如意畫舫的老板娘!
“唉,春娘,你何必如此?!”正傷懷間,忽然,船頭處,隱約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眾人俱被嚇了一跳,連忙從窗口處探頭張望。恰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如蒼鷹般,緩緩落向了畫舫的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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