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第章三第章三人行
三、三人行。
舍門里出來后,云想受了傷,美麗居嫌她礙手礙腳,雇了個僦夫,將她送回成都去了。
秦軍已經南下攻齊。如今,常能遇到一些難民,這些難民要多悲慘有多悲慘。三人仿佛是在忍受著難以忍受的煎熬似的,又象是要擺脫一種羈絆似的,反倒生出些希望趕快結束了這戰事的愿望,希望過一種平和的安穩日子。
北門晨風和美麗居互有好感,萍水相逢,一個是倜儻少年,一個是窈窕淑女,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齡,因此皆有相互取悅之意。初秋的山野一片繁盛,但也顯出一些蒼郁,遠山花團錦簇,白云輕盈而高遠。一路上,他們說些感興趣的話題,無非是各人的身世游歷和秦齊的勢態。北門晨風對田齊從周太史為田敬仲完占卜說起,一直說到齊王建的母后君王后,他似乎對七國春秋了然于胸。美麗居看北門晨風,時而感到他溫良敦厚,時而又感到他恣意任情,有一種風吹勁松的感覺,不覺對他有些癡迷。尤其是當他講起他在遼東之事時。只是北門晨風從來不講是他殺了燕姜夫人,這是他一生的痛。他不知道這事做得對,還是不對,只是覺得,與其讓她被亂劍砍死,還不如自己這一劍來得干脆,也免使她少受點罪。“這個女人,”這是指美麗居,“似乎比燕姜還要漂亮,”他想,“但又和燕姜不一樣。燕姜風韻嫻淑,待人親和,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常悒郁寡歡,令人生憐。美麗居則象玉艷春色撲面而來,給人一種眼花繚亂撩人心扉的感覺。此女無論是那光潤可鑒的(髦,下改真)發,還是星星點點的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種嬌媚,只是……”他說不上來,“又好象有一點嬌寵慣了的刁蠻任性——真是一個絕妙女子!
“燕姜夫人!痹谝淮纬燥垥r,美麗居一聽燕姜夫人,立即關注起來。美麗的女人對美麗的女人比男子更甚,“她長得什么樣?”美麗居平素敬仰燕太子丹,現在聽到說起他的夫人,立即問詢起來。
聽到美麗居的問話,想起燕姜夫人,北門晨風對燕姜夫人懷有一種深深的負疚感,覺得自己欠了她一條性命似的。他這樣開始,他說:“她可沒你長得這么眩目……”
美麗居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說:“你想罵我,就直罵好了,用不著轉彎抹角!
“不,不,你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北遍T說。他接著說下去,北門晨風對燕姜夫人的描述,令美麗居生妒。他用了:親切、悒郁、羞澀、恬淡、明慧、底蘊、堅強等一切對燕姜夫人這樣一個女人所能有的贊美之辭,勾勒出一個有思想,有氣質,雅潔閑靜,溫潤可人,且帶有一絲羞澀之態的絕代佳人形象。在北門晨風的言辭中,燕姜夫人就象是一個鄰家姐姐。最后,北門晨風這樣講:“當她握住你的手時,你是無法拒絕她對你的請求的。那手似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使你可以為她赴湯蹈火,你會感到心靈被凈化,靈魂會上升,就象冰消雪化一樣……”
“哈,飄零子,我看,哈哈哈……”美麗居大笑起來。
“你瞎想個什么呀?”看見美麗居這樣放肆,北門晨風惱怒地盯了她一眼,似乎受了侮辱。他立即帶著一種刻意的意味反擊道,“你是不會知道的,她雖平常,卻永遠留在了人們的心目中。不象另一種女人,稍縱即逝,她的美在人們的心中是與日俱增,歷久彌新的!
美麗居不響,很是無趣,她站了起來。用腳踢了踢支可天,說:“還不起來,喝夠了沒有?你這個該死的,我們要出發了!”
支可天不響,歪著頭地看著美麗居。
美麗居多么亮麗,青春,且又有一點任性。比如每天上馬(那時沒有馬蹬),她總是依仗著自己對支可天的魅力,用故作姿態式的口吻,“請求”他過來。讓他抵前一條腿,或用雙手攏成托,她就踏著支可天的膝蓋或雙手一躍而上。到了下馬就不要他,下馬的時候,她只要北門晨風。到了這個時候,她總是扶著北門晨風的肩頭,倘若此時沒戴笠帽,就將一頭(黑真)發,披拂到他的身上,將一身的女人氣息撲進他的心里去。這一切都引起了支可天的不快。但她不說,看著支可天悻悻然的樣子,她總是那么快樂地叫著:“支可天!”她知道支可天為什么不高興,但她不說。
她時而和他調情,時而縱馬,其用意自然全在北門晨風身上,這一切都刺激著支可天。
一天晚上,支可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鬼差神使般地走進了美麗居的房間。他走進美麗居的房間,不是欲行不軌,只是一種無法扼制,所以呈現出一種癡傻般的狀態。此時,一彎明月照在窗前,美麗居正臥在床上閉目養神,她知道支可天進來,并不懼怕。她叫支可天在心里依然叫他“山賊”。“這山賊到這里來干什么?”她感到好笑,沒有聲響,想逗逗他。
支可天心煩意亂地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幾趟,不敢有所作為,最后只好強壓住欲火,站在窗前,那模樣又好笑又可憐。美麗居忍住笑,又等了一會,知道再也不會有什么好笑的事情發生。于是故作驚訝狀,翻身坐了起來,問:“誰?”但她立刻知道支可天知道她這是做作,也就不裝了,問道:“你到這里來干什么?”支可天被她問了個措手不及,吱吱唔唔的,說睡不著,又說沒有事來看看她,最后說這里的月色真好。美麗居一聽這話,就毫無顧忌地笑了起來,說,“哪里的月色不一樣?”然后就用非常犀利的眼光狠狠地盯著支可天,話中有話地說,“月色雖好,月亮卻在天上,你是夠不著的,你別癡心妄想了!边@話說得非常明白無誤,即:你打什么鬼主意我知道,你別胡來,別惹了我!這既是對支可天的警告,也是對支可天的戲弄和蔑視。
支可天在美麗居面前,一點辦法也沒有。美麗居對他的輕視使他深感屈辱,這終使支可天由妄想走向絕望,本來有所收斂的本性又暴露出來。所以一到晚上,就去喝酒,找姑娘,縱情聲色。反正這種事,在當時,對于一個男人,也算不得什么。
支可天是成都人,在郫縣一個鄭性大商賈家里作莊客,據他自己講,是一個勤勤懇懇的莊客。后來,因其主人買通官府,叫他頂替他的兒子謫戍邊地。按秦律,商賈,贅婿是要被征發戍邊的,因商賈有錢,買通官府拿莊客或貧家子來頂替。這種事,美麗居知道一點,北門晨風不知道,聽來感到新鮮,便想問出個原委結果。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原來那商賈的女兒對支可天有情,偷偷將此事告知了他,并打算和他一起逃走,結果被發現。后來,那商賈將自己的女兒逼死了。北門晨風沒想到這事會以這樣的結果收束,深感惋惜。美麗居則根本不信,只說了一句:“怎會呢,他竟會逼死自己的女兒?”
“哪后來呢?”北門晨風再問。
“后來,我看見她那死不瞑目的樣子,就殺了他全家!
“殺得好!”北門晨風不由得贊嘆道。
美麗居則另眼看了看支可天,她并不信支可天的話。不要說支可天,就是北門晨風,她也不是全信的。不過這次對支可天,還真是讓她不信對了。支可天的話有些是真的,有些則是謊言。他老主人叫他頂替兒子是真,但老主人的女兒鄭子妤哪里會來告知他這事?其實子妤女娃從未關注過他,更不可能去干危及自己兄長的事。反是支可天一直覬覦著她的美色。子妤女娃是個很文靜的女孩子,支可天借著這事,殺了她全家,就強占了她。沒想到這女娃是個極剛烈的女孩子,拿起刀來復仇,被支可天發覺,當著他的面,抹了脖子。這事,令支可天至今想起來,都感到懊惱不已。
再說這事也沒有完,官府的緝捕是松懈了,但與子妤女娃訂了婚約的未婚夫婿沈執,卻一直在追殺支可天。
不一日傍晚,他們來到東阿縣邑,這里人口還算稠密。正是連年戰亂的時候,下民百姓對北方發生的戰事已經麻木。反正日子要過,只要戰事不到,人們對生活的信心總不會泯滅。所以這里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但也不盡然,只要仔細觀察,還是能感觸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那是一種埋在表面下的東西,使這里的表面繁華呈現出一種末日世界虹彩般的絢麗,掩藏著一種更深的悲哀。
你看,市井上燈火輝煌,有樂人在吹奏彈唱,有歌女歌之:
桃之燦燦,憑臨風雨,惜花莫名,士人之心。
莫倚東風,莫臨流水,花朝苦短,人生如夢。
詩酒趁時,歌舞須歡,車馬輕裘,行樂及春。
桃之燦燦,僅此一春,好花堪摘,莫負此生……
這歌聲從遠處的市樓里傳來,時斷時續,余音裊裊,傳之不絕。
他們進了個客棧,有個鄉儒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蹌蹌地扶著個侍姬跌了出去。
他們搖了搖頭,一旁坐下。
北門晨風、支可天要了點清醴白酒,膾炙肉食,菜蔬和一碗五味羹。美麗居不飲酒,北門晨風勸她不妨飲點菊花酒,解解泛。并引用一諺說:“佩,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
美麗居笑了,說:“我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嗎?”
說得三人都笑了起來。
美麗居要了一點魚脂和菜蔬,吃了一小碗麩粥,吃得不多。飯后,她要嗑一點葵花子松子什么的。支可天又尋歡作樂去了。北門晨風和美麗居兩人上得樓來,毫無倦意。點了一盞燈,將燈捻子挑得高高的,一邊說些秦國齊國之事,一邊感受著那“桃之燦燦”似有似無的歌聲。明亮的燈焰中結出了一朵小小的燈花。美麗居高興地說:“結燈花,有人來!彼脑拕偼辏蜅M饩托[起來。北門嘲笑道:“果真!”兩人走出來,原來是一群打獵歸來的獵戶,打了許多野物,其中一只野彘,被下了套,活著抬回。秋天的田野正是鬧豬荒的時候。本來,打獵是冬閑的事。但這些日子,東阿城外,野彘鬧得利害,——到處也都差不多。眼看著即將到手的收成,被這些野豬糟蹋得不成樣子,這里的官府就組織起獵戶進行了這次大規模獵殺。這是一頭(豕賁)豬,亡命地干嚎著。北門這人不大喜歡湊熱鬧,他總是那樣冷冷地站在事物的一邊,觀看著。他們剛走出來,北門立即發現美麗居有些失態。只見她突然一把拽住了自己的手臂,尚不明白,卻發現這手抓得緊緊的。他奇怪地打量了一下美麗居,發現剛才還在說“結燈花,有人來”的美麗居真的十分緊張,嘴都微微張開了,眼中閃現出一種恐懼。本來還想打趣她的北門晨風,立即不想這樣做!澳阍趺戳?”他奇怪地問。
“野彘……”美麗居一點也沒聽見。她囁嚅地說。
“是野彘啊,野彘怎么了?”北門晨風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北門晨風當然不會明白美麗居是什么意思。原來美麗居幼年時,曾被一頭野彘咬過,那是在蜀郡,一頭受傷的巨(豕巴)突然竄出,一口咬在她左大腿上。那場景,令她至今想起來,都會感到魂飛魄散。幼年時的創傷,雖然早已平復,但心靈上的傷痕卻永遠留在了心里,成了她一生都拂之不去的心理障礙。美麗居不怕面對死亡,不怕面對比野豬更強大的東西,但她怕野豬。只要一見到野豬,她的血流就會加快,頭腦就會一片空白。到了這種時候,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控制得了自己,就會驚慌失措。她也曾想糾正這一心理障礙,也曾對自己說:野豬沒什么可怕!她也知道,野豬應該不太可怕。但這些全沒有用,只要一見到野豬,她就會花容失色,頭腦就會“轟“地一下就大了,一切也就不知道了。
她和北門晨風剛一走出來,正是獵人們將(豕賁)豬往地上一摜的時候。那(豕賁)豬一觸地,猛地一掙扎,嚇了美麗居一跳,她立即攥住了北門晨風的手臂。
北門晨風仿佛有點明白,想到刁蠻任性的美麗居竟會怕野豬,不由得心中一樂,哈哈地笑了起來。美麗居沒注意到,此刻她正恐懼著。沒想到,那頭觸地掙扎的(豕賁)豬猛地連著繩索躥起來,一躥老高,一下子拱到美麗居面前。嚇得美麗居“呀”地一聲跳起來,避在北門晨風身后。北門這才知道,美麗居是真的怕野豬。他用手輕輕地拍著自己肩上的手,以示安慰。(豕賁)豬并沒有掙脫開,只是拱到了他們面前而已。大家也只是見到一個絕色女子被嚇著了,大笑起來。美麗居才發現自己已經失態,也明白那(豕賁)豬是被牢牢地捆綁住的,才稍為鎮定?匆娮约壕惯@樣扳著北門晨風的肩,就紅了臉,一時沒了主意,但還是怕。這時北門晨風轉過身來,想安慰她。她立即放開了手,說了一句:“去你的!”
“怎么回事啊?”北門已經明白,但還是這樣問,以示自己并不完全明白。
“我……?”
“你怕野豬?”
“誰怕野豬啦!”美麗居硬頂了一句,立即抽身走進了客棧。
北門晨風跟著她進了客棧她的客房,美麗居正心神不寧,看見北門晨風一付壞笑的樣子,就很惱怒。其實北門晨風沒有笑,他只是來問她怎么回事?美麗居見他是誠心的,才將這事原原本本的說與他聽。誰知北門晨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剛才一幕,想到美麗居居然會怕野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不由得“哈哈”的大笑起來。笑得美麗居一臉惱怒:“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她正想發火,卻又由不得自己的“撲嗤”一聲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你這個死鬼,你給我出去,——出去!”
“這女人……”
夜色已深,窗外依然傳來時有時無、虛無飄渺的歌舞聲:
紅綃帳里醉鴛鴦,美人腥眸歌舞場。縱有鼙鼓動天地,“北里”聲中是故鄉……。
這歌聲帶著一種爛熟櫻桃般的炫麗色彩,繁燔著一種甜甜的哀傷。
這一夜,北門晨風和美麗居二人都沒睡好。
“她——哪有你這般炫目?“美麗居靠著床頭,想起這句話,心里就怪煩悶的。她又想起剛才,自己那么不好意思的失態,不覺臉上就微微的熱了起來。
“我有什么好煩悶的?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嘲笑自己道,“你呀你!”她用一種慵懶的感覺愉悅地指責自己,但內心卻感到很愉快。
這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來到一個水邊,那里好象是祭祀的場所。一種內心的律動,使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身著五彩羽衣的巫女,正渴望著與神交流。那神是誰?是云中君?還是少司命?在那片神光燦爛的云霧里,一個年青的神走了下來,她看清了,是北門晨風。驚訝之余,她陶醉般地靠在北門晨風的胸脯前,象靠在巨巖堅壁上一樣,她聽得見那自由寬廣的呼吸,如大海一般地在洶涌澎湃。她的整個人都好象融化了,化成了泡沫,她飄啊飄……。
這一夜,北門晨風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美麗居相攜相擁,進入了一個林壑深深,巖穴累累的地方。女人的夢總是浪漫的,而男人的夢就要實在得多了。
第二天,精力充沛的北門晨風和更顯嬌娜的美麗居一見面,各自想到夢中的蠅營茍且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二人對彼此都有了一份好感,北門晨風多了一份殷勤,美麗居則多了一份柔美。
支可天每天都要去尋歡作樂,因此北門晨風和美麗居得以天天相伴。
夜色多好,淡淡的霧氣在裊裊升起,四野一片迷蒙,青青的莊稼一眼望不到邊。北門晨風和美麗居留連在這野地溪灘邊,美麗居真美啊,尤其是在有了那次驚慌失態之后,對北門產生的感情再也不同于以往了。溪邊長滿了葦叢、薜荔、莎草、豬秧秧、蓼花,有的地段還長著小香蒲,還有黃色的兔絲子纏繞著一棵棵不大的烏桕樹、楓楊、柘樹,纏得這些樹似掙扎的囚徒似的。這一切都使他們產生了溫情。石蛤動不動就“咯——咯——“的倚老賣老地叫上幾聲。美麗居采了一支小香蒲,她叫它小蠟燭(真象一支小蠟燭)。在過一道溪石時,北門晨風來接她,美麗居因心中有溫情而敏感,就不要。因這推卻腳下石動,差點沒掉進溪水里去,小蠟燭也拋掉了,但人卻被北門晨風一把挽住。美麗居緊緊地抓住北門的手臂,四目相對,月色下的美麗居,更顯晶瑩圣潔。美麗居一下子飛紅了臉,趕緊低垂下眼瞼,心卻亂得“撲撲”地跳,象一頭小鹿。北門晨風感覺到了這個女人對自己的認同,一種占有欲再也無法扼制,他猛地將她抱進懷里,不顧美麗居的堅拒和反抗。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朝葦草叢中走去,在一大片如夢一樣的千金子草地上將她輕輕一拋。此時,美麗居完全可以拔出劍來,但她做不到。她只感到這靜穆的大地就象是她死亡的眠床,她感到有一種近似神圣的獻祭一樣的激情在洶涌,她喘息著,閉上了眼睛。當那支手放在她那堅挺細膩的乳房上的時候,她便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低微的呻吟。
——風暴在旋轉!
隨即,她就感到一種被撕裂的痛楚布及她的全身,她扼起頭來,一口咬向北門晨風的肩頭,狠狠地咬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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