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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卷第章一第章風乍起,吹皺了一池春水


第 二 卷

        一、風乍起,又吹皺了一池春水

        這幾年黃公虔自從從徂徠山逃脫之后,為了不負王主的囑托,帶著《太公兵法》本想去會稽郡。一是他的家眷在那里,二是故主項燕的公子項梁也在那里。自從他從蘭陵雙清樓脫逃歸楚之后,項燕派他去齊國游說尚平君田則,他就把自己的兩個孫兒女交給了項燕。如今項燕已去,他的兩個孫兒女被項燕的公子項梁照看,現在都改姓一個“虞”字,叫虞子期、虞子貞。黃公虔本想去會稽,但他思謀且深,想到此時如果自己出現在會稽,必將給項梁和自己的家室帶來危害,與其如此,不如斬斷情愫。這樣遂一狠心,決定不去會稽,以免節外生枝。只在盱臺隱居了一段日子,叫人給項梁和家人報了平安,喚了一個老家人來。這老家人叫元重。如今他又知道田憫已出獄,應是解救她的時候,這樣,他來到咸陽。

        咸陽他太熟悉了,雖事隔多年,自然還是會有認識他的人。他小心謹慎,略作改裝,不出門,日常生活只讓老仆元重料理。此外,他身邊還多了一個人,此人是西天嫫母哈婆婆尸后的弟子凡不留行斗越門。

        斗越門是怎樣來到他身邊的呢?原來,黃公虔知道,僅憑自己的一己之力,尤其是象他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者,欲救出田憫,談何容易。為此,他打算去蜀地廣都縣邛崍劍庭,求助于他的故友哈婆婆尸后。但只行到南鄭,就遇到了哈婆婆的這個弟子。當時,斗越門正是辭師別友,浪跡四海的時候,得知黃師伯有這等繁難事,遂一口應承下來。這樣,他隨黃公虔來到咸陽,為了不連累師傅,改名叫匡其。

        黃公虔、匡其來到咸陽,在渭南新區以南的興樂宮一帶的小南莊隱居下來,慢慢地打探田憫。但黃公虔并不知道,田憫此時才出獄不久,張嫣和胡憲正在以她為釣餌,張網筑梁地等著他。黃公虔自己不出門,一切均由匡其出面。匡其是哈婆婆的得意弟子,是個血氣方剛的年青人,深得哈婆婆劍藝之精髓。哈婆婆和上古師道載不同,表面上形同冰炭,實乃知心。當年戰下猿公后,曾相約,二十年后東西雙峰,誰才配得上一擎昊天?并約定到時必得帶一堪稱本門的得意弟子前去。一個門派,一個劍庭,最重要的是要后繼有人,后繼有人,也就將此一門派的博大精深之處彰顯出來了。斗越門就是哈婆婆為此教授的弟子。哈婆婆有五個弟子——天中劍曲云芳、云中陽韋蒲、珍珠簾西施羅、凡不留行斗越門、蘆中人小伍起,人稱哈婆婆的五顆缺齒。劍藝以曲云芳為高,斗越門卻深得乃師賞識。

        田憫在陌上桑街住下后,怕坐吃山空,為生計計,無奈之中,開了個絲綢布莊。也用了“幾微”二字,叫幾微綢莊,交與負二管理。負二就是負張氏的兒子,這負家本是商賈,當時講的就是商工皂隸不知遷業,負二自然子承父業。行商之人,有他的宿主和商道,負二人又精明,輕車就熟的,田憫把綢莊交給他,自然放心。

        這生意做得好好的,有朝廷的法令(平價)和優待(輕稅)在,渭南新區都是富戶,臨淄又有田憫故齊王主的名聲,那里的織物質優價廉,在渭南很好賣。但是,自從張嫣、胡憲盯上田憫之后,常帶著惡吏騷擾,客商們自然避之不及。再就是負二得派人去齊地出貨進貨,但前往臨淄要個通關過所,胡憲就故意刁難。或是索賄,或是拖延時日,有時干脆推委不辦。這樣一來,田憫的這個綢莊開得很艱難。

        負張氏和負二曾勸過田憫,他們舉胥周為例。說他到了渭南后,和有司官員打成一片,不但不受刁難,往往還能從他們身上得到照應,比如官府內部消息,因此獲利甚厚。他們對田憫說:犯不著和官府作對,和官府作對,就是和錢作對……。

        “別說了,就是不開也罷!”面對負張氏和負二的規勸,田憫想想就來氣,就這樣憤怒地拒絕了。她豈肯向胡憲這等宵小低頭。負二是行商,自然重利,他不明白姑娘怎么就這么想不明白?

        “‘良賈深藏若虛。’這不僅是說做生意,做人也一樣。姑娘看不上胡憲,放在心上就是了,用不著放在臉上,鋒芒太露,自然傷著的只是自己……”

        這事惹得田憫心煩意亂的,只因這店是已經開了。

        這一天,田憫帶著桃蕓兒、翠簾到燕金棋苑去看盈夫人,已有很長時間不到燕金棋苑去了。盈夫人也不能常來看她,田憫一個人呆在家里,悶得不行。到了燕金棋苑,看見秋棋正和一年青人對局。秋棋見是田憫,站起來,說:

        “田姑娘來了?姑娘坐。”

        翠簾就搬了個坐榻過來,侍候田憫坐下。

        “夫人呢?”田憫問。

        “在后頭呢,”秋棋說。吩咐小丫頭,“告訴夫人去,田姑娘來了。”

        “不,不必。”田憫忙止住她,但小丫環還是進去了。田憫就來看棋。

        過了一會,盈夫人帶著春琴出來。

        “好長時間不來了,田姑娘,”盈夫人招呼道,“是和老身下一盤呢?還是說說話,解個悶兒?”盈夫人看見田憫一付心力憔悴的樣子,知道她日子艱難,任憑這班惡吏欺凌。今天到這里來,必是煩悶得不行,不知有多少委屈。

        “還是說說話兒的好。”田憫說。

        田憫起身和盈夫人坐到另一棋枰前,說話。

        和秋棋下棋的年青人是匡其,他一邊下棋,一邊打量著田憫。他自然不認識田憫,見秋棋叫她田姑娘,知道是田憫。原來,他是才打聽得仔細,田憫就住在這陌上桑街一帶,本想直接去幾微院,但察覺到幾微院前不平靜,不敢冒然。遂換了個手法,來此燕金棋苑,反正這燕金棋苑,可以任人出入。

        田憫和盈夫人說話間,胡憲進來。桃蕓兒看見他,裝著不相干的樣子。

        “胡大人,”盈夫人見了胡憲,熱情地招呼,叫春琴侍候胡大人。

        春琴立即過去,請胡大人一局,但胡憲不下,他不是春琴的對手。且春琴這侍婢,從不給他面子,常使他輸得很慘。他來這里,是看見田憫進來,他想把田憫搞到手,自然跟了進來。他不和春琴下,走到秋棋和匡其的對局前,打了個馬虎眼,看了一會,自然轉向田憫和盈夫人。

        盈夫人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胡憲未進來時,盈夫人正在聽田憫說幾微綢莊的事。見了胡憲,自然不說了,轉了話題,談起了近日陌上桑街發生的一系列盜竊案。見胡憲過來,盈夫人抬起頭來故作親匿地說:“你們這些管事的,拿著朝廷的俸祿不干事,弄得我們這些小百姓人心惶惶,也不見你們拿得著他……”

        “我就不明白,”盈夫人繼續說,“怎么連戴在脖子上的玉都能解下來?說來你也不信”盈夫人轉向田憫說,“這賊特大膽,偷了首飾匣,拿了里面值錢的,甚至連匣子還敢放回睡著人的枕邊,你說,這賊……,要是殺人……”

        “喲,好可怕喲!”桃蕓兒拍拍胸脯,她喜歡這樣作張作致。

        “是呀!”春琴說,“一偷七八家,竟沒有一個知覺的,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

        “這是司寇的事,我不去說它。”胡憲一付違莫如深的樣子,他喜歡這樣來顯示自己,來表示自己的與眾不同。他自認為,沒有他不知曉的,他說,“據我所知,脖子上的玉,絕對不是解,而是剪,如果解就可能驚醒睡著了的人,剪,只要這樣輕輕一提,就到手了。”

        “有人說,賊是用了一種迷魂香?”春琴不大相信。

        “這可沒有真憑實據。”

        “那,那么多人,怎么就沒有一個醒得過來的呢?”

        “那賊是選在三更時分后,人們睡得最熟的時候下手。這個時候,人大多睡死了,就是醒了,也只是迷迷糊糊,或跌跌撞撞地去凈個手,哪里會察覺到異常……?”

        “原來是這樣,不聽你這個管事的講,我們還真不明白。”盈夫人不知是恭維還是揶揄地說。

        看著盈夫人和胡憲有說有笑,田憫就不高興。但她也知道,人各有難處,不必苛求。只是,她感到不快,就毫不客氣地對桃蕓兒、翠簾說:“我們回去”。盈夫人知道田憫心里想什么,心中一笑,“這田家的,還真有個性,只是不知委屈。”

        田憫走后,胡憲就不大有趣味,他打量起匡其來,這個人他沒見過。當然,在渭南新區,沒見過的人多著呢。匡其這人給人的感覺不凡,兩人搭起話來,才知匡其是蜀地人,正在游冶時期。匡其為田憫故,有意和胡憲接近。胡憲不知他是誰?但感到此人氣宇軒昂,亦愿結交。匡其下完了這局棋,不下了,邀胡憲到這條街新開張的聚香樓酒家去品嘗那頗有特色的“堡鹿肉”,并說這里盛產的白薄酒酒力強勁,淳香厚重。自此,兩人常來燕金棋苑說話、下棋,目的只是一個。只是胡憲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罷了。

        自從知道了田憫的處境,黃公虔尤覺掛心,雖然匡其常去燕金棋苑,但由于田憫不去,也無從認識。匡其看得出,田憫和盈夫人關系不錯,只是這盈夫人又是何許人也?他又不知道。

        胡憲原想獨自攬功,只是不得已,才找了個張嫣。其實,朱孔陽和龍應奎也早已在做這件事,這并不是說他們有什么高明之處,也不是說他們又有什么不高明之處,只因他們沒參與過這事,故不可能想到這方面。趙成則不同,田憫、洗心玉、虞丘臺全是他經歷過的,且深有遺憾,因此思慮在先。趙成并不看重田憫,也不在意洗心玉,他無法忘卻的是虞丘臺,是這個累次使他蒙羞的老兒。對待虞丘臺,他有一種失手獵人的惱恨,有一種不達目的決不干休的恨意,在他隨皇上東巡的時候,他將此事托付給朱孔陽和龍應奎。這樣,龍應奎又把這事交付給了胡憲,到這時,胡憲才明白,并不只有自己一個人盯上了田憫,侍御史趙成更是比他高出了一節。這樣,他雖然還打著田憫的主意,卻不敢太著意,反而死了心,一心一意地監視起田憫來。不過,他也不將張嫣之事說出,想腳踏兩只船,不論那方成功,都少不了他一份。這樣,就有了兩條線圍繞著幾微院,一條是朱孔陽和龍應奎的咸陽內史府,一條是廷尉府。

        有形無形的逼迫,田憫感受著,即使沒有這些煩心事,渭南新區的六國豪民也深感壓抑。首先是,他們本人都不得離開渭南新區,許多事都只能由他們的管家和奴仆去做,這很是不便。再說這些富戶和那些職位不高、權勢卻很重的秦國小吏,勢必形成巨大的心理反差。使這些秦吏心理失衡,他們就會利用手中的權力來榨取他們,這自然為法令所不允許。但他們公然敢這樣做,又自然是存在著這個環境。比如,受到欺壓的豪民若果真敢告上去,固然,犯禁的惡吏會受到懲處。但官場是一張網,盤根錯節,只要這張網織得好,逃避懲罰的可能性很大。即使是受到懲處,也往往是重罪輕判,或有罪不判,那個主事的,會為原六國的逸民出頭?上告者往往是費了精力又費財力,還討不來公道。就算是討回了公道,緊接著是更深一層的報復,這報復是一種自然而然形成的群體行為。即:即使當事者已不在了或被告罪了,而上告者仿佛是遭到了天譴一般,被打上了刁頑的烙印,這種人被叫做骯臟了的人,后繼者莫不以此等刁民為患,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這樣的人,沒有不步履艱難,被整得家破人亡的。因此,大家私下里都明白,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天下,何況民間本就有一名話,叫做“氣死不告狀”。大家也就只有忍氣吞聲,委屈求全,大多都去迎合有司官員。

        田憫只不過是更艱難一點罷了。

        一日,匡其又到燕金棋苑,他面對著院子和秋棋下棋。盈夫人正指揮小丫頭打掃院子,除穢迎夏,因而院門大開,一直可看到街上。匡其心不在棋上,他下不過秋棋,但讓二子就在伯仲之間。由于心不在棋上,他下子很快,秋棋是慢棋,這時匡其剛下了一手,盯住秋棋的一條大龍,眼看著秋棋一付長考的樣子,就悠然自得地看街。這時,他不經意間看見盈夫人臉色突然一變,他發現盈夫人正在望向院門外,這使得他也不由自主地向院門外看去,只見一個儒雅冷肅的男子和一個玉艷春色的佳人走過。再看盈夫人時,盈夫人顯然察覺到了匡其的目光,立即控制住了自己,以至匡其都產生了錯覺,懷疑剛才的這一幕是否真的發生過?匡其雖不聲響,但心里卻知道,剛才打門前經過的一男一女,必定和盈夫人有瓜葛,至少其中一人應該是盈夫人認識的。

        回到小南莊,黃公虔聽匡其說起這事,就問匡其:“你是否看清?”

        “街中一晃,似乎還能記得。”

        “那盈夫人就哪么失態?”

        “也不,不過我是看出來了,她一定認識他們。”

        “那男子是不是有點冷漠?有點自傲?那女子是不是個絕色?光艷照人?”

        “師伯認識他們?”

        “對,就是他們,只是奇了……”

        “他們是誰?”

        “飄零子北門晨風和千姿花美麗居。只是盈夫人怎么會認識他們呢?那這盈夫人可就有點奇怪了,可能決不是尋常之人,也許就是個隱姓埋名者,如能知道她是誰就好了?”

        “我又不便去問她。”

        “對。——對了!”

        “黃師伯,我明白你的意思,飄零子和千姿花你熟悉,既然這樣,只要找到他們,就能知道盈夫人是誰?知道了盈夫人是誰,我們就能決定能不能去尋求她的幫助?只是,這兩個人又到哪里去尋找呢?”

        “南山。”

        “南山?你說終南山。”

        “對,北門晨風隱居在終南山,他在那里有他的莊園,叫季子廬。”

        第二天,匡其騎著馬,就去了終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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