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路上，祝玫窩在副駕駛座上，半闔著眼問他，“你會不會后悔來渤江？如果你還在部里，不需要遇到這些事。”

葉墨琿笑了笑，握著她的手說，“那我就錯過你了，會更后悔的。”

祝玫說，“也許找了我才是后悔呢？”

葉墨琿說，“后悔是人的主觀想法，理性去分析這種想法，就會知道不過是貪欲。”

祝玫笑道，“你倒是超脫。”

葉墨琿說，“何況這種事真遇到也挺好的，增加一些人生的經(jīng)歷，多見見這個世界的不同樣貌，對世間一切的包容度就會很高，所有的經(jīng)歷都是收獲，這么想，就沒有所謂的遺憾和失去了。”

祝玫微笑，握了握他的手，忽然想著，被外公牽著手，交到這個人的手里。

這條單行道的人生，從出生，其實就一直在失去。

懂得珍惜擁有，才是幸福的法門。

葉墨琿打開了車的全景天窗，然后，放倒了她的座椅，讓她看天空。

燦爛星河，洗凈人心藹藹。

祝玫用手機(jī)連著藍(lán)牙，播放起了安靜的音樂。

退出人間的紛爭，還有車內(nèi)的一方世界。

共賞天地遼闊，星漢流動，浮光夜色。

祝玫打開了外賣，和他兩個人分食。

一人一口，一份鹵牛肉，很快吃完了。

祝玫擦了擦手，繼續(xù)放倒座椅，聽歌。

葉墨琿開著車，忽然說，“玫，你相信命中注定嗎？”

祝玫看著天上的星星，說，“我信。”

越是長大，越是相信命運(yùn)。

越是渴求的，有時候越得不到。

不經(jīng)意間的，卻落進(jìn)了心坎里。

葉墨琿說，“我一直在想，每個人都是天上的一顆星星，你看，星星會發(fā)光，我們會發(fā)熱，碳基生物神不神奇？”

祝玫噗嗤一聲道，“還以為你要聊什么深奧的哲學(xué)呢。”

葉墨琿道，“不急，這不就來了嗎？你說，從宇宙上看，我們也不過是渺小的一粒微塵而已，在廣袤的宇宙里，太陽不也只是一顆普通的恒星嗎？恒星從誕生，到成為主序星，再到變成紅巨星，最后又變成白矮星，甚至成為黑洞，與人生，又有什么不同？”

“恒星的撞擊，吞噬，爆炸或者坍縮，也許是早就注定的，遵循著道家所謂的道，遵循著所謂的客觀規(guī)律，那么，我們的相遇，或許與天上的星星一樣，被某種我們所不知道的力量牽引，是注定的吧？”

祝玫說，“這個想法很浪漫，回去我就買個望遠(yuǎn)鏡，我們一起看星星。”

葉墨琿說，“如果看到外星人，一定不要回答。你說外星人穿衣服嗎？”

好的。

某人這是想看外星裸女啊。

真是浪漫不過三秒。

次日，祝玫要去市公安局。

兩個人很早就從祝慶東外公家趕了出來，葉墨琿送祝玫回家取車。

臨走的時候，祝慶東道，“你們兩個忙，不用天天回來。”

說出真相怕外公擔(dān)心，祝玫撒嬌道，“快過年了，也沒什么事情，就想回來多陪陪你，吃點家里的飯菜不行么？”

祝慶東堆著笑臉說，“行，那是最好，我今天弄只羊。”

祝玫道，“剛好準(zhǔn)備一些，可以給琿琿的朋友送一些。”

祝慶東最喜歡熱鬧，點頭說好。

回程路上，葉墨琿道，“不要怕，孟叔叔都安排了，應(yīng)該不會有危險。”

祝玫搖頭道，“我不怕。”

葉墨琿笑問，“膽子這么大？”

祝玫說，“其實我從來不懦弱，大不了game  over。”

葉墨琿想起她童年時候上山打鳥下水捉魚的樣子，倒也是。

祝玫回家，開了車，去往市公安局。

路上略微有些堵車，遲到了十分鐘，也無人催促。

到達(dá)市公安局之后，她在門口驗證了身份，應(yīng)該是登記過了，對方道，“找小趙的。”

祝玫來到2號樓108室。

市局2號樓的層高不高，走在里面，感覺很壓抑。

敲門，已經(jīng)有人在了，是一名年輕的警察，祝玫猜測，就是那位趙警官。

對方看到她，問了聲，“祝玫？”

祝玫點頭道，“我是。”

對方哦了一聲，說了句，“跟我來吧。”

祝玫問，“你是趙警官嗎？昨天是你給我打的電話？”

對方說，“別問那么多，跟你沒關(guān)系。”

祝玫于是不說話了。

那警察帶著祝玫下樓，開車，去了看守所。

沒有人讓她登記，也不用辦手續(xù)。

車一直開，最后在一棟四層樓高的建筑前停下了。

祝玫跟隨著這名警察進(jìn)了樓，這棟樓一踏進(jìn)去，就分外安靜，讓她覺得壓抑。

臭味撲鼻，即便是冬天，也是濃重的尿騷味。

走了不知多久，彎彎繞繞，上樓，通過一道道門禁。

最后，來到了一處裝有鐵柵欄的區(qū)域。

留置區(qū)。

看到這三個字，祝玫證實了猜測，這的確是要見謝衡。

那一道道門禁，昭示著他深陷囹圄。

然而能見一面，至少也能確認(rèn)他安不安全。

祝玫心里難過，面上卻不露分毫。

她留心這一路，覺得其中頗多蹊蹺。

那名警察刷了門禁，鐵門緩緩移開。

他對祝玫說了句，“進(jìn)來吧。”

祝玫進(jìn)了門，回身看，那扇鐵柵欄門，緩緩地關(guān)上了。

哐當(dāng)一聲，在空曠的走廊里，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祝玫不免為自己擔(dān)憂，但已經(jīng)走到這里，也沒有退路了，干脆坦然。

祝玫跟著那警察，走到了走廊盡頭一間房間門口停下了。

那警察對門口看守著的特勤說，“江主任讓我?guī)�她來的。�?br />
特勤說了聲是，自覺走開了。

從房門口的小窗看進(jìn)去，房間里面是用軟性裝飾物包裹起來的桌椅。

謝衡就在里面，就坐在一張桌子前。

他穿著簡單的衣服，大冬天的，只是單薄的長袖長褲。

謝衡看到祝玫，臉色一變，但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

他面前的筆，形狀古怪。

謝衡坐在房間的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玫看著這樣的謝衡，眼眶一熱，但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定。

那警察問她，“認(rèn)識嗎？”

祝玫點頭道，“認(rèn)識。”

那警察道，“他涉嫌職務(wù)犯罪，現(xiàn)在還有很多情況沒有交代，留置一般不能見外人的，但領(lǐng)導(dǎo)關(guān)照，讓你來見他，你好好勸勸他吧。”

祝玫聽了這話，更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謝衡是被祝蓉蓉牽連了，他為祝蓉蓉介紹了工作，現(xiàn)在抓不到祝蓉蓉，上面就打算從謝衡下手。

而自己，只是他們叫來，用來威脅謝衡的聽話的人質(zhì)。

祝玫問，“為什么叫我來勸？我并不熟悉他這些年的情況，我跟他只是小學(xué)同學(xué)，不熟。”

謝衡看著祝玫，聽她說出這句話，揪起的心略微放下一些。

雖然聽到的時候，心里會難過。

但那不是她的真心話，她看著他的時候，眨了眨眼。

不愧是主公。

那警察就是如今接替了謝衡，跟在江華靜身邊的唐雋。

唐雋不耐煩道，“讓你勸你就勸，哪兒那么多廢話？他那么多問題沒交代，指不定要判十幾年，你讓他交代了，可能也就六七年的事。”

祝玫問，“他犯了什么罪，這么嚴(yán)重？”

那警察說，“縱容黑社會，你說嚴(yán)重嗎？”

祝玫說，“那我恐怕勸不動。”

唐雋問，“你不想見他？”

祝玫說了句，“我和他不熟，我不知道你們叫我來干什么。”

唐雋“嘿”了一聲，對謝衡道，“聽到了嗎？你心心念念的人，不想見你啊。”

祝玫看向謝衡，心中一動，卻做出一臉冷漠的樣子。

謝衡淡淡道，“誰說我心心念念她了？”

唐雋道，“你錢包里的照片，是她吧？”

謝衡看著祝玫的眼睛說，“不是。”

這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

祝玫仿佛沒有聽到剛才的話。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她在晨光日暮中的回望。

他知道的，他永遠(yuǎn)不會失去她。

她永遠(yuǎn)是他生命中的暖陽。

謝衡譏誚地笑了一聲說，“我和她只是小時候同村的，她就是個男人婆，我會喜歡她？”

祝玫說，“就是因為你嘴毒，所以才被抓起來的吧？”

兩個人說話旁若無人。

唐雋道，“你倆在給我演戲呢？”

說著，伸手要去抓祝玫。

謝衡目光一凝，但只是一瞬，又恢復(fù)了一臉看戲的樣子。

祝玫道，“你干什么？”

唐雋道，“既然你們倆沒關(guān)系，那么謝衡，我對她做什么都可以吧？”

祝玫抬頭看了一眼攝像頭。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外頭又進(jìn)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名穿著白襯衫的警察。

對方出示了證件，對唐雋和祝玫道，“專案組周延。”

唐雋看到這情形，直接嚇懵了。

謝衡在留置室里，神情依舊沒有松動。

祝玫從他的神情里，看到的依然是戒備。

少年時代，瀟灑恣意的謝衡，再也見不到了。

祝玫于是也看向自稱周延的人。

周延問唐雋，“留置的人員可以會見嗎？”

唐雋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上話來。

周延穿著白色襯衫，對身后的人道，“帶走。”

一群人里走出來兩個人，將唐雋帶走了。

隨后，周延問祝玫，“你是祝玫？”

祝玫點頭道，“是的。”

對方道，“謝衡也是當(dāng)事人，他也需要配合我們調(diào)查。”

祝玫看了一眼謝衡，再看向周延的時候，面色平靜地說，“好的。”

不過周延說，“孟司令和我聯(lián)系過了，你們可以先聊一會兒，十分鐘后，我們提審他。”

祝玫點頭說了句，“謝謝。”

兩個人面對面，看著對方。

謝衡有些擔(dān)心，祝玫知道他的擔(dān)心。

這場景，怎么看都不尋常。

來得這么巧，提前有預(yù)謀嗎？

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往往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專案組一定是鐵板一塊嗎？

仿佛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一出刻意的表演。

祝玫知道，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于是很謹(jǐn)慎地說，“好久沒見你了，怎么這么多年，把自己搞進(jìn)去了？”

周延等人都在旁邊，留心聽著他們說話。

謝衡說，“是啊，上次還是過年時候，去給你外公拜年，吃了一顆外公家的水果糖，倒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祝玫挑眉看向謝衡，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謝衡見她似乎明白了，終于有了一絲笑容，說，“太甜了，大了就不愛吃了。”

祝玫笑了笑，說，“是啊，小時候你一個人吃了半罐。”

謝衡嗯了一聲。

謝衡抬手，最后，什么都沒有再說。

祝玫說了句，“坦白從寬，大不了重新做人。”

謝衡卻說了句，“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你自己保重。”

祝玫望向他，實在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平復(fù)了心情，她看著謝衡，目光堅定的說，“等你出來，我們再聚。”

謝衡只是淡然的神情，不悲不喜。

祝玫看到了他寬大衣服里面的傷痕，又把目光移向他的臉。

謝衡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傷口，再看她時，說了一句，“別看了。”

祝玫有些鼻酸，她平復(fù)了一下自己，才用平淡的語氣說，“等你出來，再約，雖然你這事找到我，挺莫名其妙的。”

謝衡勾著唇角，一雙眼，仿似看著她，又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

應(yīng)是桃花滿園，她還年少，不染風(fēng)霜。

謝衡道，“抱歉，他們弄錯了。”

一句話，假裝說得漫不經(jīng)心。

祝玫想說話，但又說不出口。

她不曾看過他成年后的世界。

她無法勸慰。

謝衡說，“幫我跟家里說一聲，說我去執(zhí)行任務(wù)了。”

祝玫看了看陪在一旁的人，說，“我沒有你媽手機(jī)號。”

謝衡于是用那支奇怪的筆，寫下了他母親的手機(jī)號碼，從開著的小窗里，遞給了祝玫。

祝玫捏住了那張紙，說了聲，“知道了。”

祝玫走了，周延派人送她出去。

謝衡看著祝玫離開，隨后，被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的工作人員帶去提審。

祝玫從看守所出來，一時心下悵惘。

她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鐵網(wǎng)高墻，握緊了手上的紙條。

打車回到市公安局旁邊的停車場，手機(jī)上，葉墨琿打來了兩個電話，發(fā)來了好幾條消息，問她是否平安。

她坐在車上，給葉墨琿回了電話過去道，“見到謝衡了，上面有人來。”

葉墨琿道，“那就好，下午我有個會，今晚等我一起回去嗎？”

祝玫道，“我得先回家一趟，有些事情需要驗證。”

葉墨琿問，“驗證？”

祝玫道，“謝衡和我說了句話，他沒有說明白，但我想，應(yīng)該是擔(dān)心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里也不安全吧。”

葉墨琿道，“應(yīng)該不會吧，都是從各個地方抽調(diào)過去的，這還不安全，還要怎么才能安全？”

祝玫道，“未必，都是公安體系內(nèi)的，說不定會有利益相關(guān)，我先回家一趟再說。”

葉墨琿應(yīng)了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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