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陽谷縣已是傍晚，大雨忽然停了，可天空仍舊沒有放晴，烏云盤踞。

　　武植先去城北棚戶區視察了一圈，陽谷縣各地災民還在陸續往棚戶區轉移，棚戶建在山林之中，以茅草樹葉為頂，雖然簡陋，但至少可以為十多萬災民遮風擋雨。

　　如今已經有六七萬災民轉移到了棚戶區，把城北幾座小山包全都占滿了，好在縣衙早有布局，水源、衛生和醫療點合理分布，每個片區都有專門的衙役和捕快負責管理維持，至少十天半個月暫時不會出什么亂子。

　　“已經到了晚上放粥時間，今天就繼續免費吧？”

　　扈三娘見衙門運粥的馬車隊伍已經過來，便對武植勸道。

　　武植笑道：“好，那就看在三娘你的面子上，我明日再發政令。走吧，咱們也該回家了。”

　　扈三娘看了看武植背影，心道他莫非是逗我呢，他其實本就沒打算做那種狗官行徑，他就是個好官。

　　武植回到家，換了一身干衣服，吃了頓熱飯后，武植又要去縣衙。

　　“官人，你都忙一天了，晚上就不能歇息一下？什么事這么急著往縣衙跑？”潘金蓮不解。

　　雪兒剛為武植端來一碗姜湯。

　　扈三娘也換了一身干衣服，吃完飯本打算回房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這會見武植要去縣衙，也是又提起刀打算隨行。

　　“趁現在沒下雨，我召集縣衙公人商討下明日諸事，免得明日倉促。”

　　與兩位娘子解釋下后，武植快步向大門走去，扈三娘和隨從們急匆匆跟上。

　　雪兒望著武植離去的背影，擔心道：“官人這幾日真是辛苦，剛才換下來的衣服鞋子都濕透了，還有不少黃泥。”

　　潘金蓮嘆道：“官人這也是想做個好官，咱們幫不上什么忙，便在家維持好家務，不給官人添亂就好。”

　　“金蓮姐說的是，若是我們有三娘那身好功夫，倒可以跟在官人左右。”

　　“也辛苦三娘了，事后咱們再好好謝她。”

　　…………

　　武植離開家的時候，已經差人去通知縣衙大大小小官吏到衙門開會，等他到的時候已經來了大半，大家都是一臉疲憊，這幾日所有人都很辛苦。

　　等到了公堂開會的時候，除了幾個下鄉負責看守泄洪口的吏員未到，其余人全都到齊了。

　　燈光不算明亮的公堂里，衙門眾公人坐在其中，有人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濕漉漉的。

　　武植坐在堂案后，左手邊是主簿謝軒，右手邊是師爺蕭讓，下面都頭李達和縣尉張大谷并一眾吏員分坐左右。

　　而扈三娘雖然頂著副都頭的頭銜，可她也知道這種會議和自己無關，此時正抱著彎刀靠在武植身側暗處的柱子上，倒也沒人注意到她。

　　“諸位今天都辛苦了，你們這是在為全縣百姓謀福祉，本官在此代陽谷縣所有百姓謝謝大家，將來陽谷縣縣志，必定有你們每個人的功績！”

　　武植起身對眾人抱拳躬身，帶一個團隊，集體榮譽感還是很重要的，必須首先強調一下。

　　“都是大人領導有方。”

　　眾人連忙起身還禮，每個人精神都恢復了幾分，國有國史，地方有地方志，那些在朝當大官的都希望自己名垂青史，可他們這些在小縣城的吏員衙役們，名字和事跡能被寫入縣志也是莫大的榮耀。

　　古時地方鄉紳富戶出錢修橋鋪路也是為此。

　　武植坐下后，道：“謝主簿，你和胡主事安排一下，這些天但凡奮斗在最前線的衙門公人們，這月俸祿全部翻倍。”

　　先強調下集體榮譽感，再給予實際的好處，精神物質雙管齊下，武植剛說完話，下面吏員們面露喜色，徹底打起了精神。

　　眾人告謝后，武植才進入正題。

　　“今晚召大家來開會，主要是為了一件事。”

　　眾人正襟危坐，安靜聽著武植說話，后面拐角的扈三娘也豎起了耳朵，她有些擔心武植是說取消免費施粥的事。

　　武植看了看眾人，繼續道：“這件事是我們陽谷縣的心頭病，若不治好，陽谷縣縱然有美食街，也難以徹底脫貧。”

　　下面眾人早已經適應了武植一些“自創”詞匯，比“脫貧”“發展”和“經濟”。

　　“大人可是指被堵的官道？”謝軒問道。

　　在武植說上面那句話的時候，下面很多人都猜到了被堵的官道，那是陽谷縣

　　發展的桎梏。

　　“對啊！”李達拍了拍大腿道：“現在災民全都集中在城北，咱們可以順勢征調災民們去疏通官道，十萬災民只要調度合理，半月就能將被堵官道疏通！”

　　李達說完，眾人眼睛亮了亮，此時他們很多人才明白武植當初為什么要縣衙提前在城北扎棚戶，原來是為了這個！

　　“可是李都頭有沒有想過，那十萬災民中，除去老弱婦孺，真正的壯勞力又能有多少人？再去掉體弱多病的，只怕一半都不到。”立刻有吏員發言反駁李達，道：“靠那些勞動力，一個月都沒辦法疏通官道。”

　　“是啊！”又有吏員道：“這雨季最多十天半個月，等雨季過去了，災民還要回田上準備秋種，不可能一直留在官道上干活。”

　　又有人道：“堵官道的是山土滑坡，若不修則已，一旦開工就絕不能半途而廢，否則就會前功盡棄，這個李都頭難道不知道？”

　　縣政也如朝堂一樣，有人提議，就有反對派。

　　李達堅持道：“如今雖已經泄洪，可洪水吞沒災區需要時間，還有很多災民還在源源不斷往陽谷縣轉移，過幾天勞動力沒有十萬也有八九萬，若是加上體壯的婦人，湊夠十萬民工根本不是問題。”

　　他也是算準了武植心思，費周折在城北扎棚戶，肯定是要解決官道被堵問題。

　　雖然知道其中漏洞很多，但李達最了解武植，知道他經常有奇招，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幾乎對武植盲目崇拜，所以此時才會如此堅持。

　　那個吏員又反駁李達道：“即便如此，疏通官道可是個體力活，若是組織災民去干活，光給喝粥肯定不行，這其中糧食支出要遠超尋常賑災糧幾倍，上哪去找這么多糧食？”

　　此言一出，謝軒立刻開口道：“這個不是問題，今年青州給我們陽谷縣撥的糧款是去年兩倍。”

　　說著，謝軒對武植頷首道：“今日下午到的，正等大人查驗蓋章。”

　　“嗯。”

　　武植也點點頭。

　　“總之，疏通官道雖然對陽谷縣意義重大，可不能輕舉妄動，一旦做不好就會浪費民力物力，陽谷縣前任知縣們何嘗不想疏通官道，可這件事一直拖延到現在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名反對的吏員平時為人也保守謹慎，此時對武植苦口婆心勸道：“還望大人大局為重，眼下泄洪關鍵時刻，最重要的是安撫災民，切莫再出民變，疏通官道不急于這一時。”

　　又有吏員道：“是啊，咱們陽谷縣財政日漸豐厚，何不等到冬日再集中財力征調民夫一舉疏通官道？”

　　李達聞言，皺眉道：“可到了冬日朝廷另有征調，我們到時候人力更不足！”

　　冬天老百姓地里沒農活，所以每個冬天是徭役期，這個時候農民要負擔朝廷下派來的征調，或是去修大堤，或是去修城池，龍雀朝北方和西北都有游牧強敵，有時農民還會被調去修防御工事。

　　李達說完后，公堂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正如剛才那位吏員所說，官道若是好疏通，也不會拖到現在了。

　　“還是聽聽大人有什么安排吧？”

　　蕭讓開口了，他是武植師爺，算是衙門編外人員，所以剛才開會說不了太多話。

　　眾人齊刷刷看向武植，拐角扈三娘也側著美目偷望武植，方才武植開口說的不是取消免費施粥的事，讓她心中大生好感。

　　公堂內懸著數盞燈籠，黃色的燈光照在武植身上，他身后的旭日東升圖上多了許多虛影。

　　武植道：“我的意思是，官道必須修，而且就用災民修。”

　　下面李達并沒有因為這句確定得話而欣喜，反對的吏員也沒有因為武植的話而失望嘆氣，所有人都盯著武植，他們知道武植話還沒說完。

　　“當然了，讓災民疏通官道，不能只給他們喝粥。”

　　頓了下，武植繼續道：“所以，明天開始，免費施粥就取消了吧，縣衙不必再給災民發任何吃的了。”

　　此言一出，拐角扈三娘眼睛睜的大大的，她萬沒想到武植還是說出了這個。

　　而更震驚的是下面眾吏員，大家頓時炸成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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