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等人合作，主導的青年臉上也露出一絲悲涼困苦之sè。

　　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牛公，我想我們需約個時間，到了時間，不管事情如何，都需發(fā)動。”

　　“看他。”牛yù指一指一直在一邊旁聽的萬通，輕笑道：“此事的關(guān)鍵，便在此人了。居中聯(lián)絡(luò)，呼應(yīng)，發(fā)動，皆是靠著他。”

　　青年一時默然。

　　萬通也是早就相認，且不提人品如何，那些斑斑劣跡，自己手中就曾處置過，不是看太子的面，當初在自己手中，就需得狠狠辦他才是。

　　人品不說，能力也是不值一提，但此人居然是棋盤上最重要的那顆棋子，饒是青年已經(jīng)自覺參悟生死，此時此刻，仍然有一種難以壓抑的荒唐之感。

　　還好，萬通此時很沉穩(wěn)，看向青年，只是微微點頭，聊做致意。

　　無論如保，甘州的風沙已經(jīng)把他洗禮了一回，就算洗不掉根骨里的那些愚頑貪吝，但好歹也把那些浮燥下作給洗去了不少。

　　他也是知道此事極為要緊，關(guān)系到身家性命，項上人頭，所以不能不沉穩(wěn)，必須要沉穩(wěn)，機靈要有，但沉穩(wěn)更重要，沉穩(wěn)要有余。

　　“好，好。”

　　時至如今，多說無益，青年居然也向著萬通深深一揖，在對方跳起回禮之時，自己才昂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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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出門后良久，萬通卻向著沉思中的牛yù道：“牛大哥，此人的氣質(zhì)頗象一個人，你說是不是？”

　　“象‘他’吧？”

　　“嗯，是很象。”萬通沉yín著道：“以往失之以柔，現(xiàn)在看來，氣質(zhì)模樣，手腕心機，還有一股狠辣的味道，都象極了。如果說聰明，我看也未必差了。論起根基背景，還強于‘他’當年。”

　　“是的，所言甚是。”牛yù大表贊同。

　　他的態(tài)度也鼓勵了萬通，萬通緊接著又道：“我的意思，切莫前門拒虎，后門再進來一頭餓狼。”

　　“所論的是……”

　　兩人眼中都是綠幽幽的光，象極了萬通自己所說的生物，但當事雙方并沒有絲毫的自覺，相反，對視片刻之后，卻是會心一笑。

　　“公公，富貴與共”

　　萬通自覺有資格說這個話，太子將來要繼承大位，他的親姐姐將來必定是嬪妃，皇后無份，但實權(quán)與皇后無異。

　　而且，是一位大權(quán)在拉，飛揚跋扈的準皇后。

　　后宮中的道理就是沒道理，皇帝喜歡才是真道理。萬通將來任職指揮，都指揮、都督、伯爵、侯爵，都只是時間問題。

　　時間問題是小問題，萬通年二十余，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

　　對牛yù這種內(nèi)侍太監(jiān)來說，上位妃嬪的喜好才是真問題。

　　“富貴與共。”

　　此時此刻，兩雙手悄然一握……這才是聯(lián)盟中的聯(lián)盟，僅此一握，一切都是盡在不言中了。

　　“那位，怎么樣？”

　　握手之后，萬通斜嘴向還坐在迎門柜前飲酒的豪邁漢子，輕聲道：“他就管引路么？”

　　“你蠢。”

　　真正結(jié)盟之后，牛yù說話反而不客氣了。如他這種在帝王身前伺候到如此高位的人，拿捏人心，探究人性的本事已經(jīng)到了無可復加的巔峰。

　　再聰明的人，也不能和太監(jiān)在這種事上比高下，因為對普通人來說可能只是一場好玩的游戲，對他們來說，卻關(guān)系到生，或是死。

　　看著門前的漢子，牛yù低聲道：“他不樂意。”

　　“怎么？”萬通身形一震，驚道：“他可是劉……劉老官兒的心腹，怎么就不愿意了？這件事，不是大家都事先說好了么？”

　　“劉老官兒當然樂意，不過，也是和小爺一樣。”牛yù的眼中滿是嘲諷之意，笑說著道：“這老狐貍，明哲保身慣了，叫他公然出手，絕無可能。不僅他自己會置身事外，就連自己真心的親信心腹，也不會推出來。”

　　“這，就怪不得了。”

　　萬通已經(jīng)懂了，彼此的合作，非得有人出頭不可。劉老狐貍真的jiān似鬼，推出一個不是心腹的心腹來接頭，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聯(lián)絡(luò)。

　　事成，則是他也參與其中，縱然官不大，仍然能長保現(xiàn)在的權(quán)勢祿位。

　　以這個老狐貍現(xiàn)在的地位，也不想再立什么大功，再繼續(xù)向上了。

　　高處不勝寒……

　　如果事敗，因為他跟的不緊，又有自保的實力，獲勝者也不會真的窮治于他，惹的老狐貍拼個魚死網(wǎng)破。

　　至于拋出來的站在門前落寞飲酒的漢子，自然是棄子一枚，會被毫不猶豫的拋棄。

　　也怪不得，他一副郁郁不歡的樣子了。

　　任是誰知道自己會是棄子，恐怕都不會身心愉悅。

　　“那他反水怎么辦？”

　　明白這一點，萬通卻是有另外的擔憂。

　　“不會。”

　　牛yù很篤定的道：“劉老官必有制他之法，或是許諾，或是要挾，他用人，我們替他cào這個心做什么？”

　　說到這里，一切都沒有問題，這一場聚會便是真的結(jié)束了。

　　很快，最后的兩人也掀簾而出，奔向黑漆漆的夜空，然后迅速分道別途，彼此散開，就如同兩條從未交匯過的逆旅軌道。

　　外頭已經(jīng)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原本熙熙攘攘的店內(nèi)人屈指可數(shù)，到這個時辰不出城的，要么是在城中有居所，要么就是到那種五文十文一晚的大通鋪睡一晚上，第二天的清早可以比外城進來的更早攬到活計。

　　當然，也是吃更多的苦，但人生于世間，能在家中吃碗安樂茶飯的又能有幾人，同樣是圓顱方趾的人，命運就是這樣的不同，誰也沒有什么辦法。

　　眾人全部離開后，一直在迎門柜臺喝酒的漢子才結(jié)賬離開。自始自終，他并沒有參與一語，但事情發(fā)展到如何的地步，卻是盡落于他眼中。

　　此時事畢，但他還不能回去，那位jiān狡如狐的沒卵子卻絲毫不廢的權(quán)閹正在溫酒啜飲，等著他的詳細回報。

　　在這種夜風如刀的天氣里，他只能破帽遮顏，來回奔波，而與他相同的那些漢子，明明做的是苦役的活，飲足了劣酒之后，卻是放喉高歌。

　　幸與不幸？大漢嘴角露出一絲意味難明的微笑……

　　無論如何，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道路，也就只能繼續(xù)走下去了。

　　只是在出門之后，他向著東華門某處地方遠遠一瞥，故人之情，恐怕在此事之后，就全落個風吹雨打去了。

　　大漢不是一個有脈脈溫情的人，但此時此刻，似乎是酒意上涌，不由得多想了一些。但很快，他就拋掉自己這些無謂的想法，殺了殺脖間的束帶，戴緊了氈帽，然后頂著寒風，大踏步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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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是沒有注意，在他身后，有幾個灰衣勁裝的漢子，盡管是天氣寒冷，幾yù滴水成冰，但這是錦衣衛(wèi)的內(nèi)衛(wèi)在四處巡查，內(nèi)衛(wèi)的錦衣衛(wèi)保安司不同于保密局的特科，也不同于監(jiān)察部門，也不同于巡防衙門，或是軍法監(jiān)，緹騎，它的首要任務(wù)便是保障安全。

　　誰的安全？

　　當然是張佳木的安全。

　　然后是錦衣衛(wèi)的安全，內(nèi)部安全，外部安全。總之，要的便是“安全。”

　　內(nèi)衛(wèi)的職掌就是如此，所以它在京師四處巡邏，觀察的不是危害大明的蛛絲馬跡，而是針對錦衣衛(wèi)當權(quán)者或是錦衣衛(wèi)的yīn謀詭計。

　　這處小酒館沒有什么可稽查的，這些內(nèi)衛(wèi)也只是路過。

　　但其中有一個眼尖的總旗，正好在這個時候看到了披衣戴帽而去的某人。

　　“咦”

　　他驚呼一聲。

　　“怎么啦？”四周幾個同伴一起發(fā)問。

　　保安司的人是精中選精，因為關(guān)系到的是都堂官和整個衛(wèi)的安全，不僅是在京中，在全國各地，保安司都有它的觸角。

　　一個保安司的總旗放出去，最少也能升任百戶官。

　　這位總旗，沉穩(wěn)有余，而進取不足，所以，以當初集訓坊丁的身份仍居總旗的低位，在現(xiàn)在錦衣衛(wèi)急速擴張之時，就顯的能力不足了。

　　但就算如此，也不是他能驚呼出聲的理由。

　　以他們受到的訓練而言，哪怕就是利斧相加，白刃入身的那一刻，該忍也得忍，不能出聲的時候，就絕不能出身。

　　“但果然是我看花了眼么？”

　　前行之際，盡管眾人相詢，但總旗官默不出聲，思忖著此事的奇異之處。以他冠帶總旗的身份，憑腰間的那一塊銅牌可以直入都堂，上稟保安司的上官，或是直接找到都督薛祥稟報。

　　“應(yīng)該還是我看花了眼。”

　　“沒什么。”總旗覺得自己可能是看錯了，那人怎么會如此打扮，又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如此下九流的地方喝酒？

　　天性里的謹慎小心和沉穩(wěn)有余的性子占了上風，他向著眾人笑道：“踩著了一塊石頭，倒霉的很，差點兒崴了腳。”

　　原來如此，眾人放下心來，隨意說了幾句，便又繼續(xù)前行。

　　有的時候，一件大事，可能敗壞在不起眼的細節(jié)上。這位總旗官原本可以做一個改寫歷史，扭轉(zhuǎn)乾坤的人，但可惜，性格決定命運，在他選擇頂著寒風走上另外一條道路的時候，盡管他是按章辦事，沒有錯誤，但，天大的錯誤就在他的手中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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