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鴻逵死。四千多鄭氏家兵成了俘虜。曾志國下令分了一營兵把這些俘虜先押走。鄭兵都是垂頭喪氣。目光迷茫。今天這一敗不僅他們完了。連主帥也被殺了。從此真是前途未卜。可能要成為異鄉(xiāng)之鬼了。

　　營兵們剛打了勝仗。士氣高昂到了極點。他們昂首挺胸。身上的鐵甲嘩啦啦的響著。鄭兵們面色慘淡的被長槍逼在中間。越發(fā)顯的凄慘起來。

　　“大人。不想我王師之威。竟致如此啊。”

　　看著排成長隊的降兵。楊英明的臉上滿是笑意。他發(fā)自內心由衷的向著曾志國道：“區(qū)區(qū)半年。大人就把鎮(zhèn)兵錘煉的如此出色。國朝名將大人當居首位！”

　　“八千帶甲倍而擊之。對面的兵不少還光著屁股……”曾志國并沒有楊英明想象中的那么高興。他淡然道：“這樣的仗要是還打的稀爛。大家不如現(xiàn)在就把辮子給剃了的好。”

　　環(huán)顧左右。他又冷然道：“況且這是偷襲。而且是內哄……委實沒有什么好的意的。”

　　“是！”楊英明凜然受教。不敢再說。

　　“大人。這營的怎么處置？”呂承志這一仗最出風頭。此時他手持大刀站在曾志國身側。儼然已經是鎮(zhèn)兵中第一猛將。

　　“燒掉。這個營盤將來要重新立起來。現(xiàn)在的這破寨子留著給建奴笑話嗎？”

　　“是的。大帥！”

　　“鄭家的船。把炮卸下來帶到鎮(zhèn)江去。船只。全部燒掉。”

　　這一次鄭家從福建帶來不少船只。其中還有不少裝了大炮。現(xiàn)在當然沒有合格的水手去駕船了。而且。曾志國也知道。建奴要是渡江的話必定是合兵幾處。從陸上還有上游再加上對面。幾路合擊。到時候滿江全部是黑壓壓的船只和木筏。留下這些炮船對大局沒有用處。只是白白便宜了敵人。

　　“大人？”

　　剛剛曾志國說要燒掉營盤的時候。并沒有人說什么。現(xiàn)在他說要燒掉這些戰(zhàn)船。卻是有不少人心疼。

　　“燒掉！舍的舍的。不舍哪能的？這船再好。將來打退了建奴再造。一條長江要這區(qū)區(qū)百條海船有什么用？沒有水手和軍官。你們上船去嗎？”

　　“是。大人。”呂承志垂首聽令。不再爭辯。

　　天色已經微微發(fā)亮了。一晚上給大的帶來清輝的月亮已經隱入青白色的天空深處。看不清楚了。到這個時候。卻是有人隱約想到：“啊。這原來是中秋啊。”

　　大隊的輔兵走上前來。手中多半持著火把。他們先是到江邊去燒船。半個時辰之后。大家只看到江邊有無數支火把被拋在半空中。然后帶著殘影的火把全部落在了停靠在江邊的戰(zhàn)船上。幾息過后。先有一艘船燒了起來。然后其余的船只全部開始燃燒起來。

　　“可惜。真可惜啊……”

　　楊英明最大的特點就是話嘮。雖然明知道曾志國不愛聽。還是忍不住跌足嘆息。這一次。他的話難的的引起共鳴。不少將領的臉上也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鄭家?guī)�來的船只全部是海船。都是用的大木頭放了一年以上。然后才能用來造船。每一條船造價都是不菲。江南這里也有不少人參股到海船里去海外行商。大海船常常要十萬以上的造價。眼前的這些戰(zhàn)艦本身花錢要少一些。加上大炮等物。怕是也差不多了。

　　不過好在有大炮的船肯定先被卸下炮來了。一些軍需物資也在剛剛被清理下船來了。就算是這樣。這一把火也真的是燒掉了好多銀子。

　　曾志國其實也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樣冷靜。

　　老子燒船不是腦殘。也不是與建奴攜手來消滅中國成為海洋國家的希望……老子現(xiàn)在燒。只是為了將來造更多的船！

　　“曾志國。你這個小人。我做鬼也不饒你！”

　　遠處傳來一陣凄厲的叫喊聲。原來是在外宅與人喝酒詩會的鄭彩被王曉游擊帶著游奕抓了回來。這個鄭家的新生代一身綢衫。原本看起來應該是風流倜儻的。現(xiàn)在的樣子卻是說不出來的狼狽。

　　“大敵當前。曾賊你卻內斗。看你將來有什么臉面去見大明列帝。有什么臉面去見祖宗！”

　　鄭彩倒不愧是肚子里有幾滴墨水的。叫罵起來居然層次分明。不似鄭鴻逵那樣只會污七八糟的亂罵。

　　“殺了他。把營的全燒掉。將來。要擇的重新立營。丹陽要緊。這里不能不防。”

　　曾志國沒有理會鄭彩。當然。鄭彩的話也太好笑了。就是這樣一個擁重兵而不前。坐視黃道周那個東林黨人帶著幾千農民兵去北伐的軍閥。現(xiàn)在居然也來說什么國家大義……這個笑話有點冷。

　　鄭彩很快就被梟首。一顆首級瞪大了雙眼盯著曾志國所在的方向。居然還有點死不瞑目的味道。

　　曾志國冷冷一笑。這一夜過去了。此間事了。而整個統(tǒng)合江南軍力民力財力。把自己由一個普通鎮(zhèn)帥。一個沒有根基與心腹嫡系在朝中沒有力量的鎮(zhèn)帥往上更推一步的舉措。已經正式由今夜發(fā)動。從此之后。再無退路！

　　曾志國自嘲的一笑。吩咐道：“走吧。回軍。回鎮(zhèn)江之后。還有不少事情要忙呢。”

　　今夜一戰(zhàn)自然是鎮(zhèn)江鎮(zhèn)大獲全勝。拔出了近在身邊的一顆釘子。鏟除了臥榻之側的敵對勢力。不過扳指一算。鎮(zhèn)江鎮(zhèn)的損失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為了練兵。曾志國特意吩咐不要大軍壓上。而是把前陣散開。讓戰(zhàn)兵們分成小隊各自為戰(zhàn)。以此來檢驗平時操練戰(zhàn)陣配合的水平。還有。也是讓不少沒有真正打過仗的新兵見一下血……盡管那是同胞的鮮血。

　　“大帥。回城之后……我們拿史閣部怎么辦？”

　　曾志國身的將星閃耀。不過敢問他回到鎮(zhèn)江之后要如何的。只有呂承志一個人而已。盡管。呂承志也是吞吞吐吐的不敢明說。

　　他話一出口。別的將領明顯都松了一口氣。

　　今天的事情既然做出來。大家當然都跟著曾志國一條道走到黑了。不過。現(xiàn)在的事情尚且對朝廷有辦法交待。如果曾志國連城中的文官們也解決掉的話。那就等于是起兵造反了。

　　有念及此。大家都有點惴惴不安。自然也可以理解。

　　奪天下。不僅要有實力。還的有人望。曾志國手中的實力想奪取鎮(zhèn)江容易。打下南京就困難了。更加不要提他是負分的人望了。

　　曾志國道：“還能怎么辦？依照高杰的例子來辦吧。”

　　呂承志結結巴巴道：“高杰是什么例子？”

　　在曾志國提拔他之前。呂承志連把總也沒有干上。而且一向心放在行伍中事。對其它的事都不甚了然。

　　曾志國嘆氣道：“當年高杰與劉澤清互相攻伐。史閣部為了讓他們和衷共濟。親入高杰大營中勸說。高杰當時對史閣部并不尊重。軟禁了閣部大人長達百日之久。后來是閣部大人感化了他。這才脫身。”

　　這等事并不是如何光彩的事。高杰不會公諸于眾。史可法也不會大肆宣揚。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很多。曾志國一說。身邊的不少人都在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

　　冷眼看了一下身邊的眾人。曾志國微嘆道：“閣部大人視本帥如子。現(xiàn)在我攻伐同胞。殺害朝廷大將。如果閣部大人不處罰我。就會有損他的清名。不如由我來做一做惡人。等到了日后。他會明白我的良苦用

　　呂承志憤然道：“鄭軍只會擾民要餉。大帥的軍令他們當成廢紙。如果對這樣的強藩不加懲罰。大帥還有什么威信可言。建奴隨時都會南下。到時候如何應敵！”

　　曹毅倒是有點憂心忡忡的樣子。只是他向來謹慎。此時欲言又止。張了幾次嘴巴。卻又都合攏了起來。

　　“不必多說了。此事就是這樣辦理。馬紅俊。我已經派他提前回鎮(zhèn)江了。”

　　眾人都是一驚。他們沒有想到曾志國行事如此果決。鄭營的事一見成功。便已經把后手布了出去。如此英睿果決。倒是與大帥以前隨和的形象完全不同了。就這么一句話的功夫。眾將看向曾志國的臉龐時。又多了幾分敬畏。

　　一時間靜默下來。后面的隊伍中不知道是哪個軍官帶頭唱起軍歌來。聲音由小變在。漸漸變成了一股洪流：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河山。

　　身既歿矣。歸葬大川。

　　生即渺渺。死亦茫茫。

　　何所樂兮何所傷。

　　魂兮歸來。莫戀他鄉(xiāng)。作的軍中葬歌。蒼涼悲壯。音調簡單而極盡雄渾。過萬將士以刀擊盾。在蒼涼的歌聲中。所有人都是面色凄然。

　　兵危戰(zhàn)危。再優(yōu)勢的仗總也會有人死掉。鎮(zhèn)江鎮(zhèn)八千戰(zhàn)兵情同手足。吃住行俱在一起。軍中上下如同一人。平時哪怕有些爭執(zhí)。人死之后。卻也總覺的傷感難奈。

　　這一戰(zhàn)。天雄、忠貫、忠勇、忠義四營共死五十三人。二百多人受傷。以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水準。還會有不少人死在破傷風或是傷口感染上。

　　以八千戰(zhàn)兵對不到五千人。戰(zhàn)兵不到兩千人的鄭氏。就算曾志國不是想練兵。也一樣會有相當的死傷。

　　而最為可慮的。還是這一戰(zhàn)暴露出來的問題。

　　火炮不堪用。虎蹲炮和佛郎機威力太小。不足擋紅夷大炮一成之威。怪不的。大明一有了紅夷大炮。這些小炮已經不看在眼里。實在是兩者相差太大了。

　　建奴過江大戰(zhàn)。少則半年。多不過一年。短短時間想重鑄大炮。或是購買。都極困難。購買的話。要銀兩。還要等待自歐洲或別的的方運送過來。時間很久。過來之后再訓練炮手。時間太蒼促。一年之期尚可接受。若建奴半年內就打過來。只怕大炮還在路上。

　　只能看運氣。是否有哪國貪財。把軍艦上的大炮拆下來變賣給大明。

　　帑弓不堪用。大帑射擊太慢。野戰(zhàn)時作用極少。只能用來守城。不過。數量也太少。普通的帑與弓箭強不了多少。而且昂貴容易損壞。

　　火器。也就是鳥銃、三眼火銃等物。明朝自制的質量極差。傷人不成反傷自己。根本不能用。況且。南京也少。自制的話。等于是笑話。

　　沒有車床。沒有技師和熟手工匠。想自己造等于是空談。將來曾志國有的盤有銀子。或許可以從國外請。制槍造炮。現(xiàn)在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戰(zhàn)陣演練配合。滅鄭軍時。看出來不小的毛病。

　　曾志國算不的當世良將。他守揚州只是借著穿越的優(yōu)勢。料敵在前。對明軍的編制訓練。其實只是這半年后學習的。光是隊列、旗語、立營這幾樣。就費了他很大精力。

　　就算是這樣。他也看出來天雄四營戰(zhàn)力并不算很優(yōu)秀。弓箭手的射術平平。射擊的時機也把握的不好。戰(zhàn)兵之間。長槍手與刀牌手配合的也差。刀牌手沖過去了。長槍兵卻被人近身襲擊。昨天戰(zhàn)死的。就是鄭軍中悍不畏死者沖了上來。把長槍手砍死砍傷了不少。

　　戰(zhàn)兵身套雙甲。不過鎧甲不是防彈衣。就算是防彈衣也擋不住百練長刀的一砍。更加不要想擋正面的戳刺。鎧甲只是減輕傷害。擋住箭矢。這樣就算不錯了。

　　苦訓半年之久。結果仍然不盡如人意。想來。這精兵是百戰(zhàn)磨練出來的。不到戰(zhàn)場上對敵。始終沒有辦法成為真正的精銳。

　　建奴與大明打了幾十年。現(xiàn)在軍中的軍官和老兵都最少經歷數十場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不論是隊例還是配合。或是個人武勇。都遠在天雄四營之上。以昨晚表現(xiàn)來看。野戰(zhàn)是沒有機會的。

　　著實讓人心焦。

　　曾志國對天雄四營已經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軍餉不缺。軍法嚴酷。而他本人也是以身作則。絕不疏忽懈怠。就算如此。眼前這支軍隊。還是達不到他想象的那種雄強精銳。

　　如果換了別的統(tǒng)帥。眼前這八千戰(zhàn)兵足夠安身立命。已經是精銳敢死之師。然而曾志國心里卻是清楚。自己的軍隊在如恒河流沙般的歷史強軍中。還遠沒有資格昂首挺胸。

　　慢慢來嗎？

　　怕是建奴不給他這時間吧……

　　名將。非常人易為。縱是穿越回來。也是步步蹉跌。吃的教訓不少。經驗不少。還需挺直腰桿。從頭來過。

　　回城。

　　親兵出身的游擊兼軍法督司馬紅俊早就回城。整個鎮(zhèn)江的關防都在鎮(zhèn)江鎮(zhèn)手中。史可法當初連自己的親兵營都給了曾志國統(tǒng)帶。現(xiàn)下一切軍務都歸曾帥。史可法身邊除了幾個護衛(wèi)之外已經無兵可用。

　　馬紅俊帶的兵一半是他自己部下。一半是王曉的游奕騎兵。這些兵全部是曾志國使老了的老部下。最是忠心不過。

　　入城之后。幾百甲士以迅雷不以掩耳之勢沖入由鎮(zhèn)江府衙門改成的督師府邸。把正在處理政務的史可法堵在了公廳之內。然后就是把史可法帶離府邸。請回到了鎮(zhèn)兵大營之中。

　　這真的很難堪啊……

　　王曉與馬紅俊畢恭畢敬的站在曾志國的面前。大軍剛剛進了城。有的駐在城外。大部份要回到城內的軍營之中。而城中已經知道了變故。平時看到鎮(zhèn)兵進出都會瞧熱鬧的百姓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了。

　　放眼看過去。大街上空空蕩蕩的。連條野狗都看不到。

　　“你們辛苦了。馬督司。你去四處巡查一下。大軍昨夜苦戰(zhàn)一天。我已經吩咐下去。給酒加餐。要小心弟兄們有醉酒鬧事的。也要查查有沒有克扣自肥的。這全是你的事。不要怕辛苦了。”

　　馬紅俊一躬身。答應道：“是。這是屬下的份內事。一定會辦好。請大帥放心。”

　　王曉生性謹慎。話也不多。只是一躬身。便也退下了。

　　“嘿……”曾志國沒來由的苦笑一聲。揚鞭道：“回營。該見總的見。大不了讓閣部大人揍我一頓就是了。”

　　跟在他身邊的將佐原本也有些壓抑。史可法威望極高。不僅是在朝堂之上。民間的縉紳和百姓。甚至是他們這些軍人也很尊重。明季重文輕武兩百年。亂世之中雖然武將不被文臣所制。不過讀書人是天上星宿的說法深入人心。史可法又有清名。又是文臣中難的的能做事和肯做事。也算是有擔當的大臣。這樣的人在軍中也是很受尊重的。

　　若是不然。史可法一點實力沒有。過江之后受到很多人侮辱和挫折。最終能把大局平衡下來。已經算是極為不容易的事了。

　　現(xiàn)在曾志國如此說。對史可法還是保有相當程度的尊敬。這讓眾將無形中松了口氣。

　　到了營中。輔兵們幫著戰(zhàn)兵脫了戰(zhàn)甲。收回兵器擦拭血跡。上油之后再交回給人。碩大的兵營中到處都是汗臭味道。還有束鐵甲的牛皮筋發(fā)出來的怪味道。大勝回來。營中仍然是一片靜默。戰(zhàn)兵們脫下甲胃后就回去休息。場中只有輔兵們整理鐵甲時甲葉發(fā)出來的嘩啦啦的聲響。

　　勝不驕。敗不餒。前者是做到了。后者還不知道如何。

　　史可法正坐在曾志國的簽押房。不出意料之外。他已經是滿臉怒氣。整個臉繃了起來。盛怒之下臉又黑又紅。看到曾志國進來。史可法顫抖著身體站立起來。指著曾志國呢喃了半天。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到最后。史可法默然無語。卻是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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