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館時間到了。

　　戀戀不舍，但王朋還是把書輕輕放回原處。指肚在柔薄的書皮上抹過，毅然轉身。

　　短短時間，能看的不多，本來也打算揀重點部分，著重研讀，但從第一行字起，一切便都不受控制了。

　　一頁一頁，循序漸進。

　　瘋狂汲取，不過百一。

　　心里覺得滿足，又有遺憾，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得走了。

　　再晚，圖書館會當他是不受歡迎的客人，老師也會覺得他自由散漫，沒有團隊精神。

　　人在世上，終究不能只依個人喜好而活。

　　那樣的話，他大概會想著把這里搬空，或者，讓這里成為他的私人書房。

　　真要實現類似這樣的想法，就不僅僅是很多很多錢的事情，還需要……總之，很累很苦，不止要流汗，還要……反正就算是搭上一輩子，也未必能成。

　　太虧。

　　不想了。

　　高高的臺階，他一步一步走下來，在中間寬臺處停下，歪頭看向一邊昏昏欲睡的女孩。想了想，決定還是不打擾人家，抬腳繼續前行。

　　或許是帶起的風有些涼，他剛剛走過，女孩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四下掃看，發現熟悉的背影時，迷蒙的藍瞳變得清亮，人跟著追上去，“等等！”

　　走下臺階，王朋才偏頭看她，“巧遇？”

　　“我跟你來的。”或許跟西方人的性格有關，莎莉娜直白大方，“在路上看到你，就一直跟下來，后來你在讀書，就沒有打擾。”

　　這樣的性格并不招人討厭。

　　王朋又問，“有事？”

　　莎莉娜點點頭，“你為什么覺得我們做的事情是錯的？”

　　真是執著。

　　王朋笑笑，問她，“我覺得是錯的，就是錯的么？”

　　“我不認為你是對的。”莎莉娜歪了歪頭，略顯可愛，“但你說的又好像有一點點道理，所以要找你問清楚。”

　　“其實沒必要的。”王朋告訴她，“人要堅持自己的想法，不要輕易被他人的意見左右。”

　　好像有道理，莎莉娜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如果我的想法是錯的呢？”

　　王朋一笑，“那也是你的想法。”

　　為什么要在意別人說什么呢？

　　莎莉娜皺著眉頭想了好久，既覺得他的說法很誘人，她也承認，自己被這句話蠱惑了。但總感覺哪里不對，偏偏又找不到不對勁的地方。最后沒有辦法，只能問，“你的態度為什么改變這么大？”

　　“昨天我們是一群人，我不能只替自己想，有些話有些事，一定要說清楚，做明白。”王朋沖她笑笑，“在異國他鄉，不管我們愿不愿意，一言一行，代表的都不僅僅是自己，也許是一類人，也許是一國人，自然要注意。”

　　“為什么會這樣？不累么？”莎莉娜還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話，但她感覺到了令人不舒服的氣氛。

　　“因為別人會幫你貼標簽，你的同胞，我的同胞，都會這樣做。”王朋看看她，“現在我可以走了么？我的同學老師都在等我。”

　　“等等。”莎莉娜還不打算放過他，“剛剛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認為我們做的不對是么？”

　　王朋輕輕搖頭，“現在我就一個人，但也不會覺得你們做的事情有什么意義。”

　　“那你的態度？”莎莉娜就沒見過這么反復無常的人。

　　“只是不想跟你爭執，那也是沒有必要的事情。”王朋抬手指指自己的嘴巴，“我一向認為，只靠這里，是無法說服一個人的，所以除非必要，我并不會跟人爭來吵去，很沒意思的。”

　　“那你還是覺得我錯了。”莎莉娜不管別的，抓住這點不放。

　　怎么就繞不出去了？

　　王朋失笑，“那你覺得你錯了么？”

　　莎莉娜看看他，“應該沒有。”

　　完蛋。

　　說的這么不肯定，王朋都替她的理想感到可惜，但他過來這邊，也不是為給她革新思想，所以，他抬手指指剛剛走出的大門，“誰對誰錯，不要聽我說，也不要聽你說，那里肯定有準確的答案，以你的聰明，應該能找出來。”

　　莎莉娜朝圖書館望望，“看到那些書我就頭痛，你就不能仔細跟我說說么？是在生我氣？那我為下午的事情跟你道歉。我也沒想到他們會那么粗暴，以為他們會用更正確的理據反駁你。不管如何，對不起。”

　　這是不肯放過我了？

　　王朋咧咧嘴，“其實關注環保是好事，我們的生存環境的確是越來越惡劣了，但除了游行抗議，你有沒有想過為環保做點實際的事情？”

　　莎莉娜輕輕搖頭，“我們都還是學生，除了讓更多的人關注，我們什么事都做不了。”

　　“學生才是未來。”沖她一笑，王朋又說，“天已經很晚了，我必須得走了，咱們、再見。”

　　“我可以去找你么？”莎莉娜可能也覺得耽誤別人歸隊不好，只得退而求其次。

　　“意爾麗酒店。”王朋朝她揮揮手，“你們整天這么搞的話，我們應該會很閑。”

　　莎莉娜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主動邀請，“你需要車子么？司機在那邊等我。”

　　家境應該不差……

　　初步的判斷在腦中一晃而過，王朋指指前方的街道，“我可以自己回去，再見。”

　　“再見。”莎莉娜朝他揮揮手，也向等在一邊的車子走去。雖然還是什么問題都沒解決，但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另一邊，王朋到了主街，走回去不太現實，還是叫了的士。當然了，報平安的信息發了不止一次，不然劉老師那邊早報警了。現在雖然還穩得住，但責怪的語氣越來越重了，等他回去，肯定沒好果子吃。

　　剛賺那么點好感度，一下子敗光了。

　　但想到在圖書館的收獲，就覺得哪怕挨頓揍，都值了。

　　想到“揍”這個字，他就忍不住看司機。

　　司機在繞路，他再不熟悉這個城市，也能確定這點。但為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他還是查了導航，結果問題不是繞路，而是壓根去錯了地方。

　　“嗨，伙計，你確定可以送我回酒店。”

　　“嗨，年輕人，夜還很漫長，有更多精彩在等著你，為什么要著急回去？”

　　這是遇到托了？

　　“我還是學生，不適合去你說的地方。”

　　“嗨，朋友，我送過不止一個像你這么說的小伙子，但他們去過之后，就都舍不得離開了……你會感謝我的，朋友。”

　　感謝你大爺。

　　王朋正要換上嚴厲的措辭，人家一腳剎車，“嗨，朋友，到了，看那些妞兒，多性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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