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鐵釘沒入怨鬼腦門的那一瞬間，它造出的那些球體就和它一塊瞬間消失了。

        莫維葉似乎看明白了謝笠洲的戰術：這鬼的狀態不穩定，這雖然削弱了它的威脅性，但也導致謝笠洲一開始無法精準計算出那些球體從產生到爆裂的時間，因此才會通過激怒它的方式引誘它接連不斷用球體去攻擊他；等他確定了時間差，終于在最后一刻盯準了時機接連避開那些球體直取怨鬼的要害。

        真是太險了，萬一那鬼比他想得聰明些，不用球體攻擊而用物理攻擊要怎么辦？

        她來不及細想，因為了結了此事的謝笠洲已經快步朝她走過來了。

        她只得低了低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唇角往下稍撇、眉頭皺起，雙眼一眨不眨堅持了幾秒，直到眼中產生澀意和淚花才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謝先生，發生什么事了？”

        ——她知道，謝笠洲在她眼前上演了這么一出，過后肯定是裝不下去了，總得跟她透露點什么出來，那她不如就順勢放點餌出去給他咬。

        關鍵在于放餌的時機。

        謝笠洲一愣：他來之前，上面給過他有關莫維葉的情報。她雖然被養在殷家，但似乎只是個普通的養女，接觸不到殷家內里的東西，甚至連姓也沒改。

        接近她真的能接近殷家？

        謝笠洲壓下心中的狐疑，伸手把莫維葉拉了起來，并一臉關切地問道：“嚇到你了吧莫小姐？沒受什么傷吧？”

        她順勢被他拉起，站起來往外走時還特意踉蹌了兩步：“你……剛才在和什么打架？”

        謝笠洲安撫性地笑了笑：“我們先離開這里，等安全了我再和你解釋。”

        他說完從自己衣服兜里拿出手機擺弄了半晌：“用不了了……應該是出事的時候摔壞了。莫小姐，你的手機還能用嗎？”

        她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眼看他背過身去低聲打了個電話，打了兩三分鐘后結束，他卻又低頭在手機屏幕上按了幾下才轉身把手機還她：“好了莫小姐，我們趕緊離開吧。”

        車是不能用了，他們徒步到離加油站最近的一個小鎮，天快黑透的時候總算租到了一輛車。

        “抱歉讓你受驚了莫小姐，我們是繼續往那個小鎮趕還是今晚在這里歇一歇？”謝笠洲坐在駕駛座上發動了車子，“我問過了，旅館在這個鎮子的北端，和你要去的方向是相反的。”

        “謝先生，我還等著你的解釋呢。”后座幽幽飄來一道女聲，“你剛才用我的手機和誰打了電話？”

        她特地翻過撥號記錄，竟然什么也沒翻到，應該是他打完就把記錄刪了。

        “哦，打了個特殊的電話。”謝笠洲回答了后一個問題，“白天的事嚇到你了吧？這是我的副業……就是，很多時候世界上的某些角落會發生一些超自然現象，我們接到委托就去解決，偶爾也會在路上撞到一兩起，就像白天那樣。莫小姐可能不知道，這種……偏靈異的事都有專人來處理，我的電話就是打給他們的。”

        這類“專人”，不僅能幫忙醫治事故中的倒霉傷員、處理現場遺留的安全隱患，還能在事后找一個合適的意外事故之類的借口把這件事巧妙地圓過去，以免此類偏靈異的無差別傷害事件引起人類的恐慌。

        “你還是沒解釋清楚……”莫維葉的神情冷了下來，“這種超自然現象到底是什么性質，以及你到底是什么人。”

        謝笠洲望了一眼車內后視鏡，后座的女子表情平靜，但那雙漂亮的黑眸卻亮得出奇。

        他忽然想：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她如果真的看不見那只新生的怨鬼，那也就是說，她目擊的只是他和空氣斗智斗勇的全過程——這實在太不合常理了，一個普通人如果真的害怕、疑惑，為什么不當場報警？

        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可沒多少驚怕的情緒。

        她會不會是在試探自己？

        他斟酌著開口：“莫小姐成長過程中就沒聽過什么傳奇故事嗎？比如神鬼妖魔，和與之對應的道士和尚什么的？”

        “你是說你就是那些道士和尚中的一類，然后順便接接保鏢的活？”莫維葉點了點頭，“這倒是跟我小時候聽到的一些傳聞很像……”

        她說后半句的時候并沒有去看他的反應，眼瞼反而垂了下去，還捂嘴打了個哈欠，一副困倦至極的模樣。

        在這種一般人都會產生好奇心的當口，她看起來卻像是要結束這個話題了。

        這說明她和一般人確實不一樣。

        但他心中卻無半分不悅，反而有些激動：這樣的試探，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攤牌，這說明莫維葉或許并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或許真的能從她身上套出一些殷家的情報來！

        這么想著，他在腦中迅速組織詞句，正欲把她這句“小時候的傳聞”往他想要的方向再點一點，她卻先開口了：“謝先生，我們今天先在這里睡一晚吧。”

        “……你是說歇在這里？”

        “是的，我很累了，經不起顛簸。”莫維葉又打了個哈欠，“你之前不是說北邊有個旅館？”

        “哦……好。”謝笠洲猜不出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在這樣的夜里和他這個來歷不明的除妖師共赴一個陌生的旅館，她就不怕他會對她不利？

        但無論怎么說，客戶的要求都要放在第一位，謝笠洲還是把她帶到了那個小旅館。

        旅館很偏，門口種著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綠植。這些簇擁在一起的花朵若是白天看應該很漂亮，大晚上的就沒什么美感了，一大朵一大朵原本鮮艷的花冠都被籠罩了一層黑蒙蒙的夜色，有點像黑夜睜開的眼睛。

        莫維葉自己掏了錢包和身份證明去前臺開了兩間連在一起的房間，服務員帶他們往樓上走的時候她忽然低聲對謝笠洲說了一句：“九點半到我房里來，我有話要對你說——你應該也有話要對我說吧？”說完她皺眉思考了兩秒，“我知道你不是寧語的人，寧語不可能主動招惹你這種有異心的人——九點半之后就把她給你的指令忘了，我的話是單獨給你的。”

        ……真這么順利？

        幾分鐘后謝笠洲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焦灼地看著墻上的掛鐘，離九點半還有半個小時。

        莫維葉到底是什么人？她真的只是殷家的養女？他得到的情報是，殷家養子養女眾多，但這些養子女幾乎從未插手過家族內部的事務，只是隱藏了殷家養子女的身份活躍在各行各業、世界各地。其中除了莫維葉這種年少成名的情感作家，其他還有演員、教師、律師、醫生等，行業不同但人數眾多——一想到殷家這幾年依靠養子女迅速建立起來的情報網和人脈網，謝笠洲就不免感到有些悚然。

        莫維葉要對他說什么？殷家的情報？她靠著殷家功成名就，為什么要主動同他這個外人透露情報？

        焦灼之中時鐘的指針悄然走向九點半。

        不管怎么說，這對謝笠洲來說是個機會。他們這些人為了接近殷家已經投進去了不少人力物力，這次他若是空手而歸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九點半，他準時敲響了莫維葉的房門。

        莫維葉把門開出一條縫，抬頭盯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后，確定他身后沒人之后才把門拉開：“進來。”

        謝笠洲進門，緊緊盯著莫維葉的神情——她似乎也很緊張，右手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衣擺：“你其實是除妖師吧？和殷家有什么淵源？我身上有禁言令，不能和你說太多……”

        她話音未落，謝笠洲忽然聞到一股異香。

        莫維葉也注意到了：“你聞到香氣了嗎？”不等他回答又喃喃自語，“奇怪，我關窗了的，花香應該進不來……”

        “不對！”謝笠洲忽然伸手去捂她的口鼻，“這不是尋常花香，是遇到花妖了！”

        是旅館門口的那些花！

        然而已經晚了——莫維葉雙眼一翻，直接昏了過去。

        謝笠洲低咒了一聲，這倒霉事竟然在一天內讓他遇到了兩次！

        他屏住呼吸，扶住莫維葉把她平放到床上，試圖走到窗邊去看看情況的時候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同時眼前一黑，恍惚中仿佛看見了一個曼妙的身影——是一個穿著深紫色晚禮服的女子，她赤著腳從窗邊一步一步走到謝笠洲的面前，腳踝處有一個曼陀羅狀的紋身，紋身的上半部分被層層疊疊的魚尾裙蓋住了，飽滿的腿部線條隱藏在裙子里，透出幾分獨屬西方的風情來。

        那女子朝他笑了笑：“東方的除妖師啊？看來不過如此嘛。”

        謝笠洲有些惱怒，想要抬手去摸鐵釘，右手卻像灌了鉛似的根本舉不起來。他左手抓著桌沿勉力穩住自己的身形，抬眼去看那個女子：“我不跟你廢話，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西方的女妖輕笑一聲，“我要你這個女伴——我還沒吃過東方女人呢，不知道和上次路過的那個本地女人有什么不一樣。”

        “她可不能給你。”他竭力保持清醒，右手緩緩抬起，“她對我很重要……是我……”

        “是你的什么？”那女妖嬌笑起來，“聽說東方人都長情，可我看……你們剛才對待彼此的態度那么疏離，可不像一對情人呀。”

        ——他絕不能在這種小地方輸給一個花妖。謝笠洲心一橫，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激痛讓他清醒了一瞬，他利用這一瞬用力扯了扯自己的外套，鐵釘從外套里不要錢似的滾出來，又不斷地跌到地上碎成一灘灘黑水。

        他顧不得鐵釘的浪費，手指收攏握住了兩三根，其中一根刺破了他的手心，燒灼的痛感瞬間貫穿了他整條手臂。痛感讓他暫得一瞬的清明，他內腕一收，那枚帶血的鐵釘迅速朝女妖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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