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謝笠洲下樓之后越想越氣，還沒等他把自己的情緒調整過來，只見那個把他氣到恨不能原地發癲的罪魁禍首莫維葉正搭著樓梯扶手優雅地往下走：“笠洲，你看起來似乎不忙嘛，有空帶我出去逛逛嗎？”

        “有空有空必須有空！”謝笠洲還沒搭腔，一旁的陳麥禾已經狗腿地跳了起來，一邊把謝笠洲往莫維葉的方向推一邊低聲囑咐他，“姻緣廟旁邊那家賣平安鎖和手串項鏈的店也是咱家開的你記得吧？你把她往那兒帶帶，高價賣她個那么一兩條……”

        謝笠洲面無表情地撥開了陳麥禾，抬頭問莫維葉：“去哪兒？”

        莫維葉邁下最后一級臺階，挽住謝笠洲的手臂親親熱熱地同他一塊往外走，然而說話時的語調卻比她的態度要冰冷多了：“我剛才淺看了一圈你們這個小客棧，正門上方懸著銅鏡、銅鏡兩邊掛著金鈴鐺，院子后頭有棵掛滿了紅絲帶的大桃樹，樹后還有條河流穿鎮而過，可貴的是附近的姻緣廟還有不少人氣——你們這些景點位置都是算過的，客棧的方位大約就是鎮眼吧？”

        鎮眼即為陣眼，客棧其實是位于一個大陣的陣心，寺廟、桃樹、河流應該都位于陣中。這么大的陣，只能是用來鎮大妖的。

        寺廟和桃樹表面上都是求姻緣的，當然沒什么用，但一到旺季就能誆來無數求緣的青年男女。處于盛年的健康人氣最能養陣，這客棧其實是吃了最多好處的地方。可以想見，客棧周圍的地下一定布滿了護陣的符咒和術式。

        謝笠洲見她神情肅然，和之前開他玩笑時的態度截然相反，心中不由得一突：“怎么……你是看上這地界了？”

        “……嗯。”莫維葉并不否認，“但是情況其實不那么樂觀……說起來。”她抬頭，含笑望了他一眼，“我剛才看過，鈴鐺和銅鏡都不是舊物，只是積灰了；之前你帶我進門的時候，我還在門檻邊上見到了些暗紅色的擦痕，那是朱砂？”

        謝笠洲一驚。

        “那朱砂的擦痕新得很，說明你們一直都在維護這個陣。”莫維葉伸手在他的小臂上拍了拍，“妖鬼和除妖師互相較勁了幾千年了，如今是和平年代，所以除妖師略占上風——最近應該不太有大妖會到人氣如此鼎盛的地方為非作歹吧，它們多在陰氣盛的地方出沒。”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謝笠洲也不好再裝傻了，開口時特意模仿了莫維葉的語氣：“那莫小姐看出什么門道來了？”

        莫維葉漂亮的眼睛笑得彎了彎，澄澈的眼底映出街道兩旁的燈光來：“我在想，你們是不是已經查到了更多東西，只是沒告訴我？”

        謝笠洲默了默，嘆了口氣：“那事……能和你說嗎？說了你不會又化身林黛玉？”

        莫維葉停了停，忽然皺起眉頭，伸手捂住了胸口。

        “你看我說什么來著？”謝笠洲頓時有點慌，“我不說了……你先緩緩，路邊有賣熱飲的，要不我給你去買點來？”

        莫維葉不說話，眉頭越皺越緊。

        “怎、怎么了？”謝笠洲無措起來，“剛才我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你疼……就掐我吧，還有力氣嗎？”

        說著他真就把自己的手腕伸到了莫維葉眼前，“你這次會不會吐血啊？這個實在是對身體不好，回頭我還是帶你去醫院看看……”

        “噗。”莫維葉實在繃不住了，捂嘴笑了一聲。

        謝笠洲表情一滯，伸出去的手腕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莫維葉接住那截手腕，安撫性地拍了拍，在謝笠洲反應過來要發怒之前開口說了一句：“你們的方向沒有錯。”

        你們的方向沒有錯？

        這句話把謝笠洲的怒氣全堵在了喉嚨里。他臉色由紅轉青，眼底怒意尚存，但最后說出來的話卻成了：

        “葉子，你說這話真的沒事嗎？”

        當然有事了——莫維葉說完后只覺喉頭一腥，一口血差點噴到謝笠洲胸口，被她用力咽了回去；但她臉色迅速發白，雙腿一軟就要倒下去，謝笠洲上前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卻脫力到倚著他都站不住，甚至抬不起手指去抓他的手臂。

        謝笠洲把她抱了起來：“葉子，我帶你回去。”

        “不……”她臉色蒼白地喃喃，“過一會……會好的……不想回……”

        謝笠洲沒了主意，抬頭四顧找了個擋風的地方走了過去：“你想吐血就吐吧，別咽回去。你這樣真沒事嗎？葉子，你這個癥狀有沒有法子緩解……”說到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忽然一亮，抱著她往門檻上一坐，右臂攬緊了她的肩膀，騰出左手放在嘴邊狠狠一咬，將被咬傷的食指探進莫維葉的唇間。

        “葉子……你先試試。”他眼看著那血珠滾進她白玉般的齒間，聲音聽上去竟有些興奮，“之前在外面可能沒什么用，但是我差點忘了，現在我是在陣內……不知道對你這個病能不能有用……你好點了嗎？”

        莫維葉嘗到一股強烈的血腥氣，還沒反應過來那股血腥氣就被她咽了進去。她不適地輕咳兩聲，胸口那股鈍痛并未減弱，但其他表象癥狀似乎真的被壓了下去——她的氣順多了，不再想吐血了。

        謝笠洲見她臉色稍霽，只當是自己的血有用，又連著給她喂了好幾滴：“葉子，它有用是不是？你好一些了嗎？”

        莫維葉被血腥氣嗆得說不出話，只能頂著心絞痛顫抖著握住了他的手，覆住了他手上那還在流血的傷口，躺在他懷里緩了許久，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險些把謝笠洲身上的衣服都浸濕了，胸口的痛楚才慢慢褪下去。

        謝笠洲被她嚇得不輕，面上還帶著慚愧之色：“葉子，你好些了？實在抱歉，好像是沒什么用……我還逼你喝了生血，真是對不住。”

        謝笠洲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她這次發病的時間比以往都要長，顯然她那句話真的至關重要，他們這一步確實是走對了！

        但，以后都會是這樣嗎？每往前走一步，莫維葉就得這么發一次病？

        莫維葉撐著他肩膀坐了起來——其實是有用的，如果不是把那幾滴血咽進去了，她吐出的血估計要濺謝笠洲一身。

        她是太心急了，迫不及待地要把那些丑陋不堪的秘密透給外人——更何況，他們竟然有能力維持住一個鎮子大的陣，這個發現讓她實在有些興奮，一時有些忘形。

        她隱約知道，她應該是找對幫手了。

        “……你不用這么看著我。”莫維葉伸出手，揉了揉謝笠洲的發心——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像是在安撫小孩子，“這都是我自己選的，如果你們真能……那我也算是值了。”

        “好，你不能受風，我們回去吧。”他又將她抱起來，“你今晚快點洗個熱水澡，然后就去睡覺。”

        莫維葉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會接著問我問題……你不想打聽更多消息嗎？如果我能說，我一定告訴你。”

        謝笠洲當然還有一堆問題想問，比如莫維葉是不是覺得這個陣將來能派上用場，如果是，那他一定不遺余力勸服老家盡全力配合她。但他不敢也不能繼續問了，她至今為止已經給了他不少線索，且幾乎每次都要發病。而他的血對她毫無用處，他實在很怕她就這樣死在他面前。

        “我不問，你也別說。”謝笠洲目不斜視只看前方，“你剛才說的事，我和白螺會去討論，但你這幾天不要再想、再提，我也會讓他們別去煩你。”

        莫維葉愣愣地：“……那你把我帶這里來做什么？我們不是要合作嗎？”

        謝笠洲真的生氣了，低頭剜了她一眼：“你不是正在和我合作嗎？偶爾給我這個合作對象一點面子行不行？我讓你休息你就去休息，愛去哪逛我帶你去，這幾天客棧里其他人都不會來煩你。等你身體好了……我送你回家。”

        她驚奇又疑惑地望了他一會，忽然攬住他的肩膀低頭笑了一聲。笑完又極輕地說了一句：“我哪有家啊。”

        謝笠洲一愣，剛想問你不是和那姓殷的兄妹倆一塊住嗎，話到嘴邊忽然想起她出來前剛和那位殷小姐鬧過矛盾，而且真要說起來，殷家兄妹倆才是真家人，莫維葉一個外姓人跟著他倆住，仔細想來好像是有點怪。

        他張了張嘴，覺得這話題實在不能尬在這兒，不然她實在會太過尷尬。于是絞盡腦汁想了一會，猶豫道：“……那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一直住這兒也行……”

        “好啊。”莫維葉抬眸看他，雙眼晶亮。

        謝笠洲真沒想到她能接這茬，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接話，眼神都開始亂飄：“這，我就客套一下，怎么還有真答應的……”

        “我再問一個問題。”莫維葉捏了捏他的額發，“你們是怎么找到這個地方的？這陣就布在郢城邊上，應該不是個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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